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 第75章 星辰大海（十一）

众人等待片刻，空中之音不再回响。

此时展旬全身已经被游光侵蚀、完全冻结，双眼逐渐无神。

祝余扛上展旬，黎禾背着乐桃，一同朝光门走去。小水妖星河紧随其后。

众人一走入光门，脚下踩空，立刻失重，坠入水中，却没有激起任何声音。

耳边只剩寂静，一股冰凉之感包裹肌肤。下坠，无法遏制的下坠。黎禾伸出的手，抓不住任何东西。

虽然可以呼吸，但她还是感到了一种窒息感。

四周越来越黑，身体越发冰凉；就在她快要闭上眼时，背后射来刺眼的光芒，像一双手臂将她拥抱。

她从水里掉了出去，愕然睁眼，却见自己里海底越来越远。

落地之时，黎禾感觉背后很软，回过神来，见自己躺在草坪之上。她诧异地抬头，望着上空——“天空”不是蓝天白云，是大海：千百样式的鱼儿游动着，还有点点浮光飘荡其中，将这海下无水空间照得明亮。

黎禾看得恍惚。

展旬一动，惊异地发现自己身上的游光全被洗得干净，四肢又恢复如常。他兴奋地伸懒腰，正要发声时，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要死了——这鬼东西——老娘终于可以动了！”

祝余、黎禾与展旬皆是一愣，齐刷刷看向一旁的乐桃。

乐桃站起身来，一边扭动身体，一边骂骂咧咧，“狗彘的星鲛人！把老娘冻了尽一年的光景！”

随即，她抬头看向黎禾，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谢了小姑娘！没想到是济中三贤黎献愚的女儿！难怪如此聪慧！”

展旬就纳闷了，“怎么人人都认识济中三贤？”

“当然了！”乐桃一脸得意，“虽然我不怎么喜欢读书，济中三贤的名号还是有所耳闻的！对了，还不知道几位小恩人的名字？”

展旬咧嘴一笑：“我叫展旬，展开的展，一旬光阴的旬。”

“黎禾，禾苗之禾。”

乐桃看向祝余。祝余没有回应。

展旬忙道：“这位是祝余，祝福的祝——”

“祝余！”乐桃惊呼，双眼露出兴奋之光，目光落在祝余背后的两把刀上，紧接着四处环视，“我的枪呢？”

见这架势，似乎准备干上一架。展旬一愣：这人怎么一上来就找武器？莫不是和祝大哥有仇？

黎禾思索片刻，道：“应当是留在刚刚那祭坛旁了。”

乐桃当即撸起袖子，“无碍！天才捉妖师祝余！老娘定要和你打上一打！看看谁更厉害！哈哈哈——”

展旬忙地挡住她，“乐桃姐姐，现在可不是比武的时候！咱们还得赶紧离开这里才是！”

乐桃恍然大悟，“哎呀！天！我还要找星鲛泪给施怀妹妹治病呢！这一年了，不知他们如何了？”

展旬面露难色。

乐桃眉间微蹙，“啊......我知道了.....”她的表情并无多大悲伤，半晌感慨了一声，“看来我失信了。”

黎禾好奇地盯着乐桃，却见她很快打起精神，“乖乖的！我定要杀了这星鲛人报仇！”

乐桃咋咋呼呼的声音与她小巧的身姿形成强烈对比，倒真是个奇人。

这一般折腾，几人才开始思考他们现在的处境：一大片被野草野花爬满的山丘此起彼伏，越往中间，地势越高；而在那最高之山上，似乎有一座小屋。

祝余很快发现：“这是岐城妖域的地形。”

黎禾回响起那星鲛人所言，真正名为“星辰大海”的是一座城，“这里莫不是之前的星辰大海？”

祝余点头，“应当是。”

黎禾愕然：这里看着不像是水下之城，倒像是水下的原野。她低头看着脚下，青翠的野草之间长满了蓝色小花，煞是可爱。

祝余转而看向乐桃，问：“在这里未出事之前，你可来过？”

黎禾发现，在乐桃还未恢复前，祝余的神情可没有这般冷漠疏离，此时此刻的祝余像极了第一相见时的他。

乐桃点头：“来过呀。岐城妖域，是我去过的最繁华、最独特的妖域，我可喜欢这儿了，以前经常来。再出事前几天，我还来过，当时听闻好像岐山赏金吾要拍卖一个稀世奇妖，我经过多番打听才知道他们竟然要拍卖星鲛人！我想起星鲛人的眼泪有治病的效果，但我一个死穷鬼，可卖不起那东西。于是我就准备一番，打算截个胡，结果妖域就出事了。老娘找了好久才找到其他入口，嘿！结果一进来，是那般光景！”

乐桃又骂骂咧咧几句，啐了一口，“我定要把这星鲛人千刀万剐！”

展旬面露难色，“乐桃姐姐，你这不讲理，人家星鲛人被抓起来拍卖，肯定心有仇怨——”

“别叫啥乐桃姐姐，听着别扭！叫我桃大姐！你大姐我三十好几了，有你们的爹娘那般大了！”

展讯语塞，半晌对着这个只有自己一半高的姑娘叫了声：“桃大姐。”

这一声“桃大姐”让黎禾想到了土匪海盗、山寨头子。可这乐桃身材实在娇小，像个陶瓷娃娃，与这称呼着实不配。

黎禾道：“刚才那星鲛人说，只有让她落下星鲛泪，我们才能破局。我记得祝大哥你说过，星鲛泪是因极度痛苦而留下的眼泪。那么我们如何才能让星鲛人极度痛苦？”

祝余冷声道：“先找到她。”

众人点头，朝山顶的小屋走去。

这一路上的景色却是这般令人愉悦：绿原清风，花香四溢；还有鲸鱼在“天空”上游动，隐隐传来空灵的声响。

一路上，众人皆为景色所吸引，交谈之声减少。很快，他们爬上山顶，遥遥望见一座小木屋，一个小院子。

众人刚走进，木屋门打开，一位身材丰盈、高挑的女子，身着如海一般幽蓝的长裙走出；她的头发如瀑布般披在两肩，那双眼睛更似蓝宝石般璀璨。

她抬眸，凝视众人，轻笑一声，“哟，奇特的队伍。三个人，两个妖，不对，半人半妖。”

黎禾一怔，她竟然一眼就看出自己身体的特殊。

星鲛人似乎并不惊讶，“这一天终于来了。”

黎禾询问：“你这是何意？”

“没礼貌。我们应当先互知名字，才算认识。故事只能在认识之后才能开展。”

星鲛人款步走来：当真是个绝美的女子，行走姿态，也似海上清风。

展旬一一介绍了大家，星鲛人莞尔一笑，“我名为纪语，言语之语。来我院子坐吧。”

众人面面相觑。

乐桃上前一步，拿手指指着她，“喂！老娘可不是来看望你的——”

纪语回首，打断乐桃之言，“我可不是一见到你们就能哭的哟。”

乐桃一惊：“你知道我们的目的？”

“我被困在这儿，失去了所有记忆，只有落下星鲛泪才能离开，可我早就无法哭泣。但我心里一直有一个意识，那就是终究会有让我落泪之人到来，将我从这里解救出去。”纪语莞尔一笑，一挥手，院中凭空变出一张石桌、几张凳子，“坐。”

乐桃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抱肘，翘着二郎腿。其余人见状，走上前，围桌而坐。

纪语笑问：“诸位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

展旬环顾四周：“你这里有什么？”

“什么都有，任何你想要的。”

展旬双眼一亮，“那我想吃我家乡的小鱼干！香酥得很！”

“好！”纪语再次挥了挥衣袖，桌上就变出了一盘小鱼干。

展旬双眼铮亮。

乐桃咧嘴一笑：“你这法术方便！来点岐城的梨花酒梨花糕！”

纪语笑而不语，再次挥挥衣袖。每人身前就多了一壶酒，一盘梨花糕。

展旬兴奋地拿起小鱼干，塞进嘴里；脸上的表情瞬间凝结，又那了一个，塞进嘴里，“怎么一如嘴就没了？变成空气了？”

纪语捂嘴大笑，“哈哈哈哈——这里不过是幻境，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乐桃端起酒壶喝了一口，果然什么都喝不到，她嗅了嗅，连酒香都没有。乐桃一怒，“你爷爷的！这耍人呢！”

纪语敛眸 ，身上那股和蔼可亲顿时消散，一股高傲与清冷缓缓散发。

乐桃沉眸，警惕凝视纪语。

纪语端起酒壶，若尤其是地喝了一口，用极致温柔地语气说道：“来吧，你们有三次机会。如若三次机会后都为让我落泪，我会让你们的尸体永远陪伴我。”

小水妖星河只见桌上三人神色都凝重了起来。

纪语温柔垂眸，“我不着急，可以慢慢等你们，一千年一亿年我都可以，只要你们时间充足。但机会只有三次。”

黎禾询问：“如何你才能落泪？”

“当然是悲伤的故事。”纪语目光在几人身上流转，“看得出，诸位都是命运悲惨之人，应当有很多故事吧。”

乐桃五官一蹙，“讲故事？我脑袋里只有欢乐的故事，可没啥悲伤的故事。”

“是吗？”纪语登时看向乐桃，乐桃一愣。纪语双眼散发出蓝光，她一挥手，周遭景象瞬间一变。

众人坐在一块方形木板之上，随着海流晃动。

黎禾环顾四周：天空乌云翻滚，大海也波涛汹涌；远处飘着一叶孤舟，孤舟上有一位小女孩，六七岁左右；小女孩衣衫褴褛，双眸惊恐地换股四周。

她看向乐桃，见乐桃身上的**火焰在波动。

乐桃只是微蹙眉头，“这算什么。比起那些被易子而食的孩子，我很幸运。”她咧嘴一笑，“至少老子活过来了。”

海风处乱了乐桃的头发，却也遮不住她双眼中燃烧的勇敢。

黎禾微微诧异，再次看向远方那个小女孩，同样的眼睛、差别却如此之大。

纪语微微一笑，“倒是个勇敢之人。不过以我所见，一个人越是勇敢，他活得越是悲壮。”

纪语看向黎禾，凝视黎禾的双眼，“算了，你还是个未通七情六欲的家伙，怕是对痛苦还懵懵懂懂。”她又看向展旬。

展旬脸一红。

“小少年，你的故事才开始呢，好好走，别走得太悲惨。”

纪语微微一笑，抬眸饶有兴致地盯着祝余，“修为挺好，既然能挡住我的观心术。不过就算如此，我也能看到你身上沉重的枷锁。”

祝余抬眸，冷冽地凝视着纪语。

纪语耸耸肩，挥挥手，他们又回到了原野之上。纪语起身，道：“你们商量吧，等想好了故事，就敲我的门。我会为你们提供一个舞台。”

说罢，纪语拖着长裙，正欲回房时，黎禾叫住了她，“请问，什么样的故事会让你感到悲伤？”

纪语回首，盯着黎禾的眼睛，睫毛微微颤动，轻快地说了一声，“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