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 第76章 星辰大海（十二）

轻和之风掠过原野，游荡于众人青丝之间。祝余抱着剑，盯着桌上酒壶；展旬趴在桌上，望着远方的景色；乐桃双手交叉放于后脑勺，身子微微后仰，仰着头，盯着“深海天空”。

黎禾端坐着，凝望着众人。

真像春游好友相聚。

展旬嘀咕着：“故事......悲伤的故事......哎，就算有，我也讲不出那感觉。”

乐桃瘪嘴：“要是施怀在就好了,他可擅长写故事了！”

展旬苦着脸：“那咱们咋办啊？总不能真在这里耗着吧？在这样待下去，我们就要错过梨梦节了！”

乐桃眼睛一亮：“这么快又到梨梦节了？也是，老娘都被困了一年了，也该梨梦节了。”

声音随风飘远，几人又陷入沉默。

祝余扫了眼众人，兀然开口，“我有一法。”

展旬立刻坐直身体，双眼透亮，“什么？”

祝余看向黎禾，展旬也顺着看向黎禾。

“梦妖长留。”

黎禾蹙眉：“长留？”

“世间之痛，皆起于**。”

展旬似懂非懂地点头：“嘶......也是，他每天吸食别人的噩梦，肯定也知道很多悲伤的故事吧。而且他活了那么多年，还是个故事大全！”

乐桃从惊愕过渡到兴致勃勃，“梦妖？你们这个队伍当真稀罕！有趣，有趣！我走南闯北这些年，还没见过梦妖。”

黎禾面露迟疑：“可他似乎并未苏醒。”

祝余冷笑一声：“刚才你吹奏之时，所释放的妖力十分强大，不似你原本之力。极大可能他已经恢复。”

“既是如此，他为何沉睡？”

“等待时机。”

黎禾疑惑地看向祝余深邃的眼睛。

“上次造梦，他未能将你困杀，而你反而获得新生。换而言之，之前的弱点对你来说，已经不再是弱点。”

黎禾恍然，“所以他在等待我暴露新的弱点。”

展旬一脸疑惑地看着两人，“啥、啥意思？”

黎禾道：“但我如何唤醒他？”

祝余耸耸肩，道： “能叫醒长留的，应当只有你。”

黎禾点点头，闭上眼，呼唤一声：“长留......”

心中世界空荡黑暗，毫无波澜。之前每次在心境中见到长留时，好似都在很深很深的地方。黎禾沉静下来，忘却五官，忘却外界一切，不断坠入内心深处。

可只有黑暗一片。

“长留......”她心底呼唤一声，“长留。我们需要你。”

顿时黑暗里泛起一丝涟漪。一寸光芒，从涟漪中心迅速扩散。白狐跃水而出，凝望着黎禾，双眼空洞无珠。

黎禾一愣，一时间五味杂陈。她忽而不知道自己对于长留究竟是如何情感......自长留寄生于自己身体后，每当绝境之时，他都会出现。

“禾儿——”长留好似凝视着黎禾。他舔舐手爪，发出幽深之音：“许久未见。”

“许久未见。”

“汝竟会主动求吾，倒是稀奇。”

黎禾将目前的困境告知长留。长留咧嘴一笑，露出獠牙，“痛苦乃人之世间之底色。任何故事，只要情之深切、语言之真诚，自然动人。”

“可是得让星鲛人落下星鲛泪，一定得是足够悲伤的故事。”

“是伤，则足以伤。是悲，则足以悲。”长留朝黎禾走来，“汝可明白？”

黎禾锁眉、垂眸。

长留诡异一笑，“无碍。既是禾儿所求，吾愿赐汝一故事。”

长留幻化为狐头人身之样，身形高大，提着灯笼，款步而来。

“请听好.....”长留娓娓道来，声音苍凉。

听罢，黎禾只是微微蹙眉，清冷的眼眸里闪着丝丝疑惑。

“切记，是悲，则足以悲。”长留转身朝远处走去，周围的光芒开始收缩，最终光芒连同长留一起消失，遗留下黑暗、空空荡荡。

黎禾缓缓睁眼，却见祝余、展旬与乐桃都盯着自己。

展旬好奇地问道：“怎么样？”

黎禾道：“他与我讲了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感人吗？”

黎禾迟疑片刻，将长留的故事复述于众人。

听罢，乐桃与祝余皆是毫无反应，唯有展旬竟然落了泪。

乐桃惊讶，“这个故事平平淡淡的，哪里有可以让你哭的地方？”

“平平淡淡？”展旬惊讶，抽泣片刻，“你要带入啊......这般无措......”越说越细想，越想越悲伤，展旬哽咽了好一会儿，才道，“这结局太......太悲伤了......”

黎禾问祝余：“你觉得如何？这个故事。”

“既然自己做不到，就不该痛苦。无能者没有资格痛苦。”

黎禾愕然，这话她似乎不太赞同，可又找不到反驳之语。

一旁的乐桃道：“我也赞同。无能者不该痛苦，而是想尽办法让无能变成有能。”她抱肘，微微扬起下巴，“这个世界很残酷的，你又没有能力，又天天在哪自怨自艾，有啥用？”

展旬反驳：“人家哪里有自怨自艾！就是无可奈何！我觉得这个故事可以！我来讲！”

展旬红红的眼睛里透着坚毅。

“不行——”乐桃道，“我们只有三次机会，这个故事连我和祝余都不能打动，怎么能打动星鲛人？”

“你们是些铁石心肠的！”

“人家星鲛人哭都不会，难道不是铁石心肠？”

展旬愠怒，“我觉得这个故事很好！只是禾儿妹妹不太会讲故事，没讲出其中的悲伤。反正有三次机会，让我试一试又如何？”

乐桃瘪嘴，“罢了，也是。”

展旬闭上眼睛，似乎再理清思路。片刻，他睁眼、起身，“我这就去叫那星鲛人。”

展旬敲响木门。沉静片刻，木门弹开，顿时一股黑暗汹涌而来。刹那间，吞噬天地。展旬愣在原地，前方木屋瞬间消失，他猛地回头，还好祝余、黎禾、乐桃与星河都在。

空中回响起纪语之声：“谁是说书人？”

展旬愣愣地举了手：“我。”

“好。”一缕蓝光从空中倾泻，化作浅色光蓝之雾，“请开始。”

展旬迟疑地看着黎禾，黎禾朝他点点头。他深吸一口气，“这个故事发生在一座繁华的不夜城之中。我们的主角是一位年轻的女孩——”

此时，蓝雾将乐桃、黎禾与祝余缭绕，展旬正要讲下去时，瞬间那三人消失了。

展旬大惊，疾呼：“他们人呢？”

半晌，空中亮起了一个舞台，舞台之上是一座灯火通明的不夜城。展旬一愣，还未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体越变越大。

他瞪大了眼睛，“我的爷爷呀——”

顷刻间，他已然成为硕大无比的巨人。与之对比，那舞台只有他的肩宽大小。

他俯瞰舞台上的不夜城，发现城中某个街道上，站着黎禾。

“黎禾！”展旬喊了一声，那黎禾却一动不动，双眼木讷。

他诧异，正不知所措时，纪语之声从前方再次响起，“舞台已搭建，请说书人继续你的故事。”

展旬抬眸，见纪语坐在舞台另一方，手里拿着一杯酒壶，饶有兴致地凝望着他。

展旬担忧自己的朋友，迟疑地继续讲述：“在这座不夜城里，有一种怪病席卷了城中所有人，即他们无法入眠，无论白天黑夜。无法入眠，导致不夜城的居民寿命很短、也极度痛苦。后来梦神怜悯，发语：‘得永夜花之人，供奉于祭坛之下，则可求得一梦。’梦神也规定了获得有永夜花的方法，或者用金钱购买，或者在不夜城里的困兽竞场中取得胜利也能赢下一朵永夜花。然而有人钱迅速垄断永夜花，使得永夜花天价难求，以至于普通百姓获得永夜花唯一的方法就是走入残酷的困兽竞场。”

舞台中心，一个庞大的竞场扩展开来。竟场周围，高朋满座，竟场之上，血迹斑驳。

“而我们的女主......”展旬看向黎禾，一时不知给女主取什么名字，便直接用黎禾之名，“黎禾，却是长夜城里唯一的例外。她无需永夜花，也能入睡。但她很谨慎，为了自保，从来没有将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

街道上的黎禾开始行动：她开始行走，微微驼背、颔首，眼神胆小谨慎。

“黎禾家里很穷。爹娘早因无法入眠而得失心疯，而家里唯一的支柱哥哥为了给父母治病，就去参加困兽竞场的厮杀，却死在了里面。没过多久，爹娘也死了。黎禾便孤身一身，在这不夜城里以送花跑腿为生。”

街道上的黎禾形态又发生了变化：她身着肮脏的灰布衣裳，推着一辆载满花盆的木车，靠着路边而行。

展旬恍然大悟，自己正在掌控这个舞台。他深吸一口气，走入故事之中，“从小到大的经历让黎禾明白，若要在这不夜城中存活，一定要明哲保身。因而，对于外面发生的一切她都不在乎，只想着自己好好活下去，好好存钱，存到一定的钱，就也能过上人上人的日子。直到有一天，她送花走进了困兽竞场，遇见了一个人......”

不夜城里，丝竹管弦之声，在夜里喧嚣沸腾。送花女黎禾推着花车，穿梭于光鲜亮丽的街道之上。她低着头，避开所有衣着靓丽之人。她明白，这些人她惹不起。若要是一不小心碰到他们、弄脏了他们，他们就能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她。

困兽竞场是不夜城最辉煌、最大气的建筑，也是一瞬间能让人入极乐或入地狱的地方。很多人都会在里面赌人、买谁赢，运气好，一夜之间成为不夜城最富有之人也不是不可能。

但黎禾见到太多尸体从那高大的建筑中抬出来，所以她从不愿意靠近那里。

然而今夜竞场订了鲜花，店主让她送来。

她想不明白，一个残暴血腥之地，买花作甚？难道要用鲜血浇溉这些鲜花？

没想到，还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