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晏被他的举动气的牙痒痒,程绾并不领情,扶着柱子站起身来眼神坚定道:“我不走,要走,我和他一起走!”
容晏轻嗤,当日心善放她一马,竟没想到还能追到这里,当着他的面言语挑衅,不把他放在眼中。
秦奚看向她,似乎要给她传递什么,突然身下一轻,被容晏单手扛在了肩上,拨开帘子将他丢到了床上欺身而下,而程绾也后知后觉地被几人拽了出去,棍棒打在身上无一声悲鸣。
有人在她头上泼了一盆冷水,肮脏的水入了眼,疼得她睁不开眼睛,忽然白嫩的脸颊传来难以抑制的刺痛,疼得她喊出了声。
血水顺着脸颊滴在板子上,污水混入伤口,疼得她捂着脸凄厉的惨叫,鲜红的血染满了掌心。
闷响的雷声不断在天际翻滚,一道紫色的闪电射进林间,吓得绾娘一颤,望向那个无名将军冢的方向自嘲道:“真是讽刺……”
南宫忻将半梦半醒的梦翎揽在怀里,盖好了衣服,看着黑衣人提出最后的疑问:后来如何?
绾娘下意识将手伸入被刘海挡着的伤疤,长话短说。
容晏容不得她在秦奚眼前晃悠,便命人将毁了容的她送去照看冷宫里先王的妃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得到了容晏大病即将龙御归天的消息,冷宫地处偏僻又有人把手,她用二人的定情信物换了偷跑出冷宫的机会。
刚偷跑出去,就得知容晏最后的遗诏是命秦奚一人陪葬的消息,她甚至没来得及再看他一眼,也顾不得旁人会不会把她抓回去,无头苍蝇般乱撞,再见已是天人两隔,就连棺椁也被人用钢钉固定,挂着飘零的白色花球,纸钱洒了满天,落在她的脚边。
程绾推开了挡在她与秦奚之间的人群,只差一步就能碰到那冰冷的棺木,突然一根接着一根的长枪利刃刺破了她的胸膛,她来不及反应,直接应声倒地,指尖只差须臾。
“都说修真界的梦翎仙尊神力无边………”程绾提线木偶般移步到南宫忻身边,血泪流成两行,“能不能…….救活他?他有苦衷的……他也是被害的,为什么后世不原谅他,老天爷也不肯让我为他立一个衣冠冢呢?”
南宫忻抬手拦住了她,歪了一下头,轻叹道:“虽然你们的故事很感人,但这世间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被妥善解决,死而复生……纯属无稽之谈。”
“不可能!”
程绾几乎要发疯,突然怀里的梦翎推开他的手臂,抬起惺忪睡眼含笑道:
“有办法,但有九成不会成功,就算成功了,你见到的也可能是他某一时期的执念,飘渺一刻你便灰飞烟灭,也要尝试吗?”
“我愿意。”
绾娘泪如雨下,根本不用多想的问题,只要再见他一面就好,为了这个执念,困扰了她百年,难入轮回。
南宫忻扶着梦翎起来,他有些头昏眼花,以手覆面休息了一下,旋即手指一勾,突然从绾娘身体里弹出一块六灵玄晶石的碎片,透手如冰,折射着七彩的光芒。
南宫忻忽然握住他的手臂,炯炯有神的眼眸看着他:“师尊,眼下你灵力稀薄,我帮你。”
梦翎拍了拍他的手背,旋即对眼神里充满渴望的绾娘道:
“有个最坏的打算,我希望你答应我,倘若事情非你所愿,请不要伤害无辜之人,六灵玄晶石的存在是为了守护苍生而非草菅人命,明白么?”
绾娘低下了头,肩膀颤抖:“长老不杀我,助我勘清执念,你放心……我不会的。”
梦翎点了点头,那块薄如蝉翼的碎片顿时盈满了强大的灵力,外头风雨顷刻停歇,泠泠冷风吹入房内,纳进宽大的袖口。
他紧皱着眉头,淡淡绿光缠绕在六灵玄晶石上,丝丝缕缕的强大气息宛若一个透明的巨大手掌,拍在了绾娘的额头上,瞬间一道黑紫色的浓烟飘上头顶,幻化出一个庞大的圆环,幽幽悬在半空中。
绾娘伸出一根手指轻轻触碰,那圆环霎时流转成一个画面,绾娘眸中含泪,不能言语。
画面里先是出现了一个少年身影,红衣白马穿过沙沙作响的林叶,马儿突然被他拽住,四只劲蹄错落踏步几下,他从箭筒中取出一支箭,将箭搭在弦上眯起一只眼瞄准了草丛深处的猎物,“咻一—”的一声命中那只在青草中逃窜的小鹿,兴致勃勃地勒紧缰绳策马拾掇猎物。
画面一转,他满载猎物在一众贵公子中夺得头筹,竹楼之上,一位身着浅紫色衣着的小姑娘不目转睛地看着他,唇角微扬。
“绾儿!”少年兴奋地跃下马,怀里似揣着什么三两步奔上竹楼,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小白兔拿给她看,一副求表扬的样子,“这只兔子精明得紧,脾气也烈,差点没咬了我…….送给你,当心手。”
小姑娘笑着将兔子抱入怀中,怼了一句:“是你太凶了,你看,这不乖乖的……”
少年看着在她怀里耷拉着耳朵的兔子,忍不住挠了挠头,傻傻地笑了笑。
绾娘捂着脸将泪水向上擦,眼睛早已哭红。
“是你下的毒?”
画面突然传来容晏的声音,有些哑的声音含着淡淡疑问,却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
“嗯。”
秦奚像个提线木偶般坐在床榻边,将一碗棕褐色的汤药递了过去,平淡道:“你还喝吗?”
容晏撑起身体苦笑着将握着药碗的手抓得紧,干瘪有些发裂的唇瓣浸在苦涩中,一滴汤药也未曾剩下。
秦奚习惯地将药碗放在桌上,手腕处的锁链若有若无地挡在宽大的袖袍中。
容晏躺在床榻上长舒一口气:“你知道吗?那蛊本不是为你准备的.....我想让父王听话,传位予我,但在濒临死境的时候,有人拉了我一把,呵~男人又如何,我不在乎……”
“我在乎。”
秦奚草草一句话,却好像把容晏打入了十八层地狱:“这蛊……让我觉得除了你以外,体会不到任何情感,我的本心告诉我,我有一个很爱的姑娘,此生非她不娶......但我的世界好似黑白的水墨画里,只有你是朱红一笔,你让我变成了一个没有良知的怪物……”
“你想解脱吗?”容晏试探地问了一句。
秦奚看着外面乌云压顶,宫婢们笔直地守在外面看不得听不得,好像没有任何生气一般。
他叹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你会吗?”
容晏抬起惨白削瘦的大手盖在眼睛上,连连愁笑:“不会。”
一只冰冷的手掌死死拽紧了他的手,迫使他仅存的温热附在脸上,容晏意识模糊道:“阮妃,为朕殉葬吧。”
秦奚几乎是咬破了嘴唇在克制,却还是脱口而出一句没有任何感情的:“好。”
空荡阴沉的床榻旁,仅有容晏带着哭腔的苦笑,笑他自己在夹缝中挣扎半生,连唯一一个对自己尚存悲悯的人还是他用不正当手段抢来的,他抢走了属于程绾的幸福,抢走了她的未婚夫,抢了弦月两国的君主位,抢了本该属于程绾的好。
画面中渐渐涌现出秦奚的样子,一身素色面容憔悴,想要伸手抚摸绾娘,为她拭去眼角的泪花,却被一只布满青筋的手掌死死钳制住,消失在绾娘眼前。
“不……”
绾娘冲上前去要去将秦奚拽回,却扑了个空,圆环四散开来,消失的无影无踪。
“噗……咳咳……”
梦翎猛地吐了一口黑血,被南宫忻揽在怀中,六灵玄晶石碎片失了控制悠悠落下,被南宫忻捏在手里。
天边乌云退散,久违的阳光射进屋内,程绾满身黑气,疼得惨叫连连。
梦翎要过南宫忻手里的碎片,放在程绾手中,低声道:“心愿已了,便去冥府入轮回吧......既然六灵玄晶石认可你,只要不去作恶,便先拿去,免遭反噬魂飞魄散。”
程绾虚弱地跪在地上向他磕了几个头:“谢谢...…谢谢长老。”
梦翎捂着阵阵发疼的胸口,心下大恸,凑近南宫忻喃喃道:“此事颇为复杂,我们先回仙门。”
南宫忻早就想带他回去,闻言即刻将他抱起从程绾身旁走过,直奔仙门。
“大事不妙了!南宫师兄回来了!”
“要命啦!已经到山脚下了.….”
“膳堂门都给我守住,别让他靠近那里半步!”
“这位‘活祖宗’怎么说回来就回来,我才吃几天饱饭啊.....这日子没法过了。”
乌泱泱一堆人将惊恐万状表现得淋漓尽致,三五成群堵在仙门外,仿佛在抵抗猛兽英勇就义般,给其他师兄弟们争取封锁膳堂大门的时间。
临近山脚下,远远便看到几个身着靛蓝色弟子服饰的少年踩着青荇身背满满当当的竹篓气喘吁吁地上着台阶,有一个圆嘟嘟的少年瞥见了他,新鲜脆嫩的青菜哗啦啦从手中跌落,径直滚到他脚边。
“啊呦!南宫师弟!你.....你怎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