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佳英惊出一身冷汗,她认出来这是宋飞鹰常戴的耳环,落到这古怪人的手里,飞鹰多半是出事了,她凑身去拿,男子复握住耳环藏在拳里,抬头对金佳英笑道:“您瞧真切了么?千万别走眼错认了,到时候连带着我也错认了,那就太给您添麻烦了。”
宋圆拍拍金佳英的肩膀:“婶婶,您先去后面给这位兄弟斟杯茶。”
金佳英惊疑不定地下了椅子,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后院。
宋圆看金佳英走了,佯装不懂地坐到金佳英原本的位置上:“咱们是镖局不是当铺,阁下走错了。”
“那我就是找对了。”男子啧啧两声,“瞧瞧咱这运气。”
宋圆冷笑一下,哪里是运气好,这是早就被人家盯上了,他心里沉住气,想看看这男的到底是要翻出什么花样,于是他心口不一地说道:“我替阁下高兴。”
“其实也不是全然靠运气,我天生不爱吃甜,闻见蜂蜜的味道就犯恶心。”男子贴着耳环深深嗅了一下,又朝着宋圆那边闻闻,“坏我办事儿的人同样让我作呕,顺着这味儿,可不是一下儿就找见了么?”
是赤津山庄的人找来了,不会有错,宋圆想道。除了他们还有谁会知道蜜里浓的味道?如今他身上的味道经药无必特制的熏香调和,以人的嗅觉已经闻不到了,盛京城的天气这样冷,毒蜂活力不足,也不好找到他。
那定是这一路都有赤津山庄的探子把消息传回去,他中毒后状态不好,一路上打斗太频繁,他和信拳五都疲于奔命,不小心让几个喽啰逃了。如此想来,这半月的清净都是假的,周边肯定全是赤津山庄的眼线,这半个月摸透了镖局的情况,终于要动手了。
宋圆心中懊恼,他近日太忙碌,还是疏忽了,此男子来者不善,定是为了要他和药无必三人性命从赤津山庄本部请来的援兵,他眼下最担心的便是叔叔的安全。
他定了定心神道:“阁下要找的是谁?在下实在听不懂,不知我曾做了什么得罪过你的事情,冤有头债有主,我是怕阁下怪错了人。”
“哈哈哈哈哈……”男子摘下狗皮帽子搁在柜上,露出个毛茸茸的寸头来,脸上假面具似的笑容消失了,一双细长的眼睛不错珠地盯着宋圆,微微歪头道,“那倒真是我的不是,我还没自报家门,怪不得您不认识我是哪一位。我是赤津山庄的总管事赤草,平日里闲事太多分身乏术,前些日子山庄有丧事,更是分不开身。手下的人办事实在是不稳妥,本来尽快办完了复命就成了,没想到您实在是有本事的,来的人折了一波又一波,我只得亲自走一趟,不然那些孩崽子们要是死光了,谁来替山庄办事?”
“我叔叔在哪里?”宋圆嘴唇紧绷成一条线,腮部的肌肉因咬牙鼓胀起来。
“那我问问您,药无必在哪里?”
宋圆没耐心再与他闲扯,柜台后的手摸起算盘朝赤草掷去,赤草并不惊慌,伸出右手由下往上画了个弧度托住算盘,手下运力将算盘推回的同时,轻跃到柜台上发难,侧扫踢向宋圆耳侧,宋圆偏头躲过算盘,算盘撞在墙上四分五裂,算盘珠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一阵劲风逼近宋圆脸旁,宋圆不敢硬接,顺着男子的力道用右臂格挡,尽管卸掉了部分力道,但小臂还是被震得失去知觉,大臂也一阵一阵的发麻。
宋圆左掌拍地借力摆正身子,背身向赤草作势要逃,赤草紧接着使出第二腿踢向宋圆肩胛骨。
来了。宋圆等的就是这一腿,他从墙上拔出刃长一尺的短刀劈向赤草踢出的左腿,赤草闪避不及,宋圆心中暗喜。可在刀刃触到赤草小腿时,宋圆明显地感觉到难以切割的凝滞感。他不信邪地再用力下压刀刃,却从破开的布料边缘看见了赤草穿着的皮质护腿。
上了这小子的当!宋圆转刀前送割向赤草的腰侧,没想到赤草的反应更快,弹踢向他肋骨,这一腿踢得宋圆一个踉跄后退几步半跪在地上,呼吸间肋侧都发痛,他以刀支地欲起身,可赤草紧追不舍,不给宋圆一丝缓和的机会。
宋圆看见赤草腾挪过来时,便料到了这一击,但猜到了这一招不代表能躲过这一招,赤草的一记膝击正中宋圆下颌,这下子真够他受的,下颌骨像是错位了,牙齿稀里糊涂不在原地似的,好在他仰头错力没承受十成十的劲道,不然下半张脸非得乱七八糟得像是被踩烂的洋柿子。
没时间再想着疼痛,赤草的第三腿跟了过来,宋圆弯腿踏向墙壁,从赤草的□□滑过时砍向赤草的膝弯,赤草收腿向后两步,提身跃起单腿立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已经起身的宋圆,宋圆像豹子一样弓着身,反手将短刀的刀刃横在胸前对准了赤草。
“承让了。”赤草客客气气地一拱手,语气却含着明显的嘲讽,“还来么?还是等您歇一歇?歇好了咱俩再来?”
宋圆的手指依次抬起再攥紧了刀柄,肋骨的疼痛越发剧烈,他想伸手捂住痛处,但他硬生生克制住自己的动作:“阁下不必挖苦我,是在下技不如人。”
赤草不置可否地撅了撅嘴:“您既然清楚功夫不如我,不如直接说了,药无必在哪儿?”
宋圆轻声嗤笑道:“阁下不是自己来的吧?与在下交手期间,阁下的人应该已经接管了我的镖局,不然动静这么大,不会没人过来看看我出了什么事的,既已如此,阁下尽可以搜遍这里,把药无必搜出来。”
赤草面色骤然沉下来:“您最好还是告诉我,我的耐心没那么多,药无必到底在哪里?”
宋圆心思急转,他料定赤草没见过药无必,不然何必来找他逼问?直接动手就是。他学着赤草的语气说道,“您监视我这镖局这么久,都没见到这个人,您怎么就觉得我一定知道她在哪里?”
“不必套我的话,您叔叔和药无必,选一个吧。”
“何必强人所难!”宋圆收起短刀,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我和药无必只是萍水相逢,我杀你手下不是为了药无必,而是为了自保,谁让你的手下不分青红皂白,看我和他俩一起便当我们是同伙?开了这个头,后面想收手也难,这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赤草沉默不语,盯着宋圆看,像是在考虑这话里有几分真实。
“再则若不是我身上中了蜜里浓,出了茶啊冲我们早就分道扬镳了,我被他俩拖累成这样,要不是为了解毒,何必再来往?”
赤草缓和表情,又恢复成最开始那种虚假的笑容,撩开袍子坐在宋圆面前的桌子上:“我说呢,瞧您不像是这种喜欢趟浑水的蠢人,让您中毒是我们不对,但您杀了十三个赤津山庄的兄弟,还伤了六个,若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我不好向兄弟们交代。”
“在下愿给被我误伤的每位兄弟家里递上五十两银子作为赔罪,往生的兄弟每人二百两,以尽微薄心意,不求宽恕,只是尽我所能补偿。”宋圆冲赤草躬身行礼,“药无必此事在下愿全力配合阁下,但求阁下帮我解毒,别牵连无关人进来。”
“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您有这样的态度,勉强算是扯平了。”赤草轻轻打了个呼哨,门外撩开帘子进来个灰衣人对赤草行了一礼,赤草笑着嘱咐道,“快把小宋镖头的叔叔放了,好模好样地送回来,有点损伤我要拿你们是问。”
赤津山庄的手下领命出去,赤草像是才反应过来似地扶起宋圆:“怎地这么客气,真是折煞我了,您快请坐,解毒的事儿等咱哥俩儿合作抓住药无必,自然好说。现在得麻烦您说说平时药无必跟您都是怎么往来的?”
宋圆坐回椅子上,低声说道:“药无必十分谨慎,每五天她的手下信拳五会把克制发作的药丸和压制气味的沐浴药包存在清平邸店,巳时前我会派镖师去拿。”
“距离下一次还有几日?”
“两日。”
“那咱们就两日后一早见。”赤草轻轻拍了拍宋圆的肩膀,“您知道的吧?您如果耍花招,这一镖局的人可以全都悄无声息的消失。我劝您还是老实点,一走了之也没那么容易的。”
宋圆站起身,低头行礼道:“赤总管慢走。”
赤草揶揄地一笑,对着宋圆点点头:“就不麻烦您送我了,留步。”
宋圆看着赤草戴上狗皮帽子,有人在外面替他掀开帘子,随着赤草的声音渐渐不见,宋圆脱力地瘫倒在地上,他颤抖着解开袍子,右侧肋骨部分一大片淤红如蜘蛛网般在皮肤下爆开,他伸手试探着摸了摸,摸到了断裂错位的骨头。
此刻的宋圆连大声说话都做不到,刚才的佯装无恙透支尽了他所有的精力,痛,呼吸都成了折磨。他吃了个大亏,这怨不得旁人,只怪他自己大意,把赤草当作之前赤津山庄没用的喽啰们,虽然由他先动手,却仍失了先机,轻敌更拉大了他与赤草实力的差距。
这个仇他记下了,宋圆撑着起身,往后院走去,后堂的地上横七竖八躺着金佳英等人,他蹲下身子一一去探他们的鼻息,稳定而缓慢,估摸是中了迷药被迷倒了。他假意让金佳英去倒茶,实则求援,他和赤草在打斗中发出了不小的声响,却无一人前来查看,他在那时就察觉出了异样,才假意求和。
宋圆把金佳英扶到椅子上,其余人他没管,横竖在室内冻不死,等一等也就醒了,他挪回自己的房内,肋侧的疼痛一阵胜似一阵,刚背身关好门,他就瘫坐在地上,全身水洗般冷汗淋漓。
“回来了?”里间传来药无必冷淡的声音,接着是拖拖沓沓的脚步声,药无必拖了个凳子过来坐在了宋圆面前。药无必俯视着宋圆,她看到了宋圆的伤势,却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地问道,“瞧我新做的帽子好看么?”
宋圆被迫仰视药无必,她戴着顶细毛绒绒的狸皮帽子,身上还散发着室外冷冷的气味,墨绿色的褙子显得她愈发的苍白。
“漂亮。”宋圆承认了药无必的美丽,“你刚回来?没被赤草发现吧。”
“谢过夫君关心。”药无必不阴不阳地回答,随手把帽子摘下来搁在桌子上,“刚才的事怎么说?”
宋圆不意外药无必知道了,他本来就没有打算隐瞒,一五一十地都说了。他向来会权衡利弊,欺瞒药无必必然不可行,药无必精明得很,不管她是被抓了或是侥幸逃过圈套,药无必都会发现这事情跟宋圆脱不开干系。
赤草的话信三分都算多,他若孤注一掷,到时不仅赤草毁约不给他解毒,药无必这条路也堵死了,他才真叫鸡飞蛋打。更何况这顿打他是替药无必挨的,他不会做那种背地里替别人吃瓜落儿的事。
药无必听宋圆说完,蹲下身子与宋圆平视,解开宋圆的衣服观察伤处,冰冷的指尖擦过肋骨引起宋圆一阵战栗。药无必对伤势心里有数,告诉宋圆站起来去坐在榻上,她自己站在一侧冷眼旁观,并没有搀扶的意思。
宋圆知道药无必没指望,他硬撑着站起来,像溺水者一样剧烈却谨慎地吸气,这一番动作引得他胸口锐痛,呕出一大口血,宋圆忙捂住嘴,还是从指缝里淋漓地露出血来。
宋圆抬眼望向药无必,咧嘴一笑露出被染红的牙齿,含含糊糊地问道:“我会死吗?”
药无必答非所问:“我看诊不便宜的知道吗?”
“我现在这样子,你得付全部责任。”宋圆做了个虚捏的动作,“我死之前,先弄死你。”
药无必提着她的大药箱子坐到宋圆旁边:“你学艺不精,勿要乱怪他人,我死不了,你也死不了。忍不了也得忍,张嘴。”
宋圆咬住药无必塞进他嘴里的布团,斜靠着床头,迎接了汹涌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