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陆百姓望着熟悉的翘角飞檐发呆:“你带我来茶馆干什么?”
这里不就是他最初跟踪她,结果自己出洋相的那个私人会馆吗?
他无意识地放慢了脚步,环顾四周,观察摄像头、建筑和周围环境、来往人员………等他反应过来时,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已经不在缅甸了。
但是有些好不容易养成的习惯,却没那么容易改掉。
今日茶馆没有接待客人,服务员也都不在,陆百姓看见一名看不出年纪的女人身着旗袍,正在院里小亭子里泡茶,气质颇佳,见她来,毫不意外,笑盈盈:“来啦?”
“嗯。”她点头,熟门熟路带他进了主楼后面的青砖砌的小院,三间房,浴室、更衣室和带电脑的卧室,更衣室里有各种款式的衣服,男的女的,不同尺码,不同风格,时夜随手将一顶属于塞冈的棒球帽挂在了衣架上,她不离身的那条小蛇顺势从她手上蹿出盘到了衣架上,找了个很舒服的姿势卧着。
蛇蛇对这里很熟悉的样子。陆百姓还看见了衣架上眼熟的青蛙服,不由得问:“你平常,都来这里换衣服?”或者是换角色。
“不常用的就放这,”她打开一个衣柜,里面都是没拆价签的,包着塑料袋,她找出几件适合他的尺寸和款式,丢给他,“喏。”
牌子居然都还不差。虽然比不上他平时穿的,但也还勉强能接受,陆百姓好气:“你和这个茶馆主人的关系很好吧?”不然人家给你专门一间房放衣服。
“我就是老板。”
“那刚刚看见的那个泡茶的姐姐……”
“代理人。”
“她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知道。我遇见她的时候,赌鬼老公要把她卖了抵债,强迫她去当冰妹。”
陆百姓吃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又问:“你怎么教训他的?”
“取证,报警,请律师啊。”涉嫌拐卖妇女、赌博、诈骗,数罪并罚,希望他在牢里蹲到死。
居然这么合法合规!
“你在想什么,现在是法治社会。”她居然还教训他,越过那道边境线,黑吃黑的教唆者摇身一变成了奉公守法好公民。
陆百姓知道涉及家庭内部事务的案子曲折多、取证难,于是问:“费了不少工夫吧?”
啊?她还真忘了,好像不怎么费事,自己只是关键时候伸了一把手、借了一笔钱,后续都是她自己出面的,如果不是她自己下定决心,谁帮也没有用。
“你猜。”时夜又不回答他了。
怎么她总能碰上这种事情?她身上到底有多少故事?陆百姓去洗澡的时候边搓泥边想。
等他收拾好,时夜已经在笔记本电脑前坐了有一会了。
电脑屏幕上是一个和徐翔所用有些相似的私聊平台,不过界面看起来有点年头,她开了好几个窗口,不过聊天信息是即时的,信息显示已读后几秒内就会消失。
她日常如非必要,不太爱出门,一定要出门的话,会乔装,或者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她与线人的联系大多在网络上。
陆百姓敲门进来时看见这个,好奇地问:“这个也是他们做的?”
“这个更早,老段的一个学生帮忙做的。”时夜关了电脑,起身,陆百姓又问:“不怕别人偷你的电脑窃取数据?”
“密码三次不对,它会自毁。”
陆百姓连忙又看了一眼那个普普通通的上网本:“我是不是问得有点多?”他叽叽咕咕:“你刚刚说的老段又是谁?”
“你见过的。”
“段局吗?他的学生为什么帮你啊?”
“课后作业罢了,那时候她闲着无聊。”
“学生啊,那靠谱吗,学生能做出多缜密的保密系统啊,可不可信……”他嘴上说自己问得有点多,但却一直没有停过嘴。
不知道为什么,时夜想笑,大约是觉得他这样有点好玩,她忍不住牵起了嘴角,眼角弯弯。
陆百姓发现她心情有点好:“因为要见老段,高兴?”
“不是……我其实,不太愿意见他们,我会给他们带来危险……”时夜犹豫着,似乎在思考措辞,在陆百姓期待的目光催促下,她想了又想,才说,“我还是第一次带人上门呢。”
就因为这?
陆百姓想了半天,终于想明白了,坐直了身体,目视前方,不说话了。
耳朵忽然有点热。
时夜开车,果市不大,车很快就进了市中心一个老旧的公务员小区。
陆百姓这才想起来上门吃饭要带礼物呀!怎么她空手就来了。
就算是讨厌的段新雷,不过进人家里吃饭也要客气客气吧。
咦?段新雷怎么住这里,他不是有郊区大别墅吗?
自小的教养印在骨子里,陆百姓执意要在小区门口买点水果进去,还嫌人家水果太便宜。但转念一想,蹭段新雷的饭,带那么多好东西干嘛?于是心安理得收手。
“带什么啊,我带了个拖油瓶还不够吗……”时夜嘀咕了一句,却没有阻止。
陆百姓耳朵尖,委屈:“怎么就拖油瓶了?”我难道不有用吗?
大男人撒什么娇啊,时夜的眼神游移,指着小区里的某栋,转移话题:“就是那里。”
小区外立面看着斑驳,但里面的环境维护很好,树木郁郁葱葱,有儿童乐园,有规范的停车位,统一是四层的板房,楼梯都铺了瓷砖,有的还加装了电梯。陆百姓左顾右盼,发现楼与楼之间的结构有些区别,像段新雷住的这个就是这是复式,一单元只住四户人家,而段新雷一个人就占了上面两户。
穿着拖鞋站在门口迎接的段新雷,解下围裙,双手抱臂,阴阳怪气:“呵,果然带了这个拖油瓶啊。”
门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雷雷,是你妹妹来了吗?”
“嗯。”
“那还不快喊人进来,都在门口站着干什么?”
陆百姓惊恐,看看走在他前头,进去从容换鞋的时夜,又看看面不改色的段新雷。
他错过了什么?
“你穿这个。”段新雷看着是刚从厨房帮忙出来的,双手湿漉漉,扔给他一双一看就是酒店带回来的一次性拖鞋,而时夜则拥有一双粉粉嫩嫩的凯蒂猫绒拖,这个区别对待实在太明显。
“小陆来啦。”又是一张熟人面孔,段新雷他爸,一身宽松的运动服,看来习惯在家里这么穿。
“段局好。”陆百姓将水果放在玄关,显出几分见长辈的局促。
“老段,文姨。”时夜不局促,但冷淡,她进门就看见了堆在楼梯下的几个纸箱子:“在打包了?什么时候走?”
“等调令下来。”段建中与她平淡地聊着,不忘招呼陆百姓赶紧进来坐。
这种小学生被家长在过年时带去不熟悉的亲戚家拜年的尴尬感,为什么会在时隔快二十年后死灰复燃?
陆百姓拉着要走的段新雷,恶狠狠瞪他:“你喊我来干什么?”怎么不拒绝让他进门呢?
“她说顺便带上你,我当然是随她。”段新雷似乎很乐意见他如此尴尬的模样,又补充一句,“我妈对你还挺好奇。”
“小陆是吧……”妇人的声音紧跟着就来了。
陆百姓僵硬转身,接过段夫人手里的茶杯,乖巧喊了一声:“文姨好。”
“诶诶,你好,来,坐,吃水果,再等一会饭就好了啊。”她像所有家庭妇女招待陌生的年轻人时一样,热情中又有些不知道怎么做这群孩子才满意的忐忑,但陆百姓注意到她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时间似乎过长了一些。
他在沙发上坐立不安,索性坐到了沙发旁一张塑料板凳上,而对方的目光依然黏在他身上。
陆百姓抬起头:“阿姨?”
“诶,”文姨有些恍神,表情中露出一丝极力掩藏的遗憾:“我去厨房了,你坐啊。”
陆百姓戳了一块切好的青芒,仰头望着跛着腿还要在厨房和客厅窜来窜去的段新雷,仿佛一个无错的小朋友。
段新雷被他那样子逗乐了:“想知道为什么吗?叫爸爸。”
“……”陆百姓无语,忽然提高音量,“阿姨,段新雷他说……”
“喂!”这只小白兔,跟时夜出去一趟,好像狡猾了一点。段新雷看了一眼厨房门,厨房里油烟机嗡嗡响,亲妈并没出来。于是他才坐下来,戳了块芒果嚼吧嚼吧:“她不知道你种了蛊,她就是好奇什么人能被她带回来。”
她俩的关系一直一般,维持在客气礼貌的层面,但是自从段新雷挑明了不打算耽误别人、要独身一辈子,他妈就觉得他是不是为了守着时夜才这样。仔细想,他妈又觉得时夜挺合适,知道他的情况,又是从小认识,知根知底。
这个就不用和陆百姓讲了。
反正他一个蹭饭的,总要发挥点用处,怎么能带点水果就打发了。
时夜和段局早进了书房,他们俩从进门就开始聊,似乎有聊不完的话题,陆百姓听到几个短句,都是工作。
“她是你……妹妹?”完全不像。
“我父亲是她的领养人。”
陆百姓瞬间了然。难怪当时他从李少斌的地方出来,他们要送他去医院的时候,段局的电话打得那么及时!“那、那怎么从来没有听刘警官提过?”
“因为她对外宣布死亡了。”
陆百姓的脑子疯狂运转:“为了……隐藏身份?”
他被迫得知了一个大秘密。
时夜的领养名叫段今朝,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今朝,她自己取的。
之前她叫什么,段新雷也不知道,只知姓姜,段建中救她出来的时候,那帮人都叫她小妹。
那时候她才七八岁,看着却比同龄孩子瘦小很多,只会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往外蹦,甚至不能连贯地说完一个句子。
段建中那时候和妻子两地分居,自己一个人住,没有想过收养她。救她出来后给她做过检测,得知她没有染毒瘾后送她去了福利院,段建中经常去看她。
如果不是后来段新雷被绑架,段建中可能永远不会知道这个小女孩身上隐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虽然给段新雷种蛊失败,但段建中还是决定要领养她。
这个孩子太特殊了,放在外面不管很危险。
“当时我妈很恨我爸,也怪她,为了领养的事情吵过很多次。她一直觉得我爸妈后来离婚,她也有责任。”
“我妈带我离开我爸那些年,都是她陪我爸。”直到他们回来,她才离开。
陆百姓想象着像正常人一样读书、考试、升学的时夜,竟然觉得不像她会做出的事情。
“她不喜欢学校,去了一段时间就偷偷逃学,被我爸发现,发现她学习进度不差,只是不合群,索性就带到单位去让他自学,请坐办公室的同事有空教教她。”
“然后呢?”
“后来……后来的事,我并不十分清楚。”
那时候他自顾不暇,没有对这个多出来的妹妹投注太多关心。
只知道段今朝这个名字连同她的档案都被秘密封存了,她甚至没有念过大学。
陆百姓怨念地望着他:“虎头蛇尾的作者会便秘!”
“吃饭了!”文姨适时地招呼,段新雷和陆百姓忙跟着过去端菜打下手。热腾腾的火锅一上桌,加上琳琅满目的配菜,时夜与段局从书房里走出,餐厅里顿时有了烟火气。
段新雷站起来,按了一下陆百姓的肩:“提醒你一下,我妈不知道你们现在在干什么,别和她透露什么不该透露的。”
“我傻吗?”陆百姓走向餐厅,很自然地抽开末座的椅子。段局看了一眼长相颇为端正的小陆同志,笑着坐下,说:“这还是今朝第一次带年轻男孩子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