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以名爱 第2章 海王

不久之后，周亦意再次在社团里看见了她。

那个社团做的事情不多又好拿综测分，周亦意宿舍一共六个人，有五个人都参加了。正式开学后有个破冰晚会，几乎所有人都参加了，玩玩游戏促进感情。

在此之前周亦意和林泺在微信上聊过几次，但是校园太大，开学季又忙碌，她们很难碰面。此时一见，倒也没觉得隔了多长时间。

周亦意和舍友一起来到操场，走到人群集中的地方。

目测有近一百人。周亦意想着，看见大家已经围成了一个圈席地而坐，几个负责人在圈内分发零食。

裤子被谁轻轻扯了扯，脚下传来熟悉的声音。“学姐！”

周亦意低头，看见林泺在仰着头朝她笑。远处篮球场的光侧着打在她的脸上，显得格外立体。

“坐这吧！”她邀请道。

“诶？你们认识？”舍友郑柔凑头过来。

林泺看向她，叫了声“郑学姐”。

周亦意这才反应过来，郑柔是她助班。她解释道：“之前军训的时候见过，加了微信。”

谁知，这帮舍友“噢～”地一片瞎起哄。

周亦意的舍友非常开放，相处起来也很随意，日常在宿舍里啥都能说啥都敢讲，也都知道她有喜欢的女生，并且郑柔也有。所以只是习惯性地起哄一下。

周亦意无语地看着她们，又低头看向林泺，见她浅浅笑着，没有说话。

一个舍友说“那我们就坐这里吧！”环境有些吵闹，周亦意有点晕人。最后她挨着林泺坐下了。

“之前不知道，学姐你原来也在这个社团啊！”林泺转过头来。

周亦意说“对，而且我宿舍的人几乎都在”，然后向她介绍了一下除了郑柔以外的舍友。林泺也介绍了一下和她一起的两位同班同学。

舍友们都是很热情的人，没一会儿就聊到一起去了。

不一会儿晚会就开始了。每个人站起来简单自我介绍，然后就是节目表演环节。周亦意的舍友会唱歌，也上去表演了。现场气氛越来越热烈。

然后他们玩了一个非常经典的游戏--丢手绢。

负责人拿了一个荧光棒当手绢，随便递给了一个人，他需要打一下坐着的人，然后就绕一圈跑到那个位置上坐。前七轮都没有人丢到这边来，大家基本上都是在认识的人里下手。

第八轮的时候，周亦意听见旁边传来“砰”的一声，睁眼的时候身边的人已经蹿了出去，对面传来男生的哄笑声。原来是一个男生用荧光棒打了林泺。周亦意脑内浮现出林泺精致的脸。

再一看，男生已经绕回了他的座位，林泺没有丝毫停顿地朝她冲过来。

二人对视。

周亦意抿了一下唇，做了一下心理准备。

林泺离她越来越近。

“砰--”

旁边郑柔的肩膀被打了一下。

郑柔膝盖有伤，平时也不爱运动，慢吞吞地佯追。

舍友们看着这略显滑稽的场面，都笑作一团了。

周亦意心里传来有些奇怪的感觉，应该是之前有点紧张，现在放松了。

但是没等她松一会儿，郑柔又过来了。周亦意等了一会儿，看见郑柔打了一下林泺的同学。

林泺的同学也慢吞吞地假跑，引得嘘声笑声一片。

周亦意笑着看林泺的同学的身影慢慢放大，笑得差点没力气了。谁想，自己头上被打了一下。

荧光棒上有很厚的海绵，打着几乎没有感觉，周亦意愣了一下，所以慢了一拍，没有赶上。

她绕回自己座位那边，打算打一下刚刚起哄最大声那个舍友。谁知，那个荧光棒的海绵有弹力。她为了打人可以离远一点方便逃跑，握的位置太靠下，荧光棒就在她刚刚发力时被弹了出去，飞越过两个人，打在了林泺头上。

周亦意脑内被问号刷屏，卡在了原地。

林泺看她已经过去了，没想到被打的还是自己，愣了一下。

场上好像被静止了一下。

突然，两个人同时起跑。

观众们反应了过来，仿佛沸腾了一样，像猴子一样嗥叫。

周亦意能清楚地分辨出舍友的尖叫尤其疯狂。

她突然觉得今天的人还是不够多，不然为什么圈这么小，这么难跑。

终于她看见了自己的空座位。那两个空座位挨在一起，一个是她的，一个是跟郑柔换后的林泺的。

五米，三米，两米。

突然，肩膀被人轻轻抓住，好听的声音贴着背后响起。

林泺吐息着说：“抓住你了。”

观众们疯了似的喊叫鼓掌。周亦意和林泺慢慢停下来，喘着气，显然累坏了。

周亦意调理着呼吸，笑着说：“果然比不过刚退下来的军爷啊！”

大伙被笑倒一片。

林泺坐到自己位置上，周亦意再跑一圈，这次终于打到了舍友头上。

舍友“嗷”地叫了一下，一边起身一边大喊，“打那么重你要死啊！”大家又笑。

周亦意也笑着跑到了舍友座位上，看见舍友打了一个她认识的学长。之后游戏又进行了好几轮。

散场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半了。舍友们招呼着一起去吃宵夜。把社团里认识的都叫上了。

学校食堂的宵夜有烧烤。大家在长桌上坐着聊天，林泺把其他舍友的微信都加上了。

周亦意宿舍的人不讲究，每人都点了不同的，互相换着吃。周亦意小时候其实有些介意，但是也像“不敢剪头发”一样，这点介意被压在了心底。她点评着不同的口味，转头就见林泺又在盯着她。

周亦意脑内浮现出一个问号。“怎么了？”她问。

林泺想了一想，把自己手上的炸豆腐递到她嘴边，然后才说：“吃么，学姐？”

周亦意下意识说好，然后看向嘴边位置刚好、一张嘴就能咬到的豆腐串。

林泺已经吃了一个了，这个应该是第二个。吃其他舍友的串的时候都是拿过来自己吃，她怎么就直接递过来了？这是要喂我？好吧，可能她没有在意这些......但是她为啥一直看着我啊？她眼睛挺漂亮。看得我有点......算了。

林泺看着周亦意看了一会儿豆腐串，慢慢地张开嘴，把她嘴边的豆腐咬住。离签子尖尖稍微有些距离，她慢慢仰头顺着杆子把豆腐取下来，脖颈向右舒展开来，不明显的喉结左边露出一颗小痣。

旁边周亦意的舍友看到了，打趣周亦意：“你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林泺一挑眉毛：周亦意有恋？

周亦意转过去白了舍友一眼，却没做声。

林泺露出很好奇的表情，声音不大不小地问道：“学姐有喜欢的人了？”

周亦意的舍友看周亦意不吱声，说：“有一个，据说喜欢好多年了，具体的你让她跟你说。”

周亦意转回来，说：“确实有，是个女生，我初中同学。怎么了？”

初中？“噢..我以为学姐这样的人应该没有才对。看来我想错啦。”林泺说。

“嗯？”周亦意好奇地问，“为什么这么觉得？”

林泺笑了一下，说：“因为学姐看上去不像是有喜欢的人的样子。”

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周亦意心想。

什么叫“有喜欢的人的样子”？会时不时露出思念的眼神？会盯着手机跟人聊天？会时不时提起某个“朋友”？会拒绝和其他人的亲密接触？

周亦意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解释道：“可能是因为已经喜欢太多年了，所以比起‘喜欢’，其实可能应该说是‘习惯’。

她还有不方便说的话：她这几年一直在思考“喜欢”“亲密关系”“性”的联系与必要性。喜欢一个人她很有经验，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和那个人形成亲密关系--也就是交往，也从来没有想过真正发生性关系。她的性知识并不缺乏，也很喜欢看尺度文，但是不敢也不想去实践。

说起来，可能只是自己和自己在较劲。她一直秉承怀疑的思想。因此她不会有信仰，也很难有完全信任的人。也因此，她时不时就要怀疑自己，约束自己。她偶尔会和自己反着来，做自己难以做的事。换别人看来，可能会是“吃饱了撑的”。但这是她保证自己行走在大致中庸的道路上、防止自己走偏的方法。也因为这个，她需要给自己留很多选择的空间，所以几乎不去做有可能后悔的事。她的记性不太好，但是在有限的记忆内，没有一件事情是让她后悔的。

“习惯”这个词，说起来不应该用在情感上。但她越发觉得“喜欢”是瞬间的情感，只是会不断累加。她所说的“习惯”，其实只是由于时间的流失与距离的扩大，导致她难以去重新体会到“喜欢“她的感觉，但又没有什么理由停止去喜欢那个人。因为她知道假如能够去到那个人的身边，待得久一点，她还是会不断感受到浓浓的“喜欢”。现在只不过是淡了而已。

她甚至觉得自己有当“海王”的潜质。她很喜欢亲密接触，也很擅长制造暧昧关系。在高中，她有一个非常亲密的朋友。在很多瞬间，她想更加亲密，比如亲吻她，抚摸她。但她是一个关键时刻非常理智的人，或者说，非常能够管束自己的人。她无数次思考“喜欢”的唯一性与针对性，发现自己无法阻止“喜欢”的心情，于是已经做了不与任何人谈恋爱、独自到老的心理准备。

总而言之，不出意外的话，她很有可能在对“喜欢”“性”“爱”“亲密关系”的思考中孤寡一生。

林泺咀嚼着“习惯”这个词，咬下了最后一块豆腐。

散场的时候，舍友们还商量着给另一个没有参加这个社团的舍友也带了一点。然后有的要去买东西，有的要去拿快递，直接回宿舍的竟然只有周亦意一个人。

拿烧烤的活自然交到了周亦意手上。周亦意笑着和大家说再见，转身走向宿舍。没走几步，就见林泺也走在了旁边。

周亦意才反应过来，她们同专业，自然也同宿舍楼。

走着走着，林泺突然叫道：“学姐。”

“怎么了？”

“你刚才说，习惯了喜欢一个人，”林泺盯着脚尖，“可是我觉得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是没办法习惯的。”

周亦意斟酌着说：“对我来说，‘喜欢’其实更像是一种心情。”

“可是心情是对谁都有的。比如我第一次看到学姐，就感觉很开心。”林泺抬起头看着周亦意，“学姐第一次看到我，难道就可以喜欢我吗？难道学姐可以同时对不同的人感到喜欢吗？”

周亦意脚步微顿。

林泺往前一步，走到周亦意前面，又转回来看着她。“而且学姐，喜欢一个人会想要跟她做一些亲密的事吧？”她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学姐如果喜欢不同的人的话，”她等了几秒，才说，“会接受不同的人吗？”

太敏锐了......周亦意想着，脑袋里略过一丝“她好麻烦”的想法。她觉得大多数人都很麻烦，敏感的人尤其麻烦。虽然她们也没有什么错，但她不太喜欢惹麻烦。于是她笑了一下，说：“我不知道。”

林泺没想到会是这回答，愣了一下。

“不过我很擅长和自己作对，所以不会跟人接吻乃至上床的。这一点你可以放心。”周亦意绕开她，加快了脚步。

林泺默不作声地跟上她。

林泺在宿舍三楼，周亦意高一点，在五楼。此时她们已经快到宿舍了。

“到宿舍了。”周亦意提醒着，以免林泺再说什么话。“晚安。”她笑着摆手。

林泺抿了抿唇，说：“晚安。”

一起登了三层楼梯，林泺拐进了宿舍楼。周亦意一边走一边放松心情，突然察觉到自己刚才的语气不太好，有一丝隐秘的恼怒和紧张。

紧张是对方越过正常社交距离的正常反应，恼怒嘛......

是为什么？

情绪可能的来源有两种：自己生成的、他人影响的。

如果是自己生成的，那是为什么？是因为林泺变相地问她是不是海王？不应该，她知道自己应该不会为了这个生气。那只能是......她在对自己恼怒？

“我也很难接受自己的喜欢很不值钱的事情啊......”她委屈地想。

但如果是受对方影响......林泺可能在恼怒什么？

喜欢对我来说只是一种心情，她为什么要生气？

周亦意抿了抿唇，看见快到宿舍了，决定下次再想这个问题。

她已经放松了下来，没有注意到三楼有个人在走廊上站着，目送她回到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