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血红的丝线穿过残肢断臂,蛇一般朝展旬蜿蜒而去。展旬瞪大双眼,纯色煞白,握着剑,挡在昏迷不醒的辛十安身前。
“完了完了,这么多……我怎么砍的过来?”他一边挥剑,一边碎碎念,“有什么界子可以用吗?不行啊,我就一个小草仙一个小风妖!完了完了,早知道就抓点厉害的妖!”
可他转念一想,就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怎么可能抓到厉害的妖?
胡思乱想之际,一条丝线汇聚而成的长绳裹住他的脚踝,往前一扯。
“啊——”下一秒丝线汇聚而成的绳子将他五花大绑起来。
绳子紧缠他的手腕。一声骨头碎裂之响,手中之剑“哐当”掉落在地。
“啊——”展旬惨叫一声,余光瞥见那些丝线正在朝着辛十安靠近。他忍着疼痛,拉扯手臂,用骨折之手触碰到一颗界子,“白风——风——风铃——出——”
念罢,一股旋转之风从界子中钻出。
“剑——”
风卷起展旬的剑,剑砍断丝线。他摔落在地,挣扎起身,捡起剑,“谢了,风铃。”
小风妖变回界子,落入展旬手中,
展旬垂着受伤的手,全身冒汗,“呼呼——”
他一步一步后退,可面对这些如海浪般扑向他的丝线,很快意识到,自己束手无策。
然就在他与辛十安将被淹没之时,那些丝线瞬间断裂成漫天碎片。
展旬诧然,恍然抬头:半月楼内,好似下着一场纷纷扬扬的红色大雪。
他“咚”一声跪在地上,木讷呓语:“得、得救了?”
他茫然换股四周:丝线褪去,遮掩在其下的可怖画面显露出来。
无数原本美丽动人的女子扭曲地躺在地上,手脚残缺,皮肤尽毁。她们瞪大双眼,张着口,狰狞地盯着前方。
“呕——”展旬从惊恐中苏醒过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空中,李千关突然停止攻击。祝余当即砍下了他的头颅,冲上顶楼,破墙而入。
却见黎禾靠在墙边,被碎裂的红丝线覆盖。
此时天色已暗,暮色透过坍塌的墙,照在祝余背上。祝余踩着红丝线,朝黎禾走去。
兀然,黎禾睁开双眼,盯着祝余,咧嘴一笑。
祝余顿步,紧握手中之刀。
一股蓝色之光浅浅环绕黎禾之身。她艰难地站起身,抖落身上的丝线,抬眸看向祝余。
“长留?”
“是。”
“她呢?”
长留摸着手腕上的妖锁,缓缓道:“已然入梦。”
祝余敛眸,凝望占据黎禾之身的长留。
“莫非汝想救禾儿?莫非——”长留宛然一笑,以黎禾的脸露出纯真温善的笑容,“莫非汝心悦于禾儿?”
半晌,祝余收刀,“罢了。无所谓。我要的只是一个梦妖而已。”
“可惜。此身体还未彻底妖化,汝无法启阵困住吾。”
祝余斜视长留,“那你觉得你能逃出我手?”
长留一笑,“非但无此意,吾还愿留下。吾实在好奇。”她来到祝余身前,凑近,“分明是普通之人,吾竟难以看透?”
一股黑烟从黎禾的身体里渗出,缭绕于祝余。
长留伸手指着祝余的心脏,“人皆有畏惧,皆有渴望,无一例外。哪怕是四大皆空的佛法修习之人,在其内心深处,仍然有暗火涌动。吾甚是想见汝沉溺于**、无法自拔之样。”
祝余抓住长留的手,一把仍开,转身离去。
半月楼下,展旬跪在地上,奄奄一息,手疼得厉害。就在视线逐渐模糊时,终于看见一双脚走了过来。
“大哥,你终于来了……救命啊……”
祝余蹲下身子,抓起展旬被扭断的手,“咔擦”一声接上。
展旬当即爆发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叫,“啊啊啊——”
祝余看见展旬腰间的界子,“你不是有小草仙吗?”
“哥……我没力气……”
一旁的长留望着周围奄奄一息的女子,咧嘴一笑,露出贪瞋之色。她沉醉地闭上眼。
顿时,从那些残缺的女子身体中流出淡蓝之光,淡淡的光烟朝长留汇聚而去。
当淡蓝之光尽数离开时,女孩们的眼珠子从此暗淡无光。长留伸出手,凝聚一股法力,使其燃烧成蓝色火焰。
“不错。”她舔舐嘴唇,垂眸看向展旬,一伸手,一股光飞入展旬的身体。
伤口开始疗愈。片刻,疼痛消散不见。展旬生龙活虎地跳起身来,惊呼:“我去!发生了什么?”
他惊异地望着眼前这个“黎禾”,模样倒是没变,但总觉得怪怪的,“话说,是你杀了那个大妖吗!原来你这么厉害的吗?”
长留目光灼灼,朝展旬一笑。
祝余环顾四周,来到李千关的尸首前,俯身搜索他的身体。
展旬忙地凑过来,捡起李千关的剑,上下打量,感慨:“真是一把好剑——炫黑透着暗红,材质坚硬,剑刃锋利……”他握着剑柄,顿时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煞气传入身心。他吓得丢掉剑。
祝余重拾,发现剑柄下好似刻着什么字,只是被污渍遮盖。他用手指抹开污渍。
展旬凑过去,“祝?”
展旬看向祝余,“这剑为什么刻个‘祝’字?莫非和祝家有什么渊源?”他摸着下巴思索,好似祝家是有一个铸剑大师,“难不成——”
祝余收下李千关的剑,冷声道:“走了。”
说罢,他独自走在前头。
展旬怔怔地望着祝余,总感觉他的身影有些落寞。
他恍然回神,盯着地上的辛十安,“不是!地上还有一个人呢!”
见祝余没反应,他只好忙地背起辛十安。
展旬一边走,一边凑到长留跟前,“我觉得你变得不一样了,是我的错觉吗?你是觉醒了什么力量吗?”
长留饶有兴致地打量一旁的少年:少年身上,燃烧着清澄的火焰。
言语之间,他们走过了半月桥。展旬忍不住回首:那座红塔在月色下宁静异常。或许从此以后再无半月楼,又或许数日后,一座新的半月楼就会赫然出现。
他忍不住问道,“那些少女该怎么办?”
祝余没有回复。
长留道:“生死而已。”
展旬惊异,“生死而已?你原来是这样的人吗?”
长留笑看展旬,“半月楼之外,还有无数人死于天灾**。汝能作甚?”
“我——”展旬哑然。
“即使如此,汝又何故悲天悯人?”
“我——”展旬憋着一口气,忽而眨了眨眼,“不是,你为啥要用‘汝’,你一直都是这么故作姿态地说话吗?”
长留一愣。
祝余挑眉,轻笑一声。他扛过展旬背上的辛十安,放于马背上,熟练上马,一声“驾”,奔腾离去。
展旬忙地爬上马背,“等等我们!驾——”
长留回首,盯着月色下波光粼粼的半月湖
忽而,身上那股异样的法力开始躁动。她愕然握住胸口,心“砰砰”直跳。
一抬眸,她看见了一只红斑蝴蝶朝她缓缓飞来。
天空飘落雪花,顷刻间长留已然矗立于漫天大雪之中。世界一片雪白,唯有一只红斑蝴在空中摇曳。
她忍不住伸出手。蝴蝶翩翩落在她的指尖。
一个白发男子从她一旁走来。长留一惊。
白发男子温柔地说道:“梦妖因**而诞生,可对**追根溯源,是生、是爱。我们得生,却不得爱。”红斑蝶转而落入他晶莹剔透的指尖上,“曾经我总是迫切地想要融入人类,想要获得人类所谓的情。可是只要有我的地方,就会化作**的炼狱。”
长留心头刺痛起来。
白发梦妖无奈苦笑,“最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被**吞噬。我害怕了,于是远离人类,隐居于雪山之上。我喜欢那里,一片雪白,干干净净。可也就在那里,我遇到了含睇。她给予了我陪伴与爱。只可惜,遇到她时,我的寿命已所剩无几。”
绝望在长留眼神中一闪而过,“梦妖很难彻底消散。”
“对啊。消散后的梦妖化作无形之气,游荡于世。一旦遇到强烈的**,就很有可能再次点燃。但那时候,我已然重生,不再拥有这一世的记忆。说不定我们还能再次见面,只是那时,我非我,你也未必是你。”
长留敛眸,“汝用汝所残的法力,造此幻境,所欲为何?”
白发梦妖望着长留,露出微妙的眼神:欣慰,悲伤,怀念,遗憾……好似这些情愫杂糅成一团雾,弥漫在他瞳孔上。
“就像我们此时此刻的再次见面。虽然我还是我,可你却不是你。”
长留蹙眉,“何意?”
白发梦妖不再多言,只说道:“再见了,老朋友。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告别——”
顿时,幻境褪去。残破的半月楼再次回到长留的视线之中。
她握着心口,好似有一些,遗憾?
丞相府中,周明正在水榭之上喝酒赏月。一个仆人匆匆上前,跪在地上,说了些什么。
周明咧嘴一笑。他指尖夹着一颗界子,用其轻轻敲打桌面。
此时一个护卫带着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文娘走来。
文娘一见周明,当即跪在地上,惶恐难安,“丞、丞相……”
“文妈妈。”周明轻轻拍手,一个侍女端着一盘黄金来到文娘跟前。
文娘脸色惨败,根本不敢接下这财物。
“文妈妈,收下吧。”
“不、不知丞相要奴家、奴家作甚?”
周明俯身,凝视文娘。
文娘全身僵硬。
“文妈妈,七日之内,可否为本相打造一个全新的半月楼?”
文娘愕然,“全、全新的半月楼?”
周明故作为难,“只可惜这天下第一美人已经没了——不若,打造一个天下第一赌坊如何?”
文娘犹疑。
周明脸色一冷,“文妈妈,你也是传奇人物。曾经凭借一己之力,让半月楼从众多青楼中跳出,名震一时。本相相信你,再次打造一个赌坊,不在话下。”
文娘收敛身上的胆怯,抬眸看了眼一旁的黄金,紧紧握着衣裳。半晌,她开了口,“文娘一定能够做到。”
周明起身,“很好!希望你莫要让本相失望。你也知道,让我失望之人的下场。”
文娘瞬时想到了含睇的惨状。虽然含睇也并不值得同情,可——她微微蹙眉,接过侍女手中的黄金,“文娘明白。”
周明扭着脖子,漫不经心道,“就让这京洛城大变一场。”
七日后,一座半月赌坊横空出世。无数富商贵胄,纷纷奔赴京洛,在半月赌坊中挥金如土。一时间,不少渴望改天逆命之人也纷纷涌入半月赌坊。一朝一夕,富贵贫穷不断轮回。
半月湖上这座金碧辉煌的高楼,再次沦为**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