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轮车缓缓停在门口,四人本有些迷糊的意识瞬间清明。
几人一个个跳下车,把家伙事儿一一放好。
胡玉凤叫住要走的李兰花,对着喜子喊道:“过来,给你俩结账。”
李兰花有些扭捏:“算了吧婶子,我也没干啥,咋能收你的钱……”
虽然杨秀之前说过帮工给钱。可深刻在李兰花脑子里只问付出莫要回报的腐旧思想,让她并不能立刻接受这份工钱。何况这是给家门帮忙,哪有真收钱的。
胡玉凤不管她,抽出15块钱塞她手里:“这是提前说好了的,10块钱是你的,5块是文正今儿帮忙拉货的。该你的你就拿着,扭捏个啥……”
“使不得二婶,我们闲着也是闲着,帮咱自家人咋能要钱……”李兰花像是被钱烫到了手,使劲往回塞。
杨秀劝道:“嫂子,我叫你是就说好的,你这是干啥,赶紧拿着……”
“我拿10快就行,车放着也是放着,给被人拉也没收钱,咋能收二婶的?”
胡玉凤拉着脸:“你这孩子再这样我下次还敢叫你?你忙了一天这是你该得的,不偷不抢的你怕个啥,赶紧拿着,跟钱有仇是咋地。再说了车烧的是油又不是水,加油不要钱啊?”
李兰花无助的看向秦文正,秦文正想了想道:“二婶都这么说了,你就拿着吧。”
李兰花这才磨磨蹭蹭收起来。
喜子在边上看热闹,见胡玉凤给她也塞了一张,喜子高兴:“我也有啊,谢谢大姨。”
她翻来覆去打量着10块钱:“这还是我第一次摸钱呢,我爹妈都没给过我钱。大姨你可真,比我亲妈都好……”喜子扬起明媚的笑脸,宠着胡玉凤呲牙。
“那就你好好收着,可别给人哄了去……”胡玉凤嘴角抽搐,又告诫一番。
喜子闻言一顿,又扬起个讨好的笑“要不大姨你给我放着吧,我想摸的时候你给我摸摸就行,每天摸两次就行……”
胡玉凤:……
胡玉凤:“自己收着吧你!”
一院子人哈哈大笑。
李兰花从未觉得如此畅快过。
在娘家时她就围着锅台转,嫁过来更是在婆婆手底下活得没个人样。
今儿和同龄人一起说笑一起忙,真是畅快极了……
李兰花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插在兜里的手攥着她的劳动回报,日子鲜活的不真实。
“今儿可多人围着,我紧张的差点不会搓……”李兰花轻声絮絮叨叨说着今日见闻。
秦文正安静的听着,不时看妻子一眼。
记忆里妻子要么低眉顺眼,要么苦着脸,很久没这么笑过了。笑起来多好,生活就没那么苦了。
“咳……”一声重重的咳嗽从前方传来,像是宣告着主人的不愉快。
李兰花闻声身体不自觉一僵。
“说啥呢还不敢让人听,跟谁学的鬼鬼祟祟。瞧人挣两臭钱就上赶着,一天天不在家待着跟着妖婆子跑,你当那是个正经人?”陈秀莲像是喝了十斤醋,冲天的酸味。
李兰花抿着唇一言不发。
秦文正闻言皱眉:“我二婶叫帮忙,我让去的。人家也没让白帮,兰花还挣了10块钱呢。”
“10块钱,打发叫花子呢。也就你们两口子眼皮子浅,人家一点点就哄着快把人叫妈了。
自己爹妈面朝黄土背朝天你不咋不来帮,偏帮着外人就为了10块钱……”陈秀莲阴阳怪气。
秦文正也来了气,一句堵了回去:“都帮你吃牢饭了还不叫帮,妈你倒说说还要怎么帮?”
陈秀莲偃旗息鼓,转身嘟囔着进去。
李兰花闻言心里不是滋味儿,不赞同道:“过去的事儿别提了,你刺了她难道自己就不难受,何必呢?她就那么个人,让说两句又不疼。”
秦文正知道她是为自己着想,有些事儿跟她说不懂。便依旧板着脸:“你别管了,我心里有数。以后二婶叫你,别管妈这儿,你该去就去……”
李兰花轻叹一声,到底没说什么。
她递过手里的钱:“钱你收着吧,我也没地方放。”
秦文正了然,接过温热的纸币。
胡玉凤不知道隔壁因为自家母子相争,不过就算知道也不在意。这两母子从秦文正背锅那一刻就反目了,吵起来也是早晚的事儿。
她正和秦文礼算今天的收入。205块钱,减去喜子和李兰花的20块,剩180块钱。
油,面,糖等用料折合起来算上50块钱,净收入就是130块钱。
按照之前定好的九成留作集体资产,胡玉凤按照秦文礼算出的数,数出117块钱放进木匣子,剩余的13块钱包进布包等月底分配。
杨秀意犹未尽:“妈,这种活来钱快,要是每月都有几个就好了。”
胡玉凤睨了她一眼:“想啥呢,像刘家这么家底厚实的有几个,还几个呢,每月一个咱就烧高香了。”
杨秀萎靡一瞬又精神了:“是啊,能有一个咱都赚了。”
今日确实累着了,杨秀挨炕秒睡。
秦树伸出手准备让妈妈哄,秦文礼就提溜在自己怀里:“你妈今儿累坏了,爸爸哄你睡。”
秦树瘪了瘪嘴,见妈妈已经鼾声响起,只好委屈巴巴的蜷在爸爸怀里。
“妈妈这么累是挣钱去了吗?”黑暗中秦钰眼睛亮晶晶瞅着爸爸。
“对啊,妈妈挣钱去了。”秦文礼温声道。
“挣钱买衣服买吃的吗?那我不要新衣服了,妈妈是不是就不累了?”秦钰问道。
秦文礼心软的一塌糊涂:“宝儿真乖都知道心疼妈妈了,那妈妈宁可累也要给你们买的。
人活着就要赚钱呀,挣了钱咱们有才能有更好的生活,买电视机呀,买三轮车呀,盖新房子等等……”
“我喜欢电视机……妈妈真厉害,奶奶也厉害,爸爸也厉害,我以后也要挣钱……”小姑娘发出豪言。
“我也要,我也要……”秦树跟着喊。
“好,那爸爸就等着你们长大。妈妈都打呼噜了,我们赶紧睡吧……”秦文礼笑道。
“爸爸,我喜欢现在这个奶奶……”黑暗里秦钰说道。
秦文礼闻言良久失笑。
若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也未尝不可。
连着两日不用出摊,胡玉凤几人趁机碾胡麻,晒菜干。
今年种了长长的三行辣椒苗,若干棵茄子,西红柿,豆角等等。一场秋雨过后,都攀比着疯长。
整颗辣椒树就像是被辣透了老远看着红彤彤的。杨秀和喜子一人一个框把红的摘下来。
老太太手拿麻线摸索着穿针,等着她们摘满一筐送回来穿起来。
熟透的红辣椒穿成一串挂在屋檐下,随着风吹日晒渐渐干透。要吃时摘下来放在碾槽里碾成辣椒面,是老秦家不可获取的调料。
杨秀二人眼疾手快,一筐筐的辣椒提回来倒在地上,地里的辣椒树少了负担,身姿都挺拔了。
胡玉凤在摘豆角。老品种豇豆外表并不好看,表面布满了红褐色的点,但吃起来清香脆甜。她两手提着两个框,嫩的留着晒干,老的剥出来熬米汤。
秦钰和秦树一人一个小框摘西红柿和黄瓜,秦树忍不住偷咬一口,惹来秦钰一顿抱怨。
胡玉凤时不时瞧一眼两小孩,心里久违的舒适宁静。
这种感觉自己像是从没体验过。
小时候家里穷,兄妹四人凑不出一身完整的衣服,菜汤里加点盐都是奢侈,就学会了争抢。
后来她爹做主把她嫁给秦家,婆母怂,丈夫窝囊,儿子不是亲生的,一桩桩一件件不顺她意,她便习惯了搞事儿。
好像家里一日安稳她就一日不舒坦似得,对比现在的岁月安稳,以前可不是有病?
胡玉凤暗骂自己一声,都五十了才明白这个道理,前五十年真是喂了狗了。
两个小孩嘻嘻哈哈打断了胡玉凤的懊恼,她抛开杂念专心摘豆角。
下午院子里“笃笃笃”响个不停,杨秀和喜子一人一把菜刀切菜。
胡玉凤这个老年人被分配洗菜,这是最省力的活,谁让老年人体力跟不上呢。
不远处秦文礼蹲在地上拿着棒子敲槐米。这还是秦生田一大早剪回来的。
槐米,就是国槐的花苞。趁着还没开捋下来晒干,集上一斤能给五毛钱。
老秦家有三棵国槐,每年都晒槐米。谁叫今年家里有了进项,完全抽不出空摘槐米。可看着它开花也心疼,胡玉凤便想了个法子,谁摘了卖的钱就归谁。
秦生田一听格外积极,一大早起来扛着梯子就上树去了。
剪回来的槐米先晒在院子里,等他放羊回来再捋。
这会秦文礼无事,便帮忙捶打。槐米是个怪东西,人手一碰它就泛黑,颜色不好看粮贩子就压价。
等树杈上光秃秃,秦文礼小心捡起树杈扔在框里。把地上的槐米扫拢,再用木棍一圈圈划拉开空隙就好了。估计晚归的秦生田得大吃一惊。
秦生田果然不喜反惊,他看向秦文礼拧眉道:“我可没叫你收拾,可不给你分钱。”
秦文礼哭笑不得:“放心吧,我没想着分你的钱。”
秦生田这才心下安稳,小心翼翼收拾他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