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绾闻言回眸望着那张慈祥枯槁的面容,虽长满了皱纹,看上去老了十岁,但她还是哽咽着唤道:“刘管家……我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我不甘心,我不信他会这样....”
刘管家叹了一口气,徐徐拍了拍她骨瘦如柴的肩膀安慰道:“新王登基自是少了仆婢,你若不甘心,我这把老骨头便去试试看......”
“不,刘管家,我去。”程绾抹了一把泪,“我要去亲口问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刘管家忙道:“唉......你是相府二小姐,何必纡尊降贵做个婢女啊.....”
骨感的手臂将自己搂得紧,虽已成鬼,却有一种彻骨之寒涌上七经八脉,针扎似的疼。
黑衣人举牌:何种蛊虫?
绾娘伏在地上摇了摇头,厚重的刘海被飘进房内的雨水打湿,遮住了大半张脸,南宫忻起身将绾娘扶起,身后喝得醉醺醺的梦翎支着下巴,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他微微抬起美眸,似有点点涟漪,醉意阑珊道:“可能是.....殇君蛊。”
南宫忻一惊,忙起身询问道:“师尊你听过?那‘殇君蛊’当真会乱人心智?”
梦翎连连摇头,倒了倒酒盏,一滴酒液滴在桌面上,像一滴不染尘埃的清露:“此蛊霸道至极,与情蛊有异曲同工之妙,受蛊者会一心一意只信施术者,记忆不会改变,但却是剥夺情感的存在。”
南宫忻深感疑惑,低头问道:“师尊如何知晓?”
梦翎打了个饱嗝,酒意上头,白嫩的脸上落上淡淡嫣红:“尝过。不过这蛊其实可以制成一种可溶于水的药丸,喝起来甜甜的。”
南宫忻哭笑不得:“不能什么都吃啊.....”
程绾迫切问道:“那有解决之法吗?”
梦翎摆了摆手:“施术者死后便可解除。”但如果施术者死前下了其他指令,就另当别论了。
绾娘一听,顿时思绪万千,眼眸从惊讶转为悲愁,衣袖里的双手紧紧握拳,尖锐的指甲埋进肉里,她咬紧嘴唇,一滴血泪滴在绣花上。
继她乔装混进入宫婢女队伍后的三个月,除了平日里欺软怕硬的女官,她没有见到其他人,倒是关于“阮妃”受宠之事日日听在耳边,如鲠在喉。
自古虽不乏龙阳之好,但在天下人眼中都觉得此事太过荒唐,像容晏这般后宫无一佳丽,独宠秦奚的做法更是引来了众多大臣的口诛笔伐。
“陛下……您应多效仿先帝在时是如何处理前朝后宫之事,免得伤了大臣们的心啊……”
“陛下刚继位,怎能终日沉迷……唉……万万不可啊……”
“陛下,望您看一眼如今的乱世,做一位贤明的君主啊……”
金銮宝座之上,容晏撑着面容,色玉串珠十二冕旒红黑掺半,摇摇晃晃遮住了他阴鸷的冷眸,良久才从帘后传来一声不冷不热的轻嘲:
“学先帝?大臣们好大的能耐啊,既然如此心系先帝,那就请诸位大臣去父王身旁侍奉.....共赏这大好河山。”
积极谏言的大臣们吓得慌忙跪拜求饶,皆被宦官一左一右钳制着胳膊从大殿拖了出去,不多时便头颅落地,全族流放。
容晏暴虐无道的昏君形象被两国百姓看在眼里,奈何心中万般不服,却无人敢反驳一二。
程绾在一旁洗衣服,突然一个身形纤弱的宫女轻轻怼了怼她的胳膊,四下环顾后才敢道明:“这位姐姐,我......我肚子疼,你能帮我把餐盒送去阮妃宫中吗?”
拿着皂角的手顿了一下,程绾愣怔地看着心事重重的宫女,毫无血色的唇瓣上下一碰,回答道:“好。”
宫女如释重负,忙要帮她一同浣衣,临近黄昏,她拿着食盒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阮妃的宫中,灯火通明,似有人影攒动。
“娘娘,陛下有令,您不能离开……”“娘娘请您回去歇息……陛下一会儿就……”
一个宫女说了一半,便被身侧姐妹的一个眼神堵了回去,不敢再吭声。
程绾拿着食盒,从黑夜迈进了烛光,只觉得浑身抽疼,明知是飞蛾扑火,她还是来了。
“你不是浣衣的宫女吗?怎么是你来送食盒?”
一个跋扈的宫女上去就要将她退出房门,秦奚似乎没有注意到她,她咬破了嘴唇,血腥气萦在口中,她轻声道:
“是奴婢的过失,本该来送食盒的宫女突然腹痛难忍,加之方才奴婢洗衣耽搁了。”
“娘娘好不容易想吃点东西,这下倒好,凉了怎么吃?出去出去!”
那宫女力气极大,推搡中她不慎向后栽倒,幸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揽在怀中,一如往昔般四目相对,独独不同的,是那双明亮如星的眸子此刻却失去了光彩,呆滞的神色似恍过一丝震惊。
宫女们一看这场面,忙在秦奚的手势下纷纷退了出去,程绾一把推开了他的胸膛,问道:“你知道外面怎么传你的吗?”
“知道。”
秦奚一袭宫妃服饰,满身珠翠宝石闪得人睁不开眼,锁骨处隐有绯红,他抬手遮了一下,却被程绾用了十足的力气闪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门外宫女刚要闯进来,便被秦奚勒令禁止,空荡荡的宫殿只剩二人。
程绾看着他被打红的脸颊,颤抖着看了看方才发力的手,悻悻地想去抚摸一下他,却被他反弹似的侧过了身,她愣在原地,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是相府二小姐,何苦自降身份来寻我呢?”秦奚异常平静道,“我认命了,你回去吧。”
“去哪儿啊?”程绾苦笑,泪水盈在眼眶似乎随时都会冲垮河堤,她强忍着哽咽道,“当初我说什么你都不信,现在弦国亡了,丞相府一百三十二人尽数丧生,我爹娘的头颅被挂在城墙上日日暴晒,警示众人!你呢?你和他做了什么?!你要我回去?我能回哪儿去啊?!”
“你说什么?岳父大人他”似乎感觉哪里不妥,他也没再往下说,晦涩的眸子隐有波涛。
“呵~”
程绾转过身不去看他,猛地擦了一把泪:“真是让将军府蒙羞,你还记得自己是秦少将军么?”
她倒吸一口冷气,骤然回眸,抽噎道:“容晏他就是个卑鄙小人!他一早就在利用你,你被蛊惑了!他给你下了蛊,我们出去,一起想办法,为弦国报仇啊……”
程绾想去拽他的衣袍,却只摸到了冰冷的翠石,白皙的脖颈隐有那人犯下的业障,秦奚一头乌发搭在胸前,半遮半掩。
他转身往里面走,闭着双眸有些惆怅:“我认命了……你走吧……”
我认命了…….
这四个字压的她喘不过气,从前的秦奚从不如此固执,她泪如雨下,跑过去从背后搂住了他,呢喃道:
“不!你没有,你跟我走,我保证再也不任性了,我陪你东山再起好不好?不会有人嚼舌根的……我保证…….”
秦奚张了张嘴,话未出口便听见门外传来宦官嘶哑做作的嗓音:“陛下驾到!”
秦奚刚忙挣开她的“束缚”,将她藏在身后,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
容晏换下了朝服,像是刚喝饱了血的猛兽一把将秦奚拽进怀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在那一刻把头低下,不看不听。
“想我了吗?嗯?”
容晏凑到秦奚的脖颈上贪婪地闻了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像是狼王看守领地般,找到了私闯的人,他刚要上前便被秦奚一把拦住,容晏看着怀里的人第一次这么主动,倒也没在意旁的。
秦奚向外躲了躲,却还是难逃禁锢,被容晏按着后脊揽着腰痴迷地舔舐。
“等……等一下。”
秦奚喘了口粗气,审问道:“你对弦国做了什么?”
“重要么?”容晏咧嘴一笑,转身冲着西沉的太阳,手臂一挥,衣袍猎猎,“待我收复褚国,天下都是我的!弦国就像一株灯心草,外强中干,除了我,早晚还会有别人盯着这块肥肉。”
“奚儿……你在意的是她么?”
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容晏反手擒住了程绾的脖颈将她狠狠抵在红漆柱子上,帘帷被这股劲风吹起,上面的珠串发出“哗哗”声。
秦奚扯开了嗓子喊道:“住手!”
容晏被他突如其来的情绪所震惊,自他入宫以来,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情绪波动,视线不由得盯紧了疼得抽搐的程绾,奋力将她甩到了一边。
程绾趴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恶狠狠地盯紧了容晏。
容晏狠狠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那双没有丝毫光亮的眼睛瞥向了倒地不起的程绾,心痛如绞。
“你不是该什么都听我的吗?!”
容晏扳正他的脸,怒道:“一个任性妄为的女子竟能惹得你如此……”
容晏眼中布满红血丝,冲着外面怒吼一声:“来人!将她拖下去,乱棍打死!”
众人被这一幕吓得汗毛倒竖,纷纷要把程绾拖拽出去,谁知秦奚竟迅速跪在地上恳求道:“放她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