问题脱口而出,他攥紧拳头,祈祷刚才的声音没有发颤。
周清予笑了一下,短促而明亮,就在车顶灯灭掉的一瞬间,没有任何征兆的亲了乔毅。
唇瓣相触时,乔毅的大脑烘的一下炸了。
周清予感觉到了他来自汗毛的战栗,挑衅的伸舌头舔了一下。
车顶灯再次被打开,周清予直了直身子,拉开距离,清脆的打了个响指,“我跟别人只谈价钱,跟你,只谈感情。”
只谈感情。
周清予眼神炙热,却难掩不羁,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无不彰显着这人的骄傲,不正经,可他说出的话那样笃定,像是喝进肚子里的汤,泼在地上的水。
乔毅信了。
梦白掐掉手里的烟,笑笑,“我也信。”
她在安慰自己,也在安慰乔毅。
再上班时,乔毅找机会想安慰彭远几句,但从彭远表现并没有看出任何因梦白的不愉。
他说,我喜欢她,但从没奢望得到她,因为我清楚我们并非站在同一社会面。我也不会因为她说的那些话就会对她歧视或者有别的看法,那是她的生活方式,我没资格指点。相反,我会尊重她,希望她得到自己想要的。
乔毅诧异,自觉自己没一个初出茅驴的孩子活的通透。
就周清予结婚的事,莫一成给乔毅打过电话,但跟彭远的安慰恰恰相反,他一直站在替乔毅不公平的一面。
乔毅拒绝了见面。
认识十几年后才明白了莫一成的心思,乔毅觉得对不住他。
心有灵犀未必,但背后不能念叨是真的,正想着这事呢,就收到了莫一成带着歉意的短信。
景城的酷暑在七八月份,白天的温度高达四十度,平时游客如织的古镇,前门,小吃街都歇了,直到太阳下山才稀稀拉拉的出现几个人,但时值暑假,有一个地方不缺游客,那就是宫城。
乔毅偶听梦白吐槽,以高贵,典雅著称的观砚被殃及,她在楼上的雅间做专访,入耳都是园区内大人小孩的欢闹声。
九月末,十月初,雨水开始一场接着一场,每落一次,凉意就增一分。
《先天性心脏不发育及发育困难》是乔毅三个月前就上交的课题,除了论文,这项工作他也一直没停手,只是院里一直没给立项,所以截止到目前所有工作都是查资料,论证,然后再查资料。
秦怀民抱着这些资料低头出了院办的办公室,这已经是他第三次争取,仍是没有一个确切答复。
“谢谢主任。”乔毅看着指节厚的资料被原封不动的拿了回来,连个理由都没有,有点可怜,他安抚似的摸了摸,“下次再提还得麻烦您。”
“用不着谢我,你做课题科里也受益,我出力应该。”
秦怀民示意他坐下,从自己的皮包里抽出了文件袋,“这是我托朋友从武汉医院找的特殊病例资料,不过没有成功案例。”
“还有一些图片没给我,回头有信了发给你。”
共事久了乔毅多少摸到了他的脾气,对待工作,秦怀民是严肃的,认真的。
“那也珍贵的很,我回去仔细看。”
“等等。”乔毅走到门口,手已经握在了门把上,听到了秦怀民的停顿有序的声音,“医学的成果是贡献给全社会的,如果这件事到最后还是没成我也希望你不要放弃。”
乔毅转身笑的很自然,他晃晃手里的资料,很坦然的说,“医学是我的理想。”
文件袋右下角有个日期,十月十一号,是今天,而今天正是乔毅的生日。
有送祝福的,有约他的,他婉拒了。
最想一起过生日的人不在,不如自己安静的休息一会。
乔毅把资料放在了值班室的铁皮柜里,纠结要不要回办公室拿外套,回去免不了跟彭远纠缠一番,最后还是决定抗一下。
凉意渐浓,寒冬将至。
楼下那片车位停满了,车子绕到了楼后才勉强停在角落。
乔毅紧走两步,刚过拐角,看见一辆熟悉的黑色高级轿车硬是插在了两颗树中间,一个身材高挑的英俊男人侧着身子堪堪挤出驾驶室。
许是感觉到了投在自己身上的灼热目光,他佯装生气,哼了一声,“还不快来帮忙。”
周清予伏在车门上,一脚踩着地,半条腿卡在车里,嘴巴撅着,哼哼着快点。
乔毅扶着他往后挪了挪,另一条腿就顺利的拿了出来,可他顺势就把全部重量压在了乔毅身上,伸手紧紧拥抱。
这个拥抱就像一阵清风,刮走了连日来的阴霾。
乔毅周身热热的,一股暖意窜遍全身,那熟悉的松木香让人神迷。
“外套都不穿?”一件价值不菲的风衣把乔毅裹了个严实,外面还搭着一条坚实有力的臂膀,“年纪大了要注意保养,嗯,乔主任?”
“你才年纪大了呢。”
周清予进了厨房,半个小时,端出来了两碗面,还有两个青菜小炒。
“今天沾寿星的光,我也长命百岁。”
“有礼物吗?”
“财迷。”周清予往沙发上的风衣挑眉,在外兜里有个红色的丝绒盒子,很小,他起身上前,握着乔毅的手拉到唇边亲吻,“生日快乐,往后的每天都要快乐。”
丝绒见方的小盒子,任谁看到都能猜到里面是什么。
乔毅的心脏止不住的狂跳,清凌凌的眸子泛着光,怕是,又怕不是。
一双干燥的大手握着他,被带着用力打开了盒子。
里面是两枚玉石戒指。
戒指没有任何的造型,就是干干静静的素圈。但光泽温润,油脂透亮,最可贵的是两枚戒指半透明的质地里翠色的样式,位置都是一致的。
举在白色的灯光下,翠色的水头会呈现黑色,由此判断是上好的蓝田玉。
这样的物件,怕磕怕碰怕划,一般都是古时候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或者达官贵家连洗手都不用自己擦的才佩戴。
搁现代,也就是名流聚会时显摆显摆。
乔毅肤色极白,手指细长,倒是他称的这戒指更显贵气和精致了。
他抬起左手在周清予眼前,笑的狡黠,“好看吗?”脸颊的绯红一直蔓延到耳垂,“另一个是给我未来伴侣的吗?”
周清予拧了拧他的鼻子没说话。
临走时,乔毅扯住了他的风衣,淡淡的问什时候结婚。
十一月十一。
乔毅攥着衣服的手指指节泛白,微微的抖动,忽然就轻声笑了一下。
这应该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周清予真的要离开了。
“别这样,好好的。”乔毅的身体消瘦,僵硬。周清予吻他的发顶,吻他的额头,带着不舍,带着疼惜,一下一下收紧怀抱,“以后,以后要找个对你好的,能陪你,逗你开心的,能厮守不再分开的。”
他努力克制声音的哽咽,可嗓子不舒服,话说的断断续续。
乔毅埋在他肩窝无声的点头。
身上的力量忽然就消失了,乔毅回神时,泪已经顺着脸颊流进了嘴里,咸涩冰凉。
从厨房的窗台望去,只看到了车尾灯由一个橘红的光圈变成一个点,而后彻底消失。
十号晚上凌晨,周家大宅依旧灯火通明,亲戚朋友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婚礼欢呼。
周清予背身站在院子西侧小桂树前,他穿了一件浅色高领的羊绒衫,一手插兜,一手拿烟,淡漠冷峻的面容融进了黑色里。
周遭的喜庆热闹好像与他无关。
“哎幺,小祖宗,这可是老爷子的宝贝。”老佣人十分用力一分伤害的拍他一巴掌,挡在了小桂树前,“明年不要开花了,老爷子要你好看来。”
周清予不以为意的笑笑。
“成家来就是大人了,不要闹脾气了,我老妈子也沾沾喜气。”
“谢谢您嘞。”他把烟蒂在是桌上摁掉,接着又要吸,老佣人拍拍手,一嗔,“老爷子在书房,让你去呢。”
二楼书房里,周老爷子拿着剪刀正在修一盆景。
“哥,我来。”他坐到茶桌旁,接过周润成手里的热水壶烫茶具,重新泡了一壶岩茶,周润成笑咪咪的看着他,“恭喜啊。祝你幸福的话就不说了,但你演也要认真点,别跟讨债是的。”
当啷一声,周老爷子把手里的钳子扔到了桌子上,瞅一眼哥哥,“你教他点好吧,再不压,都要上天了。”
“哎,哎,有完没完。”周清予翘着二郎腿双手往脑后一放,一副浑不吝,“再拿结婚说事我立马就走。”
“这茶可是内部特供的,你就消停喝一杯吧。”周润成看了一眼老爷子,示意他,老爷子有话说。
年轻时的周老爷子一身杀伐之气,脾气一点就着,总是让人不寒而栗。后来退下来以后,才慢慢有了亲眷的味道,这些年老了,老了,倒是有了几分孩子气。
“乔医生要妥善安排。”当了大半辈子军人,习惯成自然,训话的时候总是背着手来回踱步,“一来那是个好孩子,不要耽误人家。二来是你不负责任。”
“您这话不中听,我愿意......”
他一抬手制止了周清予急赤白脸的剖白,这个问题没有结果。
抬起的手落在了周清予的肩上拍了拍,随着起落似是轻叹了一声,花白的眉毛下,无奈透着疼爱,“结婚了就不要再有牵扯,这样才是真的为他好。”
周清予推着轮椅,兄弟俩人边聊边往后院走,郑女士换完衣服正好出来,三个人在长廊面对面。
半响,无人言。
郑女士保养的好,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可一面露怒色,嘴角眼尾还是有了明显的岁月的痕迹。
“你是打算一辈子不跟我说话了吗?”
这是在质问周润成。
多年来,周润成跟郑女士几乎是形同陌路,他很少回周家大宅,碰到了也是漠视。此刻,他眉目低垂望向庭院的一处,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越是不在乎,郑女士就越恨,抬手就想教训。
“妈,”周清予一声低喝。声音本来就沉,加上嗓子不舒服,这一声像是钝锯剌木头。
他把轮椅往后拉了一步,揉了揉紧紧蹙在一起的眉头,有气无力的说,“可以了。小和平一直养在您身边,我也听安排结婚了,真的可以了。”
真的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