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意探春 第6章 第 6 章

独霸宛茗居的可能性，以贺归亭连续三晚都准时出现在程知意眼前的事实，宣告失败。不过如今，程知意已无暇执着此事，冯管事正来向她请示回门的详细安排。

若他不提，程知意几乎忘记回门一事。晟朝传统中，女子于婚后的第三日，应随夫婿携礼回到娘家相聚。只因今日除夕，不便回门，唯有改期至年后初二。程知意对于回门没有太多期待，程家大致也跟忘了她这个养女。另外她也并不清楚回门的礼仪，妄要说出个具体的安排。程知意只得交代冯管事负责，礼仪全面即可，无需过于气派。

程知意见冯管事听罢会意俯首，不禁为他的明事理感到欣慰，后又见他低头问道。

“少夫人，老夫还有一事要向您请示。今晚，可要把姑娘唤过来一起用膳？”冯管事已许久未见府内的主子们热闹地过年，觉着少夫人初初进府，少爷也日日皆到宛茗居，或许安远侯府会过一个不同以往的新年。

程知意还当是哪件难事，她以为理应如此。回想几日以来，贺归亭除向她介绍向元时的主动提及，再无更多相关话语，加上现下冯管事的话令她生出好奇：“往年，两位主子不一起吃团圆饭吗？”

程知意只知道向元是贺归亭友人的女儿，因家中父母双亡而被托付于贺归亭。她还未进贺家时，街坊之间流传着贺归亭待友人之女有如亲生女儿，也是这则传闻使得双腿不良于行的贺归亭真正消失于京中闺阁小姐的日常交流中。

既是将其当作女儿，怎的会连除夕团圆饭也免去了？

冯管事的语气里带有无奈与遗憾，规距地回答道：“回少夫人，以前老爷夫人与大少爷还在时，府内的团圆饭也同别家一般，后来他们去了，只剩下少爷，他便独身一人惯了。再迟些，少爷伤了腿，又带回了姑娘，却仍是如往常一般。早些时候，姑娘倒是愿意亲近……”话到此处，冯管事忽后觉多言，乍然停下。

程知意不甚在意还没说完的那句话，不过她已从对方话中得知一个不完全同于传闻的信息，贺归亭或许未曾苛待向元，但是他与向元的关系并不亲近。

冯管事观望着少夫人的神态，等着她的首肯。

贺归亭已成了她这里的常客，再多个小孩子，她倒是无甚所谓，只是此事能成与否取决于他们两人的意愿。听冯管事话音，以前元娘或向贺归亭示好，只是结果不尽人意。

程知意的顾虑，冯管事能预测到十有七八，他又主动包揽任务般说：“少夫人只管点头，两位主子来不来仍是老夫去请，只是多少要借到少夫人的好名头罢了。”冯管事心里盼着事成，话语间流露出他的坦诚与爽快。

既有他去请人，程知意只不过供出一处所在，程知意自然放手令他去做了。

冯管事得令即时就交代厨房定下晚膳的菜式，又拐道儿到了朝元庭。

向元不记得除夕还有团圆饭，听了要去宛茗居用晚膳，高兴得就要满屋子跑，却被冯管事离去前的那句话拦了下来。

“奶娘，冯管事说还要去请少爷，意思是一起吃饭的不止我和她是吗？”向元朝张婶确认般问道。张婶包容地笑她：“自然是家人齐聚才算是团圆。”

他不许她唤爹爹，他们才不算家人。

向元转过身子，努力地爬上靠椅，自顾自地回忆臭脸的坏处。向元现在一点也记不起以前的爹爹与娘亲了，刚住进朝元庭时，她就知道以后会在这里长大。奶娘对她说，日后在这里读书玩耍，不过要偶尔到少爷面前说说收获。这和向元所想无差，他就像新的爹爹。

向元的脑海中又闪过她最讨厌的画面了。他脸上没有一丝笑，严肃地说着，他不是她的父亲，她的父亲只有一人。然后她眼泪积了一汪又忍住不哭，倔强地回他：“我知道！不叫就不叫！”张婶时常告诉她，心中要敬重少爷，但她总是只能记住那张臭脸。

还有看她的课业时的皱眉，也令她讨厌。想起课业，她骤时紧张起来，自椅上跳下来，飞快跑到桌旁，翻找起夫子留下的功课。向元的动静惹来张婶，张婶问她要寻哪样，向元说课业还没备好，张婶见她担忧检查，只好向她解释：“这月，姑娘的课业不是已被查过了？”

向元闻言，方才懵懂记起奶娘所说。张婶见她停下，又安慰她，吃团圆饭时大家并不查她的课业。好几番话说尽，向元又变回最初期待着晚膳的模样。

天色将暗未暗之时，洛京的半空已散开数朵烟花，各户的鞭炮适时响到一处，人们围着一起热闹嬉笑，巨大的燃炮声后，是独属于除夕夜的宁静。

冯管事瞧着时辰，又尽责地提醒着贺归亭该用晚膳了。贺归亭经过他，来到阁楼窗边，打量着练武场上的少年们。时有烟花的火光打下，为嬉闹着的少年印下道道交叠的身影。贺归亭想起不久前场上传来的欢呼，其间依稀夹杂着少夫人三字。

“少夫人已设宴，何不遣他们去享用？”贺归亭转头，看到冯管事自觉将事做得美满如斯的自得，莫名地说了这句话。

冯管事十分懂事地答道：“自然要等少爷先到少夫人处，才遣小子们去。”冯管事借着少夫人的名头，在前院后的露天小院也摆上十数桌，计划着少爷到那边去时，即聚齐府内的下人及西院的小子，使大家找个由头同乐。冯管事听着众人对少夫人慨慷的赞叹和感激，看着少爷心情称得上不错的姿态，乐呵于自己处事的境界又增长不少。

向元早早到了宛茗居，跟着程知意在院内东头的小厨房走动。早日红盏曾说起她是南方人，还会做南方菜系，程知意虽两世皆为在北方长大的人，但总对南方抱有好奇与向往，现下几个丫鬟正合力为院里的晚膳再添上几样。

红盏端来一碟什锦蒸鲮鱼，因所用食材多样，菜式的色彩很是吸引程知意。程知意低头去看同样犯馋的向元，接过绿灯递来的木筷，率先夹起一块嫩滑的肉片，再用一手护在其下，送到向元嘴边。向元眨了眨眼，散发着鲜美光泽的鱼片已到了嘴边，就要张嘴。程知意却提醒她先呼气吹凉，不然待会吃不去更多好吃的，可要空着肚子回去。

向元听话地呼气才尝到鱼的味道，甫一咽下，她就很是积极地夸赞好吃。向元的话不多，但她闪亮的双眼，令程知意不得不再夹起一片送入口中。

鲮鱼是从府内大厨房处取来的，是最新鲜的那种，如今加上什锦菜的衬托，适宜的时长与火候，味道必定不差。配料与鱼肉搭配得尤为完美，香而不腻，使人尝过仍要回味。

程知意真情实意地夸起红盏，直至向元轻轻扯了她的裙边，她顺着向元所看之处，看见贺归亭不知何时已到院内。

程知意告诉丫鬟们可以到府内的厨房拎些饭菜回来，也可以到前边院子和大家一起，丫鬟们应是，又七手八脚地把锅里热着的取出端到中厅里的圆桌。

贺归亭到此处片刻有余，已将她夸人时的大方模样尽收眼底。宛茗居内，高处挂着红色灯笼，灯光均匀地散落到院边各处。眼前的小厨房似乎已成四周最亮的地方，不同他所在的一处，晦暗乃至朦胧。

三两句交代完，她才缓步向他走近，与此同时，靠近的还有她的声音：“来了怎的不进屋里。”而后便停在他眼前，似是等他。

贺归亭自是也留意到她身边的孩子，表面照样是装出来的恭敬，正微低着头不愿看他。贺归亭却不管小的，只看程知意笑说：“走吧。”

宛茗居的丫鬟们围坐在院子内吃过后，又麻利地进屋收好碗碟退下。程知意已习惯贺归亭在屋内随意做事，她只当对方无异于空气即可。

今日无事可做，她于脑中初步定下要写的内容，不过是无聊之余的寄托，她并不指望能否卖得出去。她连街市内是否需要这类读物都不大确定，印象中西市相对更接地气，上次初回出门却不好走太远，日后得了机会她应去一趟。

天边偶或传出“咻~砰啪！”的声响，间隙剪断院子内元娘清脆的笑声，知意站到门旁去看，发现她被丫鬟们抱起赏看烟花，好不畅快。

贺归亭也从屋内来到她身侧，忽而向她递来一张包好的红纸。烟花逝去余下的光齐落到他们身上，又被夜色吞噬。忽暗忽明之间，程知意疑惑片时，正经地问他：“这是什么？”

“压岁钱，你的。”

这话出乎知意的预想，她忽视了这句话的不同，唯惊喜道：“我也有份吗？”虽不十分好意思，仍是道谢后接过。

贺归亭读出她话里的情绪，才逐渐地觉察出些微过年的意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除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