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 第64章 众星归位（五）

一位小吏匆匆穿过花园，来到朱彬书房门外。

“老爷！”

朱彬放下手中之书，眼中闪过急切，“可是观星阁有消息了？”

“老爷，丞相邀你此时一聚。马车已经在府门外等候。”

朱彬神色一沉。周明这时寻他？

他放下手中之书，简单收拾一番，朝府门前去。此时夜色已深，冷风阵阵。他一边走，一边理清思绪。他总觉得这些时日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预谋已久的棋局。他一开始以为周明看上的是自己济中三贤的名号，所以将自己留在京洛书院。可这些时日，周明只要求他好好教书，从未明示或暗示让自己为他培养人才。

他忍不住怀疑：周明的目的只是单纯地想要招揽人才吗？

越想朱彬越发觉得不对劲儿。

诸葛乌孡出山这件事，同样让他百思不得其解。而偏偏之时，朱凌霄还卷入其中。

朱彬越发肯定：这一切都不是偶然。

门口，一位青衣女子，坐在马后，手中握着皮鞭。

朱彬微微蹙眉，他一眼就看出这绝对不是一位普通的女子。

忘青朝朱彬颔首。

“你是何人？”

“丞相之人。朱大人，请上车。”

朱彬不再多问，登上马车。

走了片刻，朱彬发现这不是去丞相府之路。他撩开门帘，问道：“这是去何处？”

“观星阁。”

朱彬沉眸，放下门帘，心中那股不安越发强烈。

走了片刻，门帘外传来女子之声，“朱大人，你可知道十年前诸葛先生的预言？”

朱彬顿时握紧了拳头。他知道有预言这件事，但对其内容并不清楚，毕竟这是皇家秘闻。当年但凡敢泄露预言内容者，格杀勿论。

“所以如今这一切，都与那预言有关？”朱彬谨慎询问。

“是。”

“你知道内容？”

“知道。”

朱彬全身一顿，再次询问：“你究竟是谁？”

“忘青。”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姓名。”

门帘外传来一声轻笑，“忘青就是忘青。”

朱彬沉默。

“十年前，诸葛先生在观星阁观测到一场奇异天象。”

马车外銮铃作响，格外清脆。那女子之声却似那吹动銮铃的冷风，“天象预示晋国气数已尽。”

朱彬全身一僵，但他不得不听下去。

“大厦将倾。而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正片土地将彻底沦为人间炼狱。那天象中代表晋国之星的轨迹，几乎是条绝路，可就在这绝路之中，又蕴藏着几种可能。”

朱彬依旧沉默不言，静静地听着忘青的言语。

“有五颗变星，正在远处朝那条主线靠近，他们的到来则可能改变这片土地上人们的命运。五颗变星抵达的时间不同，有一颗在数年前已经抵达；而如今，另外两颗也依然到达。还有两颗变星，或许还要几年才能走上正途。这五颗变星中，诸葛先生将那颗最有希望的变星称为主星。”

朱彬顿时明了，“最早抵达的变星便是周丞相？”

“是。”

“而如今诸葛先生所做的，正是在遴选另外两颗变星。”

“你是聪明人。”

朱彬沉默不言，片刻，谨慎询问：“这五颗变星，诸葛先生一开始就已经知道是谁？”

“当然不可能。变，意味着变数。如果一开始就已定，又怎么能称为变数？”忘青的声音略带轻笑玩味之意。

朱彬熟悉这种语气。他教过不少学生，有一类学生自认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便骄傲自满，在面对自己看不起之人时，说话时就会透着这样的语气。

忘青继续说道：“这五颗变星，有着各自之道。而我们这些人能做的，就是选择。”

朱彬紧锁眉头，他对此女的身份有了眉头。

话语间，马车放慢了速度。

“朱大人，到了。”

朱彬微微撩开门帘，见马车停在观星阁外的一处高档茶楼。他走下马车，抬头见匾额上写着气势恢宏的三个字——立人楼。这三个字还是上代皇帝亲笔所赐。

忘青跳下马车，来到朱彬跟前，不卑不亢道：“朱大人，请。”

立人楼中，空无一人。一股寂静回荡在桌椅间。他与忘青走上楼梯，来到顶楼。

周明坐在夜幕之下，身前一杯热烟袅袅的茶。汪泽与雷大鸣站在一旁。

忘青退至一旁。朱彬上前，抱拳行礼，“丞相大人。

周明点动指尖，“坐，朱大人。”

朱彬扫了眼汪泽与雷大鸣：雷大鸣一身铠甲，抱肘，微微抬起下巴，一脸笑意地望着他；汪泽隆袖而立，颔首垂眸，一脸沉静。

朱彬上前，落座于周明对面。

忘青上前一步，为朱彬斟茶。

朱彬望向观星阁顶楼，此时朱凌霄还在楼上、不知情况如何。

周明道：“今日入观星阁的十位学子之中，有两位变星。通过今日遴选，想必诸葛先生已然知道了这两位变星之身份。”

朱彬知道自己必须快速摸清周明的意图。变星究竟意味着什么？是对周明有利还是与他形成竞争关系？

“不知这些变星，于丞相大人有何用处？”

“看来我们的朱大人对变星究竟为何还是不是很清楚。”

一旁的雷大鸣轻笑了一声。

“忘青，你当讲得更清楚才是。”

忘青道：“非也。我讲得应当很是清楚，朱大人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不愿意承认。”

朱彬哑然。其实稍加推测他便能明白何为变星。忘青言“改变这片土地上人们的命运”，而不是说改变晋国命运，这也就暗示了一种可能，变星拯救的未必是晋国，很有可能反而是结束晋国命运之人。如果真是这样，这些人将是何身份不言而喻。

未来这片土地的主人......

一想到这儿，朱彬不觉后背发凉。

如果真如他所想，如果自己的儿子真的是那一棵变星，周明想要做甚？

杀？从周明这一切的行迹推测，他或许早就察觉到朱凌霄可能为变星。依照周明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的性子，如果要杀，早在怀疑产生之时就会下手。

所以他或许并不想下杀手，至少不是这个时候。

那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朱彬脸色暗沉，抬眸，凝望着周明。

“主星只有一颗。”周明一边喝茶，一边语气平稳地说道。

他的语气、他的神色，都没有透出一丝一毫的情绪。“而那颗主星也只能是一个人。其它的星星，只能是陪衬。”

周明缓缓看向朱彬。

朱彬紧握茶杯，他顿时明了，今日回不去了。

周明望向观星阁顶楼，放下茶杯，将手放在桌上，指尖轻轻敲打。

一夜无话。

一直到黎明缓缓从东方弥漫而出。观星阁的大门打开了，朱凌霄从里走了出来。

朱彬一惊，担忧地凝望着自己的儿子。但距离太远，他看不清朱凌霄的神情状态。

此时身后走来几个侍卫。

朱彬紧蹙眉头，“丞相大人这是？”

“皇帝年幼，需要一位好老师。而朱大人，济中三贤，才华禀赋，最适合适。这些时日，朱大人且住在皇宫，好好督促皇帝学习。”

朱彬脸颊一僵：这是囚禁。

“雷将军。”周明唤了一声。

雷大鸣立刻上前，“朱大人，请吧。”

朱彬深深地望了眼楼下的朱凌霄，又看向周明，深知自己的无力，只能随着雷大鸣离去。

朱彬离去后，周明站起身来，道：“走吧，我们去拜访老师。”

忘青嘴角轻轻扬起，“老师估计已经在等候我们了。”

一旁的汪泽眉头一蹙：果然这女子是诸葛乌孡的学生。不过他依旧会惊异，竟然是位女子......

周明回首对汪泽道：“交给你的事，去做吧。”

“是。”

朱凌霄站在观星阁外，一阵恍惚。与耿介时对弈一夜，已然精疲力竭，脚步悬浮。他揉了揉太阳穴，一身疲惫感。

“朱兄！”

朱凌霄愕然抬眸，见谭近墨匆匆赶来，“你可算出来了。”

“你，等了我一夜？”

“是呀，到底有些担心。”

朱凌霄抱拳，“谢过谭兄挂念。”

说罢，朱凌霄发现远处不少书院学生也正在观望他。看来大家对他那场对弈的结果很是在意。

谭近墨道：“大家对你们的棋局都很是好奇。”

“你不好奇？”

谭近墨释然一笑，“一开始我也好奇。但现在不好奇了。”

朱凌霄不解：

“为何？”

“我昨日发现，围棋的输赢有时候也不那么重要。”

朱凌霄一愣，随即与谭近墨相视一笑。

“不过比起输赢，我倒是更好奇朱兄你在棋局中的收获。”

“我也。”

“哈哈，走走，咱们找个酒楼好好说说。”

两人一边欢谈一边离去，正好与押送朱凌霄的马车擦肩而过。

观星阁上，忘青与周明登上了顶楼，见耿介时与诸葛乌孡。

周明扫了眼四周的棋局，走上前，难得显示出恭敬之态，“老师。”

忘青行礼，“老师。”

诸葛乌孡看向忘青，“看来你已经做好选择。”

“是。”

诸葛乌孡指了指两副棋局，示意周明与忘青。

两人仔细查看。

忘青指着耿介时与朱凌霄的棋局：“这里的黑子一定是耿师弟。”

耿介时含蓄一笑，“是。”

“与之对弈之人，棋风看似如清风般浩荡明朗，实则暗藏杀机、心思深沉。步步算计，步步为营，有意思。”她又看向谭近墨与李楚全之局，“这局里，黑子下得有些笨重呆傻，单纯但温善。而这白子棋风犀利，除了中间有些浮躁外，其它地方下得都很不错——咦？”她的眼神落在一颗黑子上，“这颗黑子下的好，可惜这执黑子之人还尚未能用好这一步。”

耿介时道：“不愧是师姐，这看了几眼，就能看清棋局里的门道。”

周明上前，望着观星阁上的天空：晴空万里，白云舒卷。

“看来老师心中已有决定。”

诸葛乌孡道：“我已让众星归位，接下来如何发展，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周明病态虚脱的脸上露出一丝哀伤，“说到底老师您依旧不认同我。”

诸葛乌孡抚摸白须，默然不答。

“还有两颗变星，他们又在何处？”

“因缘际会到时，他们自会抵达。”说罢，他转身，“好自为之。”

说罢，在耿介时的搀扶下，缓缓离去。

“中兴归位......”周明冷笑一声，“是啊，就让他们在最合适的位置上，发挥最好的作用。”

忘青道：“想必此时朱凌霄与谭近墨已经出发。等他们发挥完作用后，我定会让他们有去无回。”

周明眼底闪过一丝深沉，“好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