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意探春 第10章 姐姐

安远侯府内，各处的红绸灯笼早已撤下，料峭的春风穿过庭院间，摇曳的花草成了早春的一道好景。

前院派来小厮向程知意回报今日的情况，她从小厮如往常般的神态中已明白没有自己等待的消息。

她于几日前，交与负责照料府内起居的李婶一个委托，令李婶每日出外采办食材时，带上她的稿纸去询问街边的的书馆之类的地方，是否需要类似的供稿。李婶爽快地接下委托，本替她找来一个识字的丫鬟去问过，岂料那些书馆见来者是个小丫头，且不说看看丫头带来的稿纸，还要怪说小丫头莫挡了他家生意。

后来李婶又将此事交到同行的小厮身上，事情的进展确实有所改变，只是仅仅得到允许踏进店门而已，那些掌柜在看过稿件后，纷纷摇头作拒。

程知意听罢小厮的话，沉默片刻，启唇：“他们可曾想你说过缘由？”

小厮少来后院，并不熟悉少夫人的脾性，只觉自己连续几天向少夫人报着不算好的消息，心中忐忑，不敢不诚实地答复：“回少夫人，那些店老板并无具体说是何缘由。”

小厮在采云的示意下无声退下，采云为程知意捧来一盘果块，轻声安慰似的道：“或是老板未曾细读呢，东市附近的街巷书铺还有许多，少夫人无需着急，不如先尝尝红盏备来的鲜果罢，换换心情。”

程知意顺手接过采云递来的竹签，郁闷地尝起水果。

她本并不是十分着急写好的话本能否成功卖出的事，只是自从上次翻墙被抓了个正着后，她觉得赚钱的节奏得加快才行。万一写话本是一条走不到罗马的道路，她也还能趁早另寻方法。不过，她不知道，判断写话本是不是个生财之道的过程，会令她产生难耐的煎熬。

她是第一次试着写完整的话本，没有十足的把握，更没有所谓的自信。委托李婶，也不过是碰碰运气。眼下唯一能做的，便是再等。

程知意的目光扫过敞开着的房门，瞥见院内丫鬟们齐心协力搭建秋千的情景，忽又起了兴致：“照大家这兴头，岂不是今晚便有秋千可坐？”

采云顺着她的所看，也笑着回她：“可不是嘛，姑娘今早还说，她午膳后还要亲来看看大家的工艺，只怕午后便有得热闹了。”

昨日程知意在院内吹着晚风，抬头望着璀璨的夜空，心头涌起一股言不清的诗兴，随口而道：“假若此时搭起秋千，待到春风不再料峭……”

元娘在旁听闻，立刻捧场高呼：“好耶，我们要搭秋千！”

冯管事向来喜好府内热闹，没从少爷处得到禁令，心思很是活络地指点云二去挑选秋千图纸和搭建材料，今日一早云二便寻来许多能用得上的工具材料。

程知意未想到众人效率高到如此地步，她只是随意说道而已。她望着云二指挥着两三少年动作俐落地往她院内搬运物件。她叫停云二，建议他将东西往朝云庭那边送去，他笑答少主下令送到此处。

如此，她不好再犹豫，让院里的丫鬟帮着腾空出地儿，使他们进出行动方便。

春日的暖阳逐渐移至天边，日色昏暗，新月高挂之时，元娘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成了第一个荡秋千的人。

元娘还不曾坐过秋千，踏雪蹲下抱她坐到棕红色的宽大木板上，提醒她双手抓紧悬落的粗绳。

程知意看到元娘眼内的好奇和紧张，到她身边温声道：“元娘不用害怕，这里有很多姐姐，肯定不会让你受伤。荡秋千呀，非常好玩，你一定会喜欢的。”

而后，程知意来到她身后，纤细白嫩的手握住悬绳，轻轻地为她助力，使她前后摆出一段距离。

随着元娘惊呼一声，她便在腾空中晃动，前后位置的变化令她兴奋起来，咯咯笑出声：“我好像变成一群蝴蝶啦，姐姐！”

她转过头看着程知意喊道，却发现程知意早已退至她身后两步之远，后知后觉间眼睛嘴巴即时皱作一块，害怕得心急：“是我自己在荡吗？”

在旁守着的奶娘还没来得及教导元娘改口称呼少奶奶，程知意倒不十分在意，笑盈盈地看向元娘：“就是元娘一个人在荡秋千呀，做得这么好，怎么会是别人帮你的呢？你做得超级棒！”

女娃心安不少，在宽木板上甚至自得地晃起小短腿，回忆着对方的话，问道：“什么是超级棒？”

院门处适时出现两道人影，是贺归亭与冯管事。众丫鬟一改嬉笑的面容，屈身问好后齐到小厨房取出温热着的晚膳。

程知意如今不再出声问候他，而是朝走近的他点点头就作罢。由奶娘抱下的小元娘，倒是比以往待他热情许多，许是玩得尽兴，她颇为给来者面子：“少爷好！”

贺归亭的浓眉在昼夜交替的昏暗不明中微微上挑。

他朝两人略微点头，越过他们往屋内厅中过去。元娘走到程知意身边，很是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带着她跟在贺归亭身后进屋。

“超级棒是很好的意思吗？”元娘还记得向她要答案，扬起稚嫩的脸望她。

程知意低头，略加思索，细声地解释：“嗯，差不多，棒就是厉害的意思，超级就是，特别，加起来便是……”

“我知道了！”元娘在她身边小跳一下，骄傲地说，“连起来便是，特别特别厉害的意思！”

程知意给予认同般朝她用力点头，被她简单纯粹的小骄傲感染，也跟着轻笑起来。

在她们身前三步距离的贺归亭自然也将此番对话收入耳中，只是面上不尽显现。

近来，贺归亭似是向她请求能否在书房放置多一套桌椅，她环视还算宽敞的书房后，犹豫须臾后同意了。谁承想，她甫一点头，不消片刻云二即领着人搬来桌椅。

程知意很难不相信，假若她不同意，隔天同样也会添上新的桌椅。即便心有不满，她也只好安抚自己，说到底，这里是贺归亭的房子。

此刻，她透过屏风，瞥见对方时而伏案而写，时而俯首观望元娘的身影，不禁对日后的计划产生担忧与愁绪。

她是不是应该为话本一事加上一个限定日期呢？明日？是否太急？可是，小厮已带着纸稿几乎走遍东市的大小书馆了。再往后拖延，她又能改变什么？

她由单手托腮，转至埋脸臂间，出神甚远，大有昏昏入睡之意，耳边传来稀疏的对话。

“元娘回去了，少爷再见。”女孩清脆的声音传来。

贺归亭微不可察地点头，发现对方要绕过他身侧同趴睡在圆桌的程知意告别，不得已提醒道：“她睡着了，你先回去，明日再来。”

女孩似是惋惜，听话地回到贺归亭身边：“哦，那少爷帮我和姐姐说再见，谢谢。”

贺归亭微怔，竟对着这句童言童语语塞片刻，脑中复又闪过方才院内的对话，甚是不解地道：“她让你唤她姐姐？”

元娘爽快回应：“不是呢，我喜欢她，就唤她姐姐。”

冯管事在屋门处候着，想象着贺归亭在官场上呼风唤雨，却在府邸内哑声无言的样子，有些感慨。若是老爷老夫人也在，必然已大声取笑少爷了吧。

贺归亭已经看了一晚她的课业，此时懒得解释更多，只是一句话截住她的童语：“你需唤她少夫人，回去吧。”

元娘已摸索出与贺归亭相处的新模式，乖乖听话就可以了，反正他又不知道她有没有改正。因而，她乖顺地应是，就到院外找奶娘去了。

而后，贺归亭回首注视那颗脑袋，直至对方似乎装不下去时，才似笑非笑地回到书房。

******

日光洒落院内的小道时，其上多了一道急匆匆而来的身影。

听得小厮来报，程知意已平静许多。她边翻看灯节圈回来的话本，面露震撼，边留意小厮四处问来的消息。

“少奶奶好！今早小的跟着李婶出去，顺着长乐街又问过一次，果真有店正在收购这类稿纸，只是小的想多了解些，店老板却说应请小的主子前去详谈，因而小的一回到府中，便赶来少夫人处汇报，还请少夫人定夺。”小厮来得急忙，并不影响他的语速飞快，上报着他眼中的好消息。

饶是昨日做过许多考虑，程知意心中不再期待如初，但听到小厮的话语显然还是相当高兴。她合起话本，详细问起小厮。

“可是之前李婶让小丫鬟去过的长乐街？可记得店铺的名字？”

“回少夫人，正是。那店名因小的不认得字，记不得了，但小的记住位置，若少夫人需去会那老板，尽可令小的领路。”小厮麻利地回答。

程知意闻言，不多考虑，令采云找出余下的稿纸，找冯管事备好马车，出门去了。

贺家马车停在街南的一间颇有商业气息的店铺外，程知意怀着雀跃下了车，采云与小厮六福跟在其身后。

程知意抬眼扫过书铺的名字，醉云间。

看着是个和周遭不大相衬的名字。她暗想着，领着身后的人踏进店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