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余烬 第1章 泥潭

脚下繁星点点，长龙一般的车尾灯穿插在城中。

天台上的风吹得人浑身自由，余穗将最后一罐啤酒猛咽了下去，拳头一捏将瓶子揉成了一团。

耳边只有不断地恶魔在重复着：“跳吧，跳下去一切都结束了...”

-

八年前，余穗的父亲中了张千万彩票，一家人搬到了繁华的尚安市，父亲也跟着人学起了投资理财，日子逐渐向光明靠近。

余穗也曾以为幸运女神的光终于照进了家中。

可却没想到，一切都是痛苦的开始。

尚安市的繁华，是她们一家暴发户无法理解的层面。

转学后的新同学，没人看得上余穗。

“喂，土佬女！”新学校的同学们都是这般叫余穗。

以盆为计量的红墨水从头直下浇灌全身。

而后一把钞票便甩到余穗的脸上。

男同学在厕所的围堵，头发上粘连的口香糖，背后不知何时粘上的字条。

奸恶的笑声无时无刻充斥在余穗耳边，就连老师也不管不顾。

这个学校的任何人，非富即贵。

听说在余穗来之前，上一个遭受这般非议的是一个富二代男生，连他都这般境地，更不必说余穗这个中奖暴发户。

在原来的老家时，余穗一家确实是万人羡慕的幸运儿，可在这繁华的尚安市，不过是任人玩笑的小丑而已。

“爸，我要转学，我不想待在尚安市...”余穗跪在地上双手恳求，拼命想要离开这个恶心的城市。

可父亲却一脚将余穗踹开，用手一遍又一遍的戳着余穗的脑门，两指间燃起的香烟在余穗的额头离得是如此近。

“你知道我为了让你进澄明私高花了多少钱吗！？你一点都不懂做父母的良苦用心！！！”

父亲的唾沫星子变成最锋利的针一根又一根的扎向余穗的心中。

母亲也如此安慰，蹲在地上试图想要扶起跪着的女儿，可终究是没扭过一根筋的余穗。

“穗穗，这学校里的人家中都特别厉害，你要是能在里面认识两个好朋友，咱家以后也能跟着你享享清福啊，你弟弟未来的仕途也有指望了啊。”

余穗笑着看向父母，浑身就像是掉进了冰窟里似的，心中早已寒冰三尺。

“爸，妈，你们明明看见他们是怎么欺负我的，没有人要给我做好朋友的...”

父亲将手中的玻璃杯猛摔到地上，碎片弹起扎在余穗胳膊上，温热的血随着臂膀滴落在地。

“那是你没本事！同学那是在跟你开玩笑，就你矫情！”

余穗擦净了脸上的泪，甩开了一旁妈妈的手，站起身来悄无声息的关上了房门，一个人在房间中坐到了太阳下山。

直到大腿根麻木，腰椎酸痛。

余穗看了看桌上的闹钟。

已经凌晨三点了。

余穗起身打开房门，从卧室走到客厅，又从客厅走回卧室，来来往往，漫无目的，大脑空的像是喝了二斤白酒一样，将胆量无限放大。

无边的黑夜中只能听见爸爸酣睡的呼噜声，沉在梦想，如往常一样。

余穗换好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头也不回的走开了家门，悄息地关门声在黑夜中照明了走廊上的灯。

千万大奖又如何，在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也不过只是能住上这么一所平凡而普通的屋子。

余穗看往远处繁华的都市，当真是让人心寒。

街上的车水马龙丝毫不顾世人的悲鸣，一脚便迈上了顶楼天台。

耳边回荡着，结束吧。

“不疼吗？”旁边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

余穗侧过身，透过暗淡的光影，微碎的刘海盖在男生眼前，冲鼻的烟味随着风飘了过来，此时闻着倒让人感觉心旷神怡。

男生将岁穗拉了下来，从怀中拿出手帕系在余穗胳膊上的伤口处。

“站那么高，多冷啊。”男生继续讲道。

冰冻的心脏此时突然燃起一根火柴，泪水如崩堤一般涌出眼眶。

男生轻轻的拍打着余穗的肩膀，用袖子轻轻的擦拭着泪水，声音低磁却又带着几分少年感。

“如果这个世上没有你爱的人了，那你试着爱我吧，为了我活着。”

余穗抬起眼，拼命的想要看清楚男生的长相，可哭肿的双眼让她视线昏暗，泪水使她眼中光线分散。

余穗：“你是谁…？”

只见男生拿起手机，在手机浏览器上敲打了几下。

“我叫尘祁，这个是我。”

眼前虽然模糊的画面却能映照出少年站在舞台上的闪闪发光，像星星一样，悠扬的歌声从屏幕中蔓延而来，娓娓动听。

那一晚，尘祁陪在余穗身边，在天台上吹了一夜的夏风。

太阳终于在东边露出了头，温热的暖阳照亮了天边的云彩，小鸟也在上空飞寻觅食，一切都仿佛恢复了从前的生机宁静。

余穗扭过脸，看向尘祁死死抓住自己的手，明明他困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却还是不愿将自己一人留在这里，不禁笑出了声。

尘祁仿佛是听见了身边余穗的笑声，抬起了头，阳光直射在男生的脸庞，眯起眼睛看向余穗。

只听见少年刚睡醒沙哑的沉闷嗓音传入余穗耳中：“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

“记得...尘祁。”

两人在天台上四目相对，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徘徊四周。

尘祁从兜里拿出了黑色口罩带在脸上，在余穗面前站起身挡住了刺眼的阳光。

“走吧，我送你回家。”

-

八年后，余穗以新生代小花走在了电影节红毯上。

一席拖地黑裙盛装出席，接连不断的闪光灯映入眼帘，台下的欢呼声皆是为余穗而起。

聚光灯下，白皙的皮肤上露出一条长长的疤痕，引人瞩目。

台下记者纷纷交头接耳。

这是余穗第一次展现自己的伤疤，虽然很丑，但却非常温暖。

记者举着收音麦努力向前靠近。

“请问余穗小姐，这条疤痕是如何而来的呢？”

“现在医美水平非常完美，余穗小姐为什么不祛疤呢？”

“对于演员来说这么长一道伤疤不会影响工作吗？”

余穗淡然一笑，将疤痕向镜头靠的更近了些。

“这是我的第二次重生，我很珍惜。”

正当余穗享受着聚光灯耀眼光芒时，台下群众与记者纷纷拿起了手机，对着台上的余穗指指点点。

方才欣喜的面容此时一个个都变成了凶猛的野兽。

众人一副不可思议的眼神嘲笑着余穗。

背后的大屏幕上也瞬间亮起了最新娱闻。

《当红小花混乱的私生活》

《影视新生代疑似校暴霸凌》

《顶流女星身陷巨额赌债》

余穗看着身后的大屏幕，再次陷入曾经的恐慌，手脚发木，耳鸣声充斥整个世界，任何人任何声音，都变成了走马灯般的慢动作。

记者冲破围栏，将余穗围在中心。

“请问余穗小姐，新闻上所说的是你吗？”

“余穗小姐对这些新闻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余穗拼命的摇着头，眼神恐慌看向中控台的工作人员。

可不知为何，大屏幕失控，什么都关不掉。

臂膀上的伤疤好像重新淌出鲜血一般，红肿，刺痒，发痛。

余穗拼命的解释：“不是我，我没做过，我才是受害者！”

可无人相信。

记者不依不饶道：“可校园霸凌的视频中分明是余穗小姐的脸，请问有何辩解？”

余穗看向记者的手机。

那是尘祁将她救下的第二天。

余穗照常上了学，同学们也如往常一般以欺凌她为乐。

餐厅中出现了一位扎着丸子头的女生，长相甜美无害，眼神清澈如天使一般，可她却拿着剩饭菜盘扣到了余穗刚打好的饭盘上。

还与旁人说笑。“你看吧，我就说她反应很迟钝的。”

余穗终于忍无可忍，将满满一碗热汤全部泼到了丸子头女生身上。

-

第二个视频，是余穗被男同学围堵在厕所角落，被强迫性做一些奇怪的动作。

校服散落在地，身影映入录像，虽然他们将余穗的脸打上了厚厚的马赛克。

可臂膀上的伤痕，足够证明这是余穗了。

-

第三个视频，是余穗毕业前在学校的最后一天。

挤满胶水的凳子将余穗的裤子粘的黏黏糊糊。

余穗便在大庭广众下把全班人的桌子都掀了。

-

可掐头掐尾后，这些竟全部变成了余穗校暴同学。

曾经的那些人，再次将她摁进泥潭之中。

新闻下的评论全是对余穗的诋毁谩骂。

【校园暴力女就应该在这个世界消失！】

【对黄赌毒容忍度为0！封杀！必须封杀！！】

【我就说嘛，年纪轻轻的怎么就爬上影视顶流小花的位置了，原来私生活..啧啧啧】

百口莫辩，众口难调，无人相信余穗的解释。

经纪人带着保安冲进人群，将余穗从媒体堆中拉了出来。

刚踏入后台，一记耳光便重重的落到了脸上。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你知道公司因为你损失多少钱吗！？”

余穗拉着莉姐的胳膊，哭着喊着解释：“真的不是我，我是冤枉的！这些我都跟您说过的啊！您知道的啊！！”

莉姐甩开了余穗的手，一改往日神采。

“是吗？我不记得了。”

短短一句话，便划清了所有界限。

这些年在暗无天日的练习室生活，终究是一场梦，所有努力全部白费，用命换来的荣耀，别人只需动动手指上传几个视频便轻而易举全部毁灭。

余穗永远是那井底蛙。

强迫做出头鸟，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