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意探春 第8章 护她

程知意与元娘于府门乘上马车，驶至与长乐街交接的永寿道后，人口渐多，人声混杂，交通已有堵塞之意，在踏雪的提议下，她们便下了马车步行。

与长乐街相邻的是皇城门前的洛京大街，以及横穿其中心的永寿道，便是京中节日时人们举行活动的主要街道。

一路走来，街道间隔十数步即高挂灯笼，行人大都也于手中提着各式各样的花灯。谈笑声与吆喝声混到一处，确实令人生出对繁华的无限向往。

街市热闹，虽不至于摩肩擦踵，程知意仍不十分放松，时常低头去看元娘是否在身边。元娘也仰头去看她，然后晃动她们牵在一起的手，告诉她放心：“我们牵手了，我们不会走散啦。”

程知意被她逗笑，身后传来一阵锣鼓欢呼，回首去看，原来是街边处的舞狮。此处舞狮并不跳桩，只在地面舞着，已是灵活如真，好叫看众们喝彩。程知意猜想元娘还小，鲜有出门，弯下身作出抱状，踏雪却先一步抱起元娘。

“少夫人，踏雪来抱姑娘。”踏雪声音沉稳地向她解释。踏雪看起清瘦，实则自小习武，身手不错，也因这样，被府内分到她院内。

元娘忽被人高抱起，视野变得大有不同，圆溜溜的双眼看看舞狮，便开始四处找寻更新奇的玩意儿。程知意倒是哪里都去得，众人便随着元娘新指向的一处走去。

走近一看，那处是一贩卖花灯的小摊。小摊架上挂着或是摆着各种形状的花灯，皆是亮着的，前头吸引住好几个顾客在挑选。元娘仍在踏雪怀中，目光正定定看向架上的一只狐狸花灯。

程知意上前向摊主要了，又转身递给元娘，元娘自然欢喜，还要她也拿一个。程知意在元娘及摊主的殷盼下，选得一盏鱼灯，灯光自青绿色的纸饰内打出，有如松雾。

随着人流的去向，她们经过一处丢圈套物的地方。程知意本要路过，却发现摊主圈起来的范围内陈列着三两本匿去封皮的书卷。

这难道不是变相的书袋盲盒吗？程知意令踏雪带着元娘就在附近等待，她领着绿灯径直朝摊主走去。

摊主一见她来，马上笑得见牙不见眼：“夫人好，可要试试这种玩法？今晚能套中的，还有墨上闻新送来的书卷，全是刚印刻好的新书呢。”

总归程知意未曾在京内碰见任一间书铺，她还挺好奇近日的新书的，于是付了银两，接过圈子，研究几番方向、角度与姿势，最后真圈中其中两本。摊主很是守信地从身边抽出纸张，规整地包好书卷，递向程知意。

程知意欣然接过，又听见摊主继续推销：“夫人，老夫观您也是个爱书之人，何不再顺路看看这处的文房四宝，皆是城中各书馆中送来的，物美价廉。”

她本无意相看，不觉被其中一支杆身剔透的毛笔吸引，便多看了一眼。

摊主见她似是看中那笔，着重向她介绍那笔的弹性、吸墨，用于日常书写各种字体很是实用方便。程知意并不了解毛笔，只因第一眼吸引了她，便向摊主添上那支笔。

送与他做灯节的礼罢，毕竟过年时收过他的红包。程知意拿上毛笔，才发现笔身重量恰当至令人舒适，起码对得住物美价廉一词。

程知意将手上的物件交给绿灯，再转身时，迎面跌来一身形摇晃的男子。程知意急忙往后侧身，对方并非醉死，只是不愿约束身形而已，抬起那双浑浊的眼看向女人。

显而易见，程知意也对上了那双不完全陌生的眼，这使她生出一股恶寒。而后，她又迅速冷静地告诉自己，他未必认得出她。

程知意唤上绿灯，仍要往前走去，好与踏雪等人同回贺府。

徐小公爷突然抬手拦了去路，笑得无礼：“这位美人，要往哪儿去？爷带你？”

程知意又一个急刹住脚下，尽管眼里厌恶，出言依旧规矩：“公子，还请自重。”

徐小公爷毫不遮挡地凝视着女人的粉腮桃唇，将女人的抗拒与惧怕看透，心内兴奋起来，眼前女人完全是他喜好的类型啊。

“自重？爷可不正自重着，重视我所喜好的。”此话说着，两眼斜睨着她，其后竟又上前一步，要去拉扯程知意。

幸而他的手下已追上来，劝说其应要回府去了。他听见回府等话，却更铁了心不回，还是朝程知意走去。

程知意受不住他挡路，眼下又使得她倒尽胃口，也不再忍让，高声道：“公子，既你府中催你，你应当回去，而不是仍要纵情享乐，我见你如此痴迷其中，恐怕要请大夫仔细把脉一番。”

纵然程知意不想生事，耐不住对方没皮没脸地饶她。这种男人中的劣质品，一句“差生文具多”就足以令其大失颜面。

果不其然，程知意的高声言论为他引去了不少路人的目光和私语。趁他被众人关注着，程知意拉起绿灯欲要往回走，规划着过后再往前找人。

谁知他两步并作一步，使得那股污浊的臭气扑面而来，只人被持剑的踏雪拦下，他身后那些下人生怕主子又惹下事端，终是上前以各种好言劝说他离去。

待到踏雪问她可有受扰时，程知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本不必出言讥讽对方，尤其是情绪欠缺稳定的恶人。她记起上次原主伤了额角的事，这次幸好有踏雪。程知意虽是后怕，却又体会到，骂人是痛快了自己，她何苦憋屈了自己去忍耐？

踏雪告诉她元娘已被她送回马车上由奶娘看着，事已至此，程知意已失去那逛街市的劲头，于是原路返回归家去了。

回府路上，程知意倏然想起一件至关紧要的事，那事与她嫁入安远侯府密切相关。出嫁前夜，程父交代与她，所记之事应于每月二十日交予安远侯府外东向两里路远的胭脂铺掌柜。

徐国公府与安远侯府之间的事情，程知意不得而知，况且她有种直觉，那事还不小。无论徐国公府亦或是安远侯府，程知意也都没有能力得罪。不过她需认清一个摆在眼前的事实，徐国公府那边她已经得罪过两次了。

程知意自开始，即想好了对策。在表面上交上徐国公府所要的，只等日后小金库堆好，她便远去。至于安远侯府，她与贺归亭之间一无感情基础，二无夫妻之实，若她远走贺府，瞧在不曾向外透露过贺府之事的份儿上，或许能当她未进过贺府呢。因而数日以来，她从未有心留意过贺归亭的去向。

踏雪在车前驶着马车，听车内一路无声，正要提醒绿灯到车内看看。忽听见车内少夫人问姑娘：“元娘，你有闻着我身上的味道吗？”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确实如此，程知意从自己身上闻到那酒鬼才能散发出的浊气。

甫一入到宛茗居，绿灯即拉上红盏为程知意准备沐浴的物件，程知意抱着买来的东西回到厅内，见贺归亭正在此处，找出那支手感上佳的毛笔，连带着木制的毛笔盒，摆放到他跟前的桌面。

贺归亭从盒子看向递来木盒的她，看见她仍是笑着的，不同于出门前的欣喜，此时平添了倦色于她眉间。

“想着你没去赏花灯，送你一支毛笔。或与你用过的那些多有不同，我虽不懂毛笔，但握起笔身时还算舒服。”

贺归亭将她的字句听进耳中，长指覆上笔盒打开，烛光下晶莹剔透的笔身如有流光溢出。这笔大致非常合她的眼缘。贺归亭向她道谢，而后看她离去。

院内的小丫鬟们已去服侍她洗漱，踏雪寻得时机，站到贺归亭前俯首回报晚间所遇之事。

踏雪将亲眼所见所闻，及事后查问得出的过程报与少主后，不为自己开脱责任：“少主，踏雪未能守在少夫人身边，使其受了惊扰，特此向您请罪。”

原是这般。贺归亭想起她疲倦的笑。

云二适时从西院取来急需处理的事务，已将踏雪所报之事听得了个大概，见少主不出一言，唯站立等着。

贺归亭沉默片刻，指尖拂过木制笔盒，只向踏雪确认一事：“那烂酒鬼，已确认是姓徐的？”

踏雪毫无迟疑，答是。

贺归亭已从下属的话中，猜想到她回到院内，不曾小坐而又直奔浴房的缘故。

不过是遇上个渣滓，既然不愿直面，何需直言嘲讽，徒添心中忧烦。

如此想着，贺归亭迟钝地忆起，她已不是首次做这样的事。

贺归亭喊过云二，于两位手下面前说出他的指令。云二一听，少主所吩咐的正是他擅长做的扬善惩恶之事，即刻便向踏雪问得人在何处，趁着夜色出了侯府。

时值元宵夜，城中各大酒楼的欢庆大有通宵达旦的架势。

浮欢阁内散出好几位贵人公子哥，彼此挥手作别后，由自家下人搀扶着往家中去。在远处灯火稀少的巷角，几声痛呼忽于寂静中传出，又于洛京城内的炽盛繁闹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