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能吃苦,芬戈尔能在哈素海沙漠里坚持7年;要说不能吃苦,他在某些方面又特别娇气。
从小在全世界最大、最金碧辉煌的阿佧王宫里长大的芬戈尔,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大房间,刚来哈素海时特别不习惯多人同住一个帐篷,没两天就被同帐篷的人打呼、磨牙、说梦话给折磨得精神衰弱了。半夜睡不着在军营里乱逛,发现有一栋废弃的平房。宁愿在脏兮兮、连腻子都没刮的水泥房子里睡0.9m宽的硬板床,也不愿意住帐篷。
后来成了战时总管大将军,要亲临前线撤离70万老人和小孩,还要埋伏在西二和西三之间拦截车队抢人,就在西二和西三之间设立了一个临时驻扎点。其他士兵都是住帐篷,他对帐篷有阴影,开了辆迷彩小房车,停在帐篷区外围,睡在房车上,还把勒罗伊也带来了。
路西法知道实情,但他不会乱讲。阿基欧,还有往窗户里扔过干粮和水的奥斯本可能隐约知道点什么,但他们不知道自己藏的人是谁,跟自己是什么关系。让他真的下不来台的是弗尼奥。
那时弗尼奥刚跟西耶那和亚洛签完千亿赎金的合同,怒气冲冲地回到哈素海,想跟芬戈尔要个说法,凭什么让他去签后世史书上可能会反复口诛笔伐的合同。弗尼奥刚到哈素海就看到芬戈尔正把东西往房车上搬,芬戈尔说他要去前线指挥,弗尼奥的火瞬间就熄了。
他只是可能承担骂名,芬戈尔去前线可能会死的。
弗尼奥特意看了一眼芬戈尔的休息室,门竟然是开着的,里面是空的,没有人。弗尼奥欣喜道:“你把人放了?”
芬戈尔:“……嗯。”其实他第一个搬上车的就是勒罗伊。
弗尼奥抱住芬戈尔:“你又是我的好弟弟了。”
芬戈尔:“肉麻,滚。”
弗尼奥别别扭扭地道:“上前线,注意安全啊。”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勒罗伊,他有想过把勒罗伊关到某个监狱去。这三个月听路西法密集地汇报各种情报以及他是如何知道的,芬戈尔深知有些事只要一行动,根本做不到完全保密,情报会以各种出乎意料的方式泄露出去。弗尼奥有可能从押送的人、狱卒或任何人口中得知此事。弗尼奥绝对忍不了囚禁这事,这是弗尼奥的底线,芬戈尔已经犯错过一次了,他不想再看见弗尼奥失望的眼神,只能偷偷摸摸半夜把勒罗伊抱上车,努力避开所有人,隐藏勒罗伊的存在。
之前被关在休息室里时,房间虽小,好歹还能走动两步,有个窗户能让勒罗伊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有天晚上他跪趴在床上,芬戈尔像骑马一样拉着他项圈上的带子,跪在他身后在他体内进出,醒来后勒罗伊就在房车里了。
他被关在一个只有床位大小的密闭空间里,有灯,但是是阅读灯,它昏黄的光线只能照亮一小个角落。
如果说被关在休息室的那段时间是昏沉,疼痛,窒息和无助的,那么被关在房车里时就是逼仄和黑暗的。
房车的空间是逼仄的,他甚至无法站直;他的精神空间也是逼仄的,他发不出声音,没有书,没有人跟他说话。房车的设计是为了更好的休息,他听不清外界的声音,也无法听芬戈尔办公解闷。他唯一能接触到的人就是芬戈尔,但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睡觉。
黑暗的空间像个黑洞,他身处黑洞,精神也逐渐被黑暗蚕食。
勒罗伊从来不知道清醒会让人如此痛苦。除了睡觉,他一天有十几个小时是清醒的,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靠在墙上在脑袋里反刍他的记忆。
他的前23年人生是无趣的,记事前的事情他不记得了,记事后就是一直在读书。他的反复回忆了几遍,从记忆中再也尝不到味道了,于是便开始幻想。
幻想如果他没有经此无妄之灾,他现在应该在干什么呢?他可能会在医院实习,可能会在学校努力拿下博士学位。
对现实的幻想是有终点的,他拿了博士学位后还能做什么,可能一直到退休前他都是做研究、写论文、治病、做研究……退休后做什么呢?勒罗伊实在想象不到。
走到现实幻想的终点后,勒罗伊开始虚拟的幻想。
一开始尝试虚拟的幻想时勒罗伊特别兴奋,他迈入了一个新世界,因为虚拟的幻想是没有边界的。他废寝忘食地在无边无际的幻想世界里遨游,他最喜欢的,是幻想自己身处一个小木屋,屋内的装潢是按他的喜好来的,客厅的壁炉散发出温暖的木头清香,他抱膝坐在窗边,望着窗外一颗一颗雪花落下来……
回到现实时总是有种高空坠落感,仿佛他是从天上掉回房车里。有时是因为车辆颠簸,有时是因为芬戈尔碰了他一下,他会骤然从温暖的雪景木屋中掉回漆黑的囚笼中。
让勒罗伊最厌恶的,莫过于他上一秒还在幸福的幻想世界中,下一秒睁眼回到了现实,他被芬戈尔面朝下按在床上。这种时候勒罗伊只能闭上眼睛,祈祷自己赶紧再次进入幻想世界。
被关在休息室,隔墙听见阿佧爆发战争时,勒罗伊还会担心他的亲朋好友是否会被战争波及。被关到房车后,芬戈尔抱着他哭了几次,说阿佧被制裁了,说救下来了多少次云云。在他进入幻想世界前,他还记住了前三次作战分别救下了五万人、三万人、两万人,在他进入幻想世界后,现实离他越来越远了,他的记忆丢失了,再也没想过现实的亲朋好友,甚至把之前的自己也丢了。
*
看到阿基欧挺拔的身姿出现在医院门口时,聚在医院大厅聊天的人们默契地跟勒罗伊说拜拜,明天再聊。勒罗伊刚进门,就听见“勒罗伊、医院”,路西法冲他笑了一下,走了。
勒罗伊咬了咬牙,他人还没到,今天在医院发生的事情已经传到芬戈尔耳朵里了。他知道芬戈尔一直试图掩盖自己的存在,今天自己却将前因后果的医院里说了,恐怕今晚芬戈尔就要找他算账了。
两人坐下吃饭,好一会儿都只有碗筷相碰的轻响,芬戈尔清了清嗓子,勒罗伊知道,来了。
芬戈尔忍不住问:“你跟他们说了我哭的事情?”
勒罗伊没想到芬戈尔第一句问的竟然是这个。
芬戈尔明白这事迟早会被人知道的,边给勒罗伊夹菜边道:“我可是很努力地维持无所不能的人设,一下就崩塌了。”
勒罗伊看了他一眼,芬戈尔看过来,他又飞快地垂下眼。
芬戈尔“哦?”了一声,这是勒罗伊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第一次正眼看他,平时他要么垂着眼睛,要么看着虚空。
“你看我一眼是什么意思?你想说什么?”勒罗伊自然是什么都说不了的,芬戈尔站起身,从办公桌上拿了平板电脑和电子笔,点开空白画布,“你写。”
勒罗伊放下筷子,有一瞬间芬戈尔都以为勒罗伊要跟他沟通了,但勒罗伊只是默默坐着,选择性忽视芬戈尔拿来的平板电脑和电子笔。
芬戈尔看出勒罗伊没想跟他交流,每当这时,他都会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向路西法多问两句勒罗伊的身份,不然他也不至于从来没听过勒罗伊的声音。
勒罗伊坐了一会就感觉有点无聊了。之前他每天晚上回来吃完饭到睡前这段时间都在做什么?勒罗伊已经有点不记得了。他最近感觉自己活得清醒了一些,能记住一天发生了什么,但清醒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芬戈尔见勒罗伊不再动筷:“吃饱了?把桌子下的东西拿起来。”
勒罗伊低头看见自己脚边有一摞绑好的书,每一本都挺薄的,看起来像是杂志,数量不少。勒罗伊弯腰把书提起来,看到第一本杂志的书名时,眼神动了动。
是医学期刊,而且还是他攻读的领域的。
勒罗伊找了一下这本期刊的日期,虽然不是最新的,但是是制裁之后的,现在船和飞机都没法进出阿佧,芬戈尔是怎么从国外拿回这么多期刊的?
勒罗伊又看了芬戈尔一眼。
“最近刚好有人从外面回阿佧,我问了一下赫维你就读的方向,让他顺便带点回来。”芬戈尔注意到勒罗伊看期刊的日期,他哭的事情估计今晚就传遍整个军营了,他此时示弱一下又有什么关系,“虽然不是最新的,我也不太清楚最新的去哪里找……”
芬戈尔把平板电脑推向勒罗伊:“你可以用我的电脑查,来,我帮你录个指纹,你就能自己开电脑了。”芬戈尔抓起勒罗伊的大拇指,不断在指纹识别处按下又抬起。
勒罗伊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翻涌的情绪。
他真的与外界断联太久了,最近才通过手语恢复与人交流,现在他可以获得新知识,也能上网了。
芬戈尔抬起头正好与低头看他帮忙录指纹的勒罗伊对视,勒罗伊移开目光。勒罗伊依然没表情,芬戈尔依然捕捉到他情绪的变化。
“这本来就是我欠你的。”
阿基欧撤走晚饭后,仔仔细细用湿布擦了一遍,又用干布擦了一边,以免勒罗伊的新书沾上污渍或水渍。
芬戈尔坐在隔了几步远的办公桌看着勒罗伊冲阿基欧点了点头,不善言辞的阿基欧也冲勒罗伊点了点头,心里有点酸酸的。勒罗伊会用手语跟米哈伊尔他们沟通,还会对阿基欧点头,但是对自己连个眼神都不肯给。
芬戈尔又安慰自己,慢慢来,勒罗伊看他只是第一步。
同一空间里的芬戈尔电话不停,丝毫没有影响坐在餐桌前的勒罗伊翻看期刊。他读书时专注力就不错,幻想养成了隔绝外界的能力,而且他太久没有输入了,完全陷入了求知若渴的状态。
芬戈尔注意到勒罗伊四处张望,他猜勒罗伊可能是想要笔在期刊上勾画重点。芬戈尔一手拿着电话,一手在堆满各种材料的桌上翻出笔和白纸,在勒罗伊目光扫视过来时推到桌子边缘。
勒罗伊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拿走了芬戈尔准备的纸笔。
他们做过很多次负距离的亲密行为,但那通通都是芬戈尔向他靠近。芬戈尔盯着勒罗伊走近又走远,电话那头叫了他好几次他才回过神。
直到芬戈尔收回眼神,勒罗伊才读懂他一直盯着的那句话。
芬戈尔的目光直白得太有侵略性了,勒罗伊以为自己连死都不怕,已经不在乎了。但300多个日夜,恐惧已深入骨髓。芬戈尔一看他,他知道要疼了,疼多久,怎么疼,都是未知的。他恐惧这种未知,只能以不去面对逃避。
芬戈尔早就注意到时间已经不早了,勒罗伊很专注,他不想打扰他。芬戈尔时不时看勒罗伊一眼,直到看见他非常熟悉的、勒罗伊回到现实的表情,他赶紧出声打断勒罗伊:“明天再看,先去洗澡睡觉。”
勒罗伊听话地站起来,收拾了一下桌子,进屋洗漱。
芬戈尔把手头上的事收个尾,也准备洗漱睡觉了。
他进房间时勒罗伊刚洗完,坐在床上擦头发,芬戈尔当着勒罗伊的面就开始脱衣服。休息室只有一个仅供一人站立淋浴的池子,连个帘子都没有。勒罗伊对看芬戈尔洗澡没有兴趣,掀开被子,面朝墙、背对芬戈尔地躺下了。
芬戈尔洗澡很快,勒罗伊身下的床单都还没躺热,芬戈尔按了下休息室外面的开关,熄了灯,身体贴了上来。
勒罗伊对这手臂的重量很熟练,连眼睛都没睁,任凭这只手环住他的腰。
两人静静地躺了一会,芬戈尔突然掰勒罗伊的肩:“你转过来。”
勒罗伊叹了口气,顺着芬戈尔的力气翻了个身,芬戈尔把他抱近一点,勒罗伊的手夹在两人身体中间,脸贴在芬戈尔的胸肌上。勒罗伊挣扎了一下,总算把脸离芬戈尔挪得远了一点。
芬戈尔:“听说你今天教了很多人手语,你也教教我吧。”
勒罗伊心想,在床上教?
芬戈尔躺得比勒罗伊高,自上而下很清楚地看到勒罗伊的表情变化:“在心里骂我?”芬戈尔伸手捏了一下勒罗伊的脸,力气大的人总是以为他们已经控制了手劲,勒罗伊倒吸一口气,芬戈尔赶紧帮他揉揉他刚才捏的地方,“我是真的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勒罗伊闭上眼睛,这是不想听他说话了。芬戈尔:“好吧,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