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回家?”叶九倾冷哼一声:“成为众矢之的?”
南明:“他们已经行动了,你外祖父怕你失掉先机。”
叶九倾冷笑:“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多**,是打算把权势钱财带坟墓里?哼,就算我去夺了那位子,东离也是姓宗政,不姓叶。”
叶九倾声音冰冷,南明不再言语。他知道,在这世上,宗政玖容最恨的是他的父亲,第二恨的便是他的外祖父。也是,叶寒从来都将子女视为家门荣耀的棋子,叶妃娘娘是,小容……也是。
叶九倾来到沧浪城被细心照看半年后才能正常说话、生活。自他好后,他一直追查当年的事,一环扣一环,他查得越多,知晓的不堪事就越多。叶妃娘娘自己并不知道,她是被她的父亲当成一件礼物送出去的。出事的时候,叶寒根本就没想过保护自己的女儿,满心筹谋着如何做才能换取家族的最大利益。牺牲掉女儿换来皇帝的些许愧疚是叶妃最后的价值,叶寒毫不犹豫就做出了选择,可怜叶妃困顿濒死之际都怕家中父兄得知自己的境况后做出出格的事招致祸患,亦怕自己会连累父兄,却不知,她早已成为一枚弃子。
若不是叶暮瞒着父亲拼了命的去救自己的妹妹,只怕当年死的就不止叶妃和那未出世的孩子了。南明看着身边的叶九倾:他怎能不恨啊!
“阿明,给那老头传信,只要不是那人撒手人寰去陪我母亲,我会一直在这里,老老实实地待到我弱冠之年。顺便告诉他,家中一群恶狼虎视眈眈,我此时回去便是绝命。”叶九倾语气冰冷,神色淡漠,连眸子也染上了一层暗淡。
家,回家?哪里是自己的家?家里的人呢?
七年前,他就没有家了。母亲、还有未出世的妹妹,都死了。
那年的冬天……四周的墙冰冷冰冷的,空气也是冷的,全部,都是冷的。所有的温暖被大雪覆盖,隔绝了一切。
“阿倾!”南明看叶九倾愣愣出神,神色痛苦,便知他又想起了七年前的事。他将手轻搭在叶九倾肩上:“都过去了,阿倾,不要再想了。”
“阿明,你有家,真好。我也想有家,可我……不会有了。”
“怎么没有?”南明一把抓住叶九倾的手:“我家就是你家!祖父那么喜欢你,他疼你胜过疼我!我、祖父、父亲、叶暮将军,都是你的家人啊!小容,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叶九倾听到“小容”两个字时神色微愣。半晌,他缓缓说道:“对,我不是一个人……”他抬手捂住右眼:“阿明,你去忙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南明点头离开了。他太熟悉叶九倾的习惯了,他这样说,就是需要一个独处的空间静一静,过会儿便好了。
南明离开后,叶九倾又缓缓闭上了眸子。
不多时,他感觉周围有人,睁开眼,看到沈忱站在不远处犹犹豫豫的,像是不知是否叫自己的样子,看到自己醒来,小家伙乐呵呵地跑了过来,边跑边笑,跟个小太阳一样。
“九倾师兄,这是我的谢礼。”沈忱从背后拿出两串糖葫芦:“谢谢师兄那日救了我。”
叶九倾接过糖葫芦:“不必客气。忱儿还疼吗?伤没好全就到处跑,别回头扯到伤又疼得哭鼻子。”
“我……什么时候哭鼻子了?”沈忱心虚,但装得气壮。他很要脸,绝不承认。
“没有吗?”叶九倾也知道眼前这小孩儿是死鸭子嘴硬,但看着觉得很有意思,心里想逗他。他嘴角微微扬起,笑着瞧着沈忱。
沈忱被他瞧的心更虚了,别过头不去看他,东张西望地乱看:“南明师兄呢?这串糖葫芦是给他的,他在吗?”
“他出去了,不在。”叶九倾温柔地笑着。倒不是现在的他有多喜欢沈忱,而是除了在面对南明时他可以流露真实情绪,他对着任何人都是这副嘴脸,已经成习惯了。
“那师兄帮我把糖葫芦转交给南明师兄吧。”沈忱说着把另一串糖葫芦递到了叶九倾手里。
“好。”叶九倾笑着拿着两串糖葫芦,本以为沈忱送完糖葫芦就会走,却不料……
“师兄,你不开心吗?”沈忱直愣愣地盯着叶九倾,疑问的语气,肯定的眼神。
“我……没有不开心啊,忱儿为何这样问?”
“你笑起来……怪怪的。”沈忱奶声奶气地说着:“说不上哪里怪,但真心开心地笑不是你这样的。你这样笑……很像小二哥面对不好伺候的客人时的笑。我家是开酒楼的,我经常看到小二哥脸上挤出这种笑来,明明不开心,就……硬笑!”说完也憋出个标准假笑冲着叶九倾龇了龇牙,与叶九倾脸上的笑完全不同,却尽得其神韵。
叶九倾脸上的笑僵住了。
一个七岁的孩子都能一眼看穿他?那家里那些老妖精……
看来现在不回去是对的!最起码,得先打磨打磨自己的演技。
叶九倾思忖着,这边儿沈忱开始手脚并用地爬石台,动作之迅速,叶九倾还没来得及帮他他已经爬上来了,然后,乖巧地坐在叶九倾旁边,不说话,也不动,跟个石雕似的,杵在那儿。
就这么杵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叶九倾自己那串糖葫芦吃得只剩一个了。他看着那木签子上唯一的糖葫芦:许久不吃,这东西原来这么好吃呢!十年未吃了……那么多次在大街上看到,怎么就没想过买串来吃?明明小时候那么爱吃……
不过小时候吃的那些糖葫芦似乎没有这串甜,也没有这串味道好。边想着,叶九倾把最后那个山楂送进了嘴里,含糊地问道:“忱儿,你在哪儿买的糖葫芦,真好吃。”
“师兄喜欢啊?”沈忱笑眯眯地看着叶九倾:“甜水铺子附近的那个,是个老伯伯卖的。朱雀街上有七八个卖糖葫芦的呢,顶数他的糖葫芦最好吃!但那位老伯有时候会换地方,我得四处找他,也挺麻烦的呢……”沈忱叹了口气,有些幽怨地说道。
叶九倾看沈忱这副大人语气的幽怨样子,觉得他……说不出来是种什么感觉,只觉得心里明朗了不少,没那么揪心了,便想和他多说几句。
叶九倾:“呦,你这是都尝遍了?”
“那可不!”沈忱小脸一扬一脸的骄傲:“沧浪城内所有甜的东西我都吃遍了!师兄喜欢什么糕点啊?下次我带给你啊!”
“我……我喜欢……嗯……”叶九倾还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糕点。没人问过他,他倒是买过,但从来都是随便买,吃完了都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糕点。
叶九倾:“我都行,不挑,忱儿喜欢什么的?”
“我?”沈忱指指自己鼻尖:“那可多了!”他掰着手指开始滔滔不绝:“桃花酥、梅花糕、桂花饼、荷花酥……”
听着沈忱眉飞色舞地说着哪哪儿的桃花酥好吃,哪哪儿的荷花酥是一绝……说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他也没觉得有啥不好意思的,吞了吞口水继续讲,还说下次给叶九倾带鲜花饼。
旁边有了个话匣子,叶九倾惊讶自己竟没嫌他吵,不仅没嫌他吵,还……挺高兴?
叶九倾对自己莫名其妙的反应弄得有些愣,但想着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儿,也就懒的理睬这份奇怪的感觉。看着沈忱一张一张的嘴叶九倾不自觉的往他身边靠了靠,因为他怕小孩儿越说越激动别一下从石台上掉下去,那可就麻烦了。
“是吧?”
嗯?一句话打断了叶九倾的思绪,叶九倾闻言抬起头,迎面便撞上了那双亮晶晶的眸子。他根本没在听,但小孩现在在征求他的意见,便露出习惯假笑微微颔首:“嗯,忱儿说得对。”
“啊?你……”沈忱狐疑地看着叶九倾,声音小了些,像是有意压着内心的兴奋:“师兄真觉得我说得没错?”
叶九倾一看沈忱这表情就知道自己答得必然十分不靠谱,否则他不会这般兴奋。
小孩儿肯定希望自己说是,叶九倾很上道地说道:“当然。”
“哇!师兄果然和我志同道合!”沈忱一下子扑到叶九倾身上抱住他:“师兄也觉得薛诚像条狗,哈哈哈……对,他就是只狗!哈哈……”
薛诚是只狗?
叶九倾懵了。你刚刚不是在聊糕点吗?怎么突然聊到……他眼皮不自觉地跳了跳,抬手按了按:有恨也正常,谁让那狗那么过分……
怀里的团子好软……
叶九倾从没抱过孩子,这一抱只觉得沈忱太软了!他怕自己手劲大伤着他赶紧把人放开,但一低头却看见沈忱小半个身子在石台外,要是沈忱也一撒手,仰下去怎么办?叶九倾赶紧又伸出手环抱住沈忱。
要是妹妹能平安出世估计也有这么大了……叶九倾一想到这儿心里又是一凉,不自觉的把怀中的团子抱得紧了些。
叶九倾开口问道:“忱儿,你是七岁,还是八岁?”
“七岁!”沈忱继续扒着叶九倾,小鼻子动了动:师兄身上好香啊,是梅花的味道!好大个儿的梅花糕!就是不能吃……真可惜。
“七岁……”叶九倾喃喃着,把沈忱放在自己腿上:“忱儿你知道吗,我差点儿就有个妹妹了,可是……她随我母亲一起离开了……要是她活下来的话,她今年也七岁了……”
一句话把沈忱脑中的梅花糕挤没了。他抬起头看着叶九倾:师兄终于不假笑了,可他……看起来好难过啊,他的意思是……他的家人,母亲、还有妹妹,都……死了?
沈忱心里很难过:那么好的师兄,应该过得很好才对,怎么这么惨?
他肯定很想自己的家人!
沈忱努力用自己的小细胳膊环抱住叶九倾:“师兄,你别难过!我虽然变不成你妹妹,但我很愿意做你的弟弟的!还有我二哥、三哥、四哥,他们都很喜欢你的,都愿意做你的兄弟。你……不要难过……好吗……”
叶九倾本来还好,被沈忱这么一哄反而鼻子一酸,憋了这么多年的情绪被这孩子一哄,哄崩了。
那泪珠子不值钱的往下掉啊……沈忱被吓得手足无措,只知道一个劲儿地拿袖子给叶九倾擦眼泪,边擦边哄:“师兄痛快哭吧,哭出来就好受了,不用不好意思,我刚来山庄见不到我娘,也想得哭……想家人想到哭这种事儿是人之常情,不丢人……”
想家人想到哭这种事儿是人之常情,不丢人……
多年后的叶九倾离开了沧浪城,带着复仇夺嫡之心回到帝都龙元。夜深人静之时,他无数次回想到这一日:当时自己真是中邪了,竟信了这话,真就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丢人是真丢人,幸运也是真幸运。那一日……大概是他此生最幸运的一日了,因为从那日起,他的日子再也不是冷得吓人的寒冬。
白雪皑皑的极寒之地,也是有日光照耀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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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忱儿,真没想到你箭射得这么好!谁教你的?”叶九倾看着箭无虚发的沈忱忍不住称赞道。
“我舅舅。”沈忱边说边又搭上一支箭,“嗖”一声,正中靶心。
“好极了!”叶九倾由衷赞叹。
几个月相处下来,叶九倾和沈家兄弟已经混成一个窝的了。沈彦几兄弟拿叶九倾和南明当自家兄弟,六个人经常腻在一起。今日又到了山庄休课的日子,沈忱闲得慌便找叶九倾一起练箭。
已经练了半天了,沈忱胳膊有些酸便停了下来。
叶九倾:“喝茶。”
“谢谢师兄。”沈忱接过叶九倾递过来的茶杯小口喝了起来。
沈忱这边喝着,叶九倾那边问着:“忱儿,你们几兄弟里谁的箭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