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人一起从荆州变速箱厂调到江市来,一个被提拔了,另一个先是被领导赏识重视,又被分到技术中心给大部长当翻译,这不得不令许京墨深思。
“像你们许氏这种私营企业,都是老板一个人说了算。老板为了极尽压榨员工的剩余价值,如果不是有眼无珠,一定会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但是,像飞亚特这种企业就不一样了。”
顾庭序在提醒许京墨,“国有企业最大的存在价值,不是为国家贡献多少税收,而是尽社会责任,保证就业率以促进社会稳定。至于盈利,如何向股东交代,这些倒在其次。”
另一个方面,王海香夫妇从荆州变速箱厂到江市总部,这种调动可容易,也可难。毕竟,无论从哪个方面说,这两人都不是什么稀缺人才,并非在有着独门绝技的领域高手。
说容易,只是领导的一句话而已。说难,总部这边没有位置,就是最好的拒绝之辞。但,绝大多数时候,有坑,没有萝卜好办事,若没坑,有萝卜,临时挖个坑的时候也有。
一个高峰的时候,养一万七八千人的企业,随便调动安置两个人,对身在高位,掌握了诸多资源的领导来说,不是难事。
“听说,安排人事,在飞亚特,小部长级别的领导就能办到,大部长的话,一句话的事。”顾庭序道。
一直罩着王海香一家的人到底是谁?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或者说,他们交换的条件是什么?
首先,王海香的父亲早逝,母亲二嫁才将其和姐姐养大,她母亲没有退休工资,王海香死前每个月还要给她母亲一千块钱的生活费,逢年过节更多,这都有帐可查。
王海香的姐姐和姐夫都是在大城市里活得吭吭唧唧的打工族,并没有可利用的资源。
何大奎的父母以前是教育战线上的人,关键是教小学,和企业没有任何可交汇的痕迹,他父母退休多年,一直在武汉,在此之前,儿子大学毕业找工作的时候,都没有帮上忙。
如果手头有资源,也不至于最后靠儿媳妇找人把两口子从荆州调回江市。
饭后,许京墨说有事要出去,顾庭序一听就火了,“你只吃是吧?连碗都不洗?”
“你留着,我回来洗。”
听说许京墨还会回来,顾庭序的火气一下子就散了,“你这么晚去哪里?这案子是我负责,不是你负责。”
“徐冬升今天火化了,他妈和哥哥现在在殡仪馆,我去看看。”当然,最重要的是,许京墨还有点事要去问问。
在殡仪馆门口,正好遇到了关燕,她也和徐秋升约好了。顾庭序全程黑着一张脸,许京墨便建议,“要不,你去找徐秋升妈妈聊几句?”
顾庭序瞪了许京墨一眼,但没办法。当年他读高中的时候,多少糗事都落在许京墨的眼里。那时候为了不上学,他经常溜达到学校旁边的体育馆里,和一帮老年朋友混在一起。
那边有个纳凉点,一些老头老太太喜欢在那里跳广场舞,在体育馆的草坪树林间遛鸟,中间一条河穿过,就在柳树底下摆个桌子下棋。
顾庭序在那里有不少忘年交,和那些老年朋友相处甚欢。
不过,他上大学和工作这几年,有不少都相继去世了。
徐家在殡仪馆租了两间房,用的是徐冬升生前攒的钱。他们要带骨灰盒,不可能会有宾馆给他们住。而且,徐冬升的妈妈有点老旧思想,说人才去,魂魄还跟着,宾馆里人来人往,怕扰了徐冬升的魂,找不到母亲哥哥,找不到回家的路。
殡仪馆的房间里,一张单人床,靠窗户是两个单人沙发,中间一个简单的茶几。徐母抱着小儿子的骨灰盒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窗外。
顾庭序花三十块钱买了两瓶橘子汁,敲门进来,递给徐母一杯,“老人家,很抱歉啊,三天过去了,我们还没有找到凶手。”
“哪里那么容易找得到啊?”徐母一说落下泪来,她并没有接果汁,两手捧着骨灰盒不松手。
顾庭序只好放在靠老太太的那一侧,“我们一直在查,一定会尽快给您和您家里一个交代。能不能跟我说说,冬升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看过他写的字,写得很好啊!”
老人的话,有很重的口音,听起来有点费劲,不过,顾庭序有个本事,他外语天赋不怎么好,但地方方言,他无师自通,说着说着,他那本来就不太地道的普通话,就奔着郧县方言去了。
“娃读书还挺行。”老人说起小儿子,回忆起往事,暂时忘了悲痛,瞧着开心起来,“也乖,小时候读完书回来,就给家里放牛。后来大些,每年放假都帮家里双抢,有一年,还去工地上干了一个多月的活,挣了几百块钱,回来瘦得哟,没个人样儿,又黑,隔老远,我说咦,这不是我二娃吗?怎么像个猴子了?”
说着,老人又哭起来了,顾庭序在旁边递着纸巾,安慰道,“别哭,别哭,二娃看着,肯定要难过啊!”
“你弟弟去工地干活是哪一年?”另一间房里,关燕问道。
徐秋升将两个单人沙发让给关燕和许京墨,他自己坐在床上,想了想,“我只记得他那时候十四五岁吧。”
“是初二暑假吗?”
“好像是的,对,是那年。那年他求我爹带他去工地上工,工地上给他结了五百块钱,结果他拿回家只有三百五,说是路上掉了一百五了,我还和他回头找过,也没找到,就被爹狠狠打了一顿。”
关燕和许京墨对视一眼,关燕装出好奇的样子问道,“后来呢?”
“后来,还是二伯家里的妹妹悄悄告诉了我,说冬升送了一个什么机给一个喜欢的女生。我那时候已经初中毕业辍学了,爹要打工,家里的农活没人干,我回来帮衬家里。想着要是弟弟好好读书,能考上大学,将来当个城里人就好了。辛辛苦苦供他读书,结果,他毛都没长齐就喜欢女生,我后来狠狠把他说了一顿,他还不承认。”
徐秋升说起这事,满脸都是泪,他干惯了农活的一双手,捂着脸,肌肤黑红黑红,骨节很粗,手指有点扭曲,指甲壳也没有修整过,但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的时候,关燕的鼻子都酸了,别过脸,不忍看。
兄弟四十多岁了没有结婚,是不是一直在惦记着那个女生?
在那个朦胧的年纪里,在工地上打了一个暑假的工挣下的钱给女生买了一个复读机,什么样的少年,需要多大的决心,多大的毅力才能够做得到?
每个人的一生中,必然会遇到一个狠狠爱自己,自己也愿意一生去爱的人,可是,绝大多数的人都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错过。我们走在人生的路上,就如同在花园里赏花一样,总以为前方会有更美的一朵,最终快走出花园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两手空空。
有的人不想空走一趟,便会在临出花园前,摘一朵将就,可有的人,比如徐冬升,或许他不愿意将就,宁愿空手走出这花园,去追赶那个人的背影,哪怕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回头看自己一眼了。
从殡仪馆出来,关燕的心情有点沉重。在门前的空地上等顾庭序的时候,两人都没有说话。
不一会儿,顾庭序出来了,关燕忙迎上去,“头儿,这个案子破了,我可不可以请年休假?”
“你有吗?”
“我不是公民吗?我怎么就没有年休假了?你想违反《劳动法》?”关燕义愤填膺。
“行,我说错了,我是说,你要休假做什么?每周周末不够你休的?看个电影,蹦个迪什么的,够够的了。”
“我想去找我初恋男友,看有没有复合的可能性。在我们这些人的眼里,徐冬升可能一个从小县城来的,不是什么高学历,为了生活奔波,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样子,根本没有资格谈情说爱。
头儿,我错了,我发现我的思想真的很狭隘,爱情不应该因种族、学历、阶层而有所差别。”
“你以为你什么阶层吗?中国已经没有贵族了,你我大家一样都是无产阶级,别做梦了。”
徐秋升的堂妹徐菊升在十堰,关燕被顾庭序怼了一顿,居然没有闹脾气,乖乖地掏出手机,拨通了徐菊升的电话号码,那边的声音有点沙哑,提起徐冬升的时候,徐菊升的声音哽咽,“我哥他死得真冤。”
等对方哭了一场,关燕试探着问,“我们在查到底是谁杀了你哥哥,能不能帮忙提供一点线索?”
“能!”对方的语气有点坚定,带着浓厚的鼻音。
“您能不能回忆一下,当年徐冬升先生初二暑假的时候,是不是打了一个暑假的工?”
“是啊,我记得清楚着呢,我哥回来的时候,瘦成啥样了?身上没有一两肉,黑得跟猴儿一样。他打工那么辛苦,挣的钱都不心疼一下就给王海香买了一个复读机,我当时跟王海香一个班,听说后气死了。我就知道,那女人不是个东西,我哥铁定是被她害死的。”
提起王海香,徐菊升特别激动,说话跟机关枪,水都泼不进去,“我哥这些年都不结婚,在十堰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做,跑到江市去当个保安,不也跟这女人有关吗?她上大学的时候,是我哥供着,她大学里还谈了个男朋友,居然好意思带到我哥面前来,跟她男朋友介绍,说我哥是她的表哥。”
“我现在一想起这事来,我的心就痛啊!可是能怪谁呢?要怪只怪我哥不争气,这辈子怎么就绕不过她这个坎儿呢?最后把自己的命都丢了,我哥真是没用啊!”
徐菊升在电话里哭起来,戚戚哀哀的声音透过电波传过来,手机开着外放,被这夏日里殡仪馆里的风一卷,环绕在这附近,令人听了之后,负面情绪就席卷而来,缠缠绕绕在心上,无法挣脱。
许京墨朝顾庭序看去,顾庭序本来在偷看许京墨的,察觉到他目光投过来,很快就别过头去,他的脸部线条特别锋锐,弧线就跟刀削一般,身上带着一股子与生俱来的血雨腥风的煞气,明明是人民警察,可能那股子凶气比坏人更像坏人。
幸好,这个人,他不作恶,不像自己,心地那么阴暗。
许京墨正想着,关燕问顾庭序,“头儿,田秀梅让我帮她介绍个男朋友,我想从这方面对她进行突破,你看你和京总两个人谁合适?”
“出卖色相?你做梦去吧!”顾庭序一把拉上许京墨,就将他往车里塞,临上车前,扭过头对关燕道,“宋决明还没有女朋友,你要不和他商量商量?就跟他说,我想办法给他弄补贴。”
“什么补贴?”关燕拽住了车门。
“巴厘岛五日游!”许诺的是许京墨。
已经捉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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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