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三响过后,大鹅以一种绝美的姿势放在铁锅里,加入适量清水,葱姜蒜去腥,焯水后撇去浮沫,放入切好的土豆……
磨好的菜刀插在案板上,头戴厨师帽的丧尸扣上锅盖,最后一步裹芡收汁,摆放一小摞青白葱丝,小菜根捧着鹅腿吃得满嘴油光。
这两头丧尸,是妖奴司派来攻打寨子的主力,被宋盏诚发掘颠勺才能,果断“逼上梁山”,如今更是得心应手,川鲁粤菜无一不精,近期钻研东北菜也是信手拈来。
【警报!警报!车辆严重损毁,主控端异常,紧急呼叫——】
【车辆破损程度高达65%,正在传达宿主邮箱,等待系统维修。】
清脆的系统提示音在耳畔环绕立体式回响,满头落叶的宋盏诚耷拉着脑袋挂在树上,视野朦胧中,瞥见南边儿来了俩樵夫,背着篓筐推推搡搡,在潮湿的地面踩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回去给俺弟媳妇儿吃,肚里怀着娃娃哩,可不能吃那些不干不净嘞东西。”
长胡子樵夫提着柴刀,反复叮嘱道。
跟在斜后方的扛柴樵夫手里握着皱皱巴巴的土豆,唉声叹气道:
“这邪雨忒厉害,不仅庄稼粮食颗粒无收,连鸡鸭都变了性子,逢人便啄,前些天路过的老乞丐饿急,拔毛炖煮吞入腹中,次日一早便从肚里掏出一只双头怪物,还喘着气儿嘞!”
两人的谈话被挂在树枝上的宋盏诚听得清楚,视线落到发霉长芽的土豆上,碾碎上面的土块明显还会小上一圈。
“两位樵夫大哥,劳烦搭把手!”
宋盏诚挥舞手臂,头顶的枝干也跟着晃动。
“你莫动,我来一刀!”听到动静的长胡子樵夫抡圆了胳膊,眼睛微微眯起,柴刀脱手而出,端是丝滑迅猛。
“倒也不是那么急!”宋盏诚瞪大了眼睛,眼看着锋利的弧形刀锋朝头顶劈来,拂过碎发插进身后的树干上,怀里巴掌大的土豆顺着松散的领子滑落一地。
勾住衣领的树枝依旧纹丝不动。
长胡子樵夫挠了挠头,夺过另一把柴刀,朗声道:“莫慌,再来一次!”
惊魂未定中,另一把沾染锈迹的柴刀自头顶掠过,“咔嚓”一声,人和树枝齐刷刷落在陷阱中,二人刚要去救人,便听见阴森的猴子笑。
“跑吧……”扛柴樵夫抱着一捧土豆,面色苍白。
长胡子樵夫不放心地走上前去,却被拽着胳膊,踯躅不前。
关键时刻,一条长满蛆虫的手臂横在眼前,长胡子大喊一声:“额滴亲娘呀!”
便急忙拉着身旁的人连滚带爬地跑下山,彼时猴子面容扭曲,露着骨骼,盯上了刚爬出陷阱的宋盏诚,意图啃断他的脖子……
“咔哒……”
宋盏诚单手持枪上膛,眼神淡定,扣动扳机的那一刻,惊飞林中鸟兽,自己拍了拍身上的土屑,从变异猴子身侧走过,踢开附近的草丛,里面是成堆果蔬粮食。
“啊对,我车呢?”
宋盏诚呼叫系统,却迟迟没有响应。
宝蓝色的天际与绵延不绝的沟壑相连,重重叠叠的阴影里独留几亩荒地,三只黄毛田鼠从洞穴中蹿出,彼此在杂草丛里追逐嬉戏,芝麻大的黑色眼珠小巧可爱,捧着偷来的花生细细咀嚼。
青黄相接的苇叶交织缠绕,依稀可见忙碌的身影,十七八岁的少年露着健硕结实的胸膛,在明媚的日光中开垦新田。
【新账号暂不提供直播服务】
荒芜的郊外,一道繁忙的身影弯着身子收割杂草,手背青筋凸起,将一捆捆杂草摆放在驴车上。
驴子耷拉着耳朵吭哧吹气,尾巴不耐烦地拍打路过的苍蝇。
宋盏诚摘下竹帽,扇风取凉,豆大的汗珠顺着脖颈线条缓缓流向剧烈起伏的胸口,小麦色的肌肉被草叶划出几道血痕。
小麦色的手背拂过浸满汗水的碎发,豆大的汗珠随着手臂肌肉的动作,扬进湿润的泥土中。
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鹰隼般的视线透过乌黑的发丝,掠过藏匿在杂草中的乱石,上面的农具器械正被几只顽皮的红眼猴子偷运。
新研发的狙击枪从系统仓库中消失,追踪定位到一只变异的金丝绒猴身上。
他搓了搓粘在手指上已经干涸断层的土块,召出透明悬浮的系统界面,点开右下角频繁闪烁的黑色车辆图标,选择“定时抵达,少做逗留”的选项。
【收到指令,您的犟种车拒绝配合,正在决斗,请耐心等待。】
宋盏诚卷起沾满泥土的袖口关闭分屏,点开左上角穿着树叶的Q版部落酋长头像,进入主页背包,样品种类繁多却并不凌乱,背景板依旧是熟悉的原始丛林,在萤火虫攒动的光芒下,依稀可见他曾经修建的房屋沟渠。
鼠标拖拽,选择用树桩开凿的隐蔽小仓,栖息的麋鹿仰起头,坚硬的分叉鹿角聚满暖色的光晕,呦呦鸣叫。
镜头偏移,一袋鼓囊囊的粟黍稳稳落在掌心,厚实的手长满茧子,随机捻出少许颗粒洒在新开垦的土壤中,熟练地用草鞋埋好。
橘红色的夕阳将轻飘飘的云层染成金粉色,宋盏诚懒懒地疏通筋骨,牵来“嗯嗯吁吁”啼叫折腾的驴子,一如往常地从车板上取来空荡荡的麻袋,打算在天黑前赶回寨子。
骨感的指节滑动屏幕下方连成一串的小格子,选择工具箱里仅剩的锄头,挖松土壤,拽出深埋在土里的花生,手腕发力,簌簌抖落附着在上面的土碎,连带着根茎一股脑地装进麻袋,“噗”地一声,将沉甸甸的收获摆放在驴车上。
雀鸟在粉蓝色的苍穹中翱翔,有贪玩的幼鸟穿梭云雾,悄悄停落在青石上,用滴溜溜的眼珠静静地观察着忙碌中的少年。
宋盏诚弯着腰,挑出几颗断在土壤里硕大饱满的花生,指腹轻轻一按,取出外衣粉嫩的花生果实丢在石头旁,一只肥嘟嘟的黑尾麻雀蹦跶两下,试探着甩头,待看清少年并没有注视自己,才安心低头小啄。
【悲催的宿主,你的车辆战斗失败,已被占用,目前距您一千米。】
【是否启用轻轨工程?】
【宋盏诚:是。】
【预计一炷香后启动,请宿主合理安排种田时长。】
驴子耷拉着耳朵吭哧吹气,细长的尾巴不耐烦地拍打路过的苍蝇。
圆月蒙上一层薄雾,树杈分支蜿蜒,仿佛托着一颗皎洁的明珠。
越野车锁紧车门,加足码力一股脑蹿进荆棘密布的杂草丛中,留下一道道曲折的轮胎印记。
副驾驶的锅盆碗盏叮咣作响,像在热锅中不停翻炒的扬州炒饭。
车窗外的景致逐渐变得模糊。
错综复杂的植被绵延百里,郁郁葱葱的枝叶交叠下,唯有一条棕褐色的半截尾巴露在外头。
被疯狂撕咬过的爪子哆嗦着握住自己短小脆弱的尾巴,硌得通红的掌心掀起小块硬邦邦的茧子,褐色毛发纠缠打结,冷风拂过沁满水渍的眼睛,年迈的猴子疲惫地耷拉着眼皮。
秃掉一块的皮肉猩红黏腻,粗糙的指腹轻轻抚摸着一整圈红白相间的羽环,老猴子将自己装扮成巫祝模样,略显迟钝地跃上树梢。
尚未来得及喘口气,便被其他小猴推搡着,几度险些掉落树梢,只得如提线木偶般摊开细瘦的双臂,神神叨叨地跳着探戈舞,嘴里不停嘟哝着,仿佛进行某种仪式。
角落里竖起一道大旗,画着“精修”一番的加勒比猴盗全家福,一只年幼的猴子还朝着路过的越野车比了个中指。
高科技越野车又怎么会和小猴子一般见识……
透明车窗默默投影着峨眉山的猴子,狭长幽谷里钻出数不尽的猴界街溜子,它们拍打着灰黑色的胸脯,笑容猥琐,欲脱镜而出,小猴子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一溜烟躲到母猴身后低鸣,蓬松的毛发打着卷儿,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染上夜色的树叶受到震颤纷纷落下,越野车矫健地绕过根茎错乱的参天古树,涡轮增压导致气息高亢,排气管里呼呼冒着白烟,在挂满猢狲的树下徘徊。
此刻的猫与老鼠,已经悄然换位。
饱受刀砭斧凿的百年老树如同一把擎天巨伞,厚重的树冠攀附着十几条三指粗的藤蔓,内外猩红的藤蔓蜿蜒曲折,像一条条鲜活的肠子,垂落在古老城墙般顽固沧桑的树皮上。
月光透过树冠撒下斑驳碎影,一簇墨绿色的草团轻微蠕动,奶冻子似的塞满跃跃欲试的猢狲,一只戴着同色系头盔的猴王睨着眼睛,褐色的毛发随着脸部肌肉抽动,教唆着群猴攀上藤蔓,隐藏在黑夜中。
泠泠清辉洒在飘逸的毛发上,隐隐闪烁着金光,最后一只猴子用尾巴勾着古藤,荡着秋千在猴群中站定。
在一阵发动机的嗡鸣声中,猴王瞳孔骤缩,灰黑色的爪尖勾紧布袋,腾出一只骨瘦如柴的爪子拎出一把狙击枪丢给啃咬藤条的小猴子,发出阴恻恻的邪笑。
无数道白痕仿佛被利刃割开的口子,溢出的红色汁液在湿润的空气中逐渐凝结,其中一条最粗的藤条有规律地鼓动,如人体心脏跳跃起伏,外皮缓缓变得紧绷干枯,毫无预兆地突然爆开,在盘根错节枯树根上滴落形状不一的红点。
小猴子舔食着嘴角的红渍,交织缠绕的奇异鸡血藤拖地而起,瞬间架起一张大网,却被越野车的皮制轮胎撞击碾压,清脆的声音自轮子底下传来,断裂的藤条形成血色的圆弧形纹路。
无人驾驶的车辆自动踩下刹车,从车门伸出两只机械手臂,打包好鸡血藤塞进后备箱,整辆车在迅猛的火力下跃过沟壑,落于山谷,疾驰而过的尘土尚不及掩盖车轮印记,叮叮咚咚的铁器敲打车窗,依旧迅捷如豹,威猛如狮。
青色的山坡上,宋盏诚如释重负,叉腰看着整整齐齐被翻新的土地,顿时心中澎湃。
三个月前,他收到一封匿名信。
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得他头痛欲裂,简而言之,是曾经和他有过生意往来的买家在回乡探亲的途中惨遭丧尸啃食,买家的家人希望邮寄一些武器道具用来防身,结果引来了两波势力,对他的寨子虎视眈眈。
精于实验研究的妖奴司花高价要收购他的东十三寨,见他不应,便派一百二十个丧尸前来围攻,最终成了他寨子里的免费劳动力。
以武道为主,勘察诡谲命案的武修府既不归属仙门,也不依附人族、妖族的三无组织,近年来接纳不少穿越者,扬言荡平天下冤狱,是妖奴司的铁杆死对头,公然指责他售卖狙击枪违反公纪,隔三差五送来几个卧底收集所谓的证据,且不说天高皇帝远耐他没辙,此番举动绝对是把他往对家推。
世界观乱成一锅粥,没有些铁家伙,怎么在丧尸圈儿里保命?
三方势力彼此看对方不顺眼,却都没有一击必杀的实力。
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炮灰,更多的时间还是种地打猎,毕竟饿肚子的滋味可谓生不如死。
宋盏诚盘腿大坐,架起一口大黑锅,熟稔翻炒,温热香甜的气息萦绕鼻尖,目之所及,是他在荆棘密布的沼泽里开拓的“纳米轻轨”,只有戴上特制眼镜才能看见的新时代逃跑路线。
穿越到原始部落时,他只是一个喜欢在雨林里荡藤条的原始人,既要防止被偷家,又要防止被色迷心窍的原始人扛回山洞做丈夫。
争强斗狠急于抢地盘的赤沙部落隔三差五就派人捣毁寨子,踩踏他好不容易种出来的粟,放跑他费尽力气圈养的野猪,临走打包还不忘踹他两脚……
忍无可忍的他终于爆发,自制弓弩取敌方首级,炼制钢铁,发明无动力水车,就在他以为进化下一个文明的时候,命运同他来了个玩笑。
根据原主残留的记忆,大致理顺他现在的身份——土匪寨留守儿童,从小和一群光屁股娃娃被其他山头的土匪欺负,洗衣做饭当沙包,年幼的原主一边设置陷阱抓猎物,一边给几个小屁孩儿挤羊奶,当爹当娘又当哥,日日睡在林中,与猛兽打交道,险象环生。
在几位长辈的支持下建立东十三寨,目前由他接管,发展连锁土匪经营,种地修路,抓丧尸当帮工,将荒野逆旅改造成世外仙境,开通水上绿皮火车,促进旅游贸易蓬勃发展,直到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父亲——那个奇怪的男人。
那人身形高大,头戴橘黄安全帽,纯白里衣搭配缤纷花裤衩,一双十字凉拖,走路外八,高挺的鼻梁,眼尾轮廓深邃,清冷的凤眼虽饱经沧桑却依旧神色凛然,下巴围了一圈儿黑胡茬。
拥有一副弹棉花的好手艺。
寨子里的老翁佝偻着背,身披蓑衣,穿着磨脚的草鞋,深褐色眼睛蒙上一层淡淡的灰,仿佛蕴含着一个时代的故事。满是皱纹的手剧烈发抖,拄着并不笔直的拐杖从他身边路过,步履维艰。
男人用扎人的胡子在他脸上猛亲两口,大笑着把他夹在自己的胳肢窝下面朝着路过的驼背土匪朗声道:“老神医,这是我儿子,长得真壮实!”
老翁年过花甲,并未听清楚他的话,微微抬起头,脖子上的皮肉拉成条纹状,老化的黄色牙齿脱落殆尽,如枯树皮般的胳膊细的像竹竿儿。那双皱皱巴巴的手却如蟹钳般有力,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上下眼皮皱在一块儿,抿着嘴,嗓音含糊地应着:“好~都好……”
宋盏诚被压得喘不上气,良久,男人才后知后觉地把憋得通红的他松开,用宽大粗粝的手掌拍打着他的肩膀,义正言辞道:
“你爹我要去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这寨子以后就留给你做嫁妆,做……彩礼?哎呀做啥都行,只希望你能记住,日后发达了记得帮我追回你娘,好让咱们一家三口团聚。”
男人幽暗的眼神里透露着期望,一直刻在脑海中,经久不散。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破碎的家庭。
发疯的爹,逃逸的娘和执着开连锁店的他……
思绪回转,他掏出怀里已经泛黄单薄的本子,里面是最基础的图文,是他爹临行前给他的秘籍,每一个图案对应着一个简体字。
他第一次读懂这本书的副标题,字体工整,铿锵有力——新时代基础设施建设及网络科技的蓬勃发展。
他拨动系统屏幕,映入眼帘的土匪寨实时劳作的动态壁纸,方方正正的水稻田里郁郁葱葱,新品种的粘稻率先长满黄色的稻穗,一眼望去,满地金黄。
几只戴着草帽,穿着花裤衩的变异丧尸扛着锄头清理葡萄架下的杂草,也有一些负责协助机械狗搬运新鲜土豆,粮仓界面冒出红色感叹号,那是粮仓爆满的提示,而这样的粮仓,他有七座山头。
尚不明媚的日光透过草帽在他的鼻梁上打下斑驳的碎影,宋盏诚仰起头,将略带焦香的花生扔进嘴里咀嚼回味。
突然一只同款耳朵的黑脸猫朝他扑了过来,滚落山坡的宋盏诚被这个小家伙按在草丛里,毫无预兆地咬伤他的手臂,锋利的尖牙滴落暗紫色的液体,旋即钻进树林深处,不见踪影。
毒素试图麻痹大脑,晃动的狗尾草里,映着两个扛着锄头的农夫,窃窃私语着。
“据说南空山出现一只万年大妖……”山下戴着斗笠的老农低声闲聊,“就连仙门的长老……都有去无回。”
系统突然弹出一句话:
【三日后寅时,南空山见。】
落款是一个扛着咸鱼的Q版坛子精。
“还以为被淘汰了呢!”
宋盏诚“扑哧”笑出了声,掀开袖口,揭下肩膀上险些被尖牙扎透的猪皮,躺在田埂上乐得仰面朝天。
“不是你盯上了我……”他躺在花海里,目光却如坠冰窖,“是我盯上了你。”
准备好搅动风云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