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进地牢,陆泽突然一把拉住沈忱。
陆泽:“你不要进去,不要脏了你的手。”
沈忱闻言苦笑:“陆泽,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没你想得那么好。这三年来我手上沾的血太多,无辜之人也不是没杀过。我杀的人,可能……不比你少……”
“不是的!”陆泽紧紧抓住沈忱的双肩拼命摇头:“不是!忱儿是天上月,永远明亮美好,如果有一天月亮不美了,只能怪世人眼拙……”
沈忱听到这些话愣住了。
沈忱:“果然,人对了,做什么都对;人不对,做什么都不对。陆泽,你是把我看对了眼,我就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你也会觉得我情有可原,你好偏心……”
陆泽将沈忱一把拉入怀中:“别说了!忱儿,你别说了……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三年来对你不闻不问,害你受了好多苦……我保证,以后我会保护好你,只要有我在,我不会再让你手上沾血!你要谁的命,我替你杀!但凡你不愿意做的事,我替你做!我的忱儿……不会再难受了……”
“我曾经想过,我天生心脉有疾无法修习内功或许是老天对我的垂青。若是我内功也很强,我的罪孽怕是要比现在多多了,或许是老天不想我罪孽太重,故而不许我修习内功,少些杀戮,少些罪孽……”
陆泽听到这些话后一阵心疼:“阿忱,你是不是后悔三年前执意回去了?你后悔了?”
“……”沈忱没有说话。
陆泽:“你可以再选择的,留在这里,不要回去了。我可以保护好你!一辈子……平安喜乐、岁岁无忧。好不好?我可以的!”
一辈子平安喜乐、岁岁无忧。好诱惑啊!但是,再怎么诱惑,沈忱是清醒的。
“不可以。”
“为什么?还是因为你师兄?”陆泽有些生气,他推开沈忱:“你怎么这么矛盾,明明知道回去后会违心做自己都忍受不了的事,为什么就是这样执拗?还是……你对你那师兄根本就是余情未了,你还喜欢着他?”
“很早之前,还在沧浪山庄念书的时候,我执拗地修习武功、努力读书,确实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师兄。我想帮他,不想他被人欺负!但三年前回东离后,意愿已非如此,我是顾念年少时的承诺,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我渴望权力。只有手握重权,才能做我想要做的事情。”沈忱坦言。
“你想要什么?”陆泽看向沈忱的眼神充满急切:“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找来,你不必回去。”
“我想要的你没法找。”沈忱亦直视着陆泽:“我想要东离安定。我不要东离的土地上再出现黑风寨这样的地方。人们不再日日活在恐惧之中,担惊受怕、饥寒交迫、易子而食……我不想再看到这样的事了!这三年,我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决定,我也有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可是,只要一想到东离终有一日会实现海晏河清的盛世,百姓安居乐业,每个人都能有尊严的活着……我觉得一切都值了。”沈忱似乎是看到了那一天一样,原本暗淡的双眸在此刻溢满了光。
陆泽再没法说什么了。也许,这就是沈忱的命,她这样的人,注定会是很多人心中的希望。
这是她选择的路,亦是她要背负的命运。
沈忱轻握住陆泽的手:“去把十一年前的账做个了结,我在这等你……”
陆泽“嗯”了一声,向地牢深处走去。
沈忱望着陆泽离去的背影慢慢低下了头。她清楚,这些人不死,陆泽是无法从过去中彻底走出来的。这些人的存在,就好像时时提醒陆泽十一年前发生的事一样。陆泽要想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就必须将过去画上句号,迟迟陷在这段回忆里,他又如何活在当下?
沈忱也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于那些即将丧命的人来说与恶鬼无异。但是,这三年里沈忱明白了一个道理:世事不会尽如人意,能保护好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就已经很不错了。
在沈忱心里,陆泽自然更重要。何况这些人当年杀害了陆泽的师父和众多启教弟子,如今因果偿还,本就应当。虽然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但还有一句话,叫“有仇不报非君子”。每个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承担后果的。
人一生很长,要朝前看、向前走。陆泽才二十多岁,他的一辈子,还有很长的时间。沈忱觉得他的一生应当是灿烂绚丽的!俊美惊艳的容貌、独步天下的武功、十五岁便执掌天下第一教……他有太多平常人可望不可及的东西,这样耀眼的人,怎么能困在回忆的泥潭里烂掉?
沈忱知道自己的命已经注定,她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一眼看过去,已经到头了。再过上十几年,也许还要短些,几年?或许吧。她或许死在“玉碎”的毒上;或许死在战场上;也有可能死在暗杀中……她活不了太久,她清楚。她心中只希望,自己爱着的人、和爱着自己的人,此生平安幸福,长乐未央。
陆泽浑身是血、步履蹒跚的从地牢中走了出来。他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哭。沈忱小心地扶着他,将他扶回了重华殿。
“不要走……你不要走!就今晚……陪陪我,行吗?”陆泽拽着沈忱的手腕不想她离开,他看向沈忱的目光中尽是乞求:“就今晚……求你了……阿忱……”
“我不走……”沈忱握住陆泽的手,她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陪你……放心。你睡吧……”就陆泽现在这个状态,就是他不这样说,沈忱也万万不敢留他一个人呆着。
陆泽解开自己身上的衣物,像小孩子发脾气一样厌恶地丢掉那些带血的衣服:“真恶心,脏死了……”
沈忱在一边目瞪口呆。眼看着陆泽在自己面前脱得只剩条裤子了,她惊得一句话都不敢说。
她也没想到陆泽这么不把她当外人,她本想张嘴提醒他她还在呢!但看他脱成这样自己出言提醒反而会弄得更加尴尬,只好闭嘴低下头,不看就是了。
陆泽蜷缩在床上,头枕在沈忱的腿上,牢牢抱着她的手,睡下了。沈忱依稀听到他的梦中呓语“早该死了”,“还是忱儿说得对”,“报仇了”,“师父”……
沈忱知道,他睡得并不踏实。
但他已经迈出了这一步,这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第二日沈忱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平躺在床上的,陆泽已经不见了踪影。沈忱头皮一紧,她可不信陆泽一个晚上就能恢复得无比正常了,她急忙跑出房间找陆泽。
“陆泽……”沈忱边喊着陆泽的名字边往殿外跑。
人一旦担心一个人,总会不自觉的往不好的方向想。
“陆泽……”沈忱急得额头上开始冒汗:人在哪儿呢?
“忱儿,你醒了?”陆泽走了过来,旁边的三名启教弟子端着早膳。
沈忱看见陆泽后松了口气,没事就好。她用手碰了碰额头“嗯”了一声,似乎是回答,又似乎是和陆泽打个招呼。
陆泽看着沈忱,看到她的脚的时候……
“你怎么不穿鞋子?”他一把抱起沈忱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沈忱动了动自己的小脚脚,带着鼻音:“忘了……”
忘了?陆泽显然不信。想到她刚才着急地找自己,还有见到自己一瞬间安心的表情……
她是在担心我?陆泽想着,心里立刻美了。
昨晚发生了太多的事,但经过这一夜,陆泽真的对那件事释怀了不少。昨晚,是他这十一年来睡得最踏实的一夜。
陆泽低下头看着沈忱,沈忱的脸色很不好,眼下还有乌青……呃,是了,忱儿昨晚睡得一定很不好。昨晚自己意识混乱,今早醒来时才发现自己枕着她的腿睡了一宿,难怪自己那么心安!忱儿坐了一夜不说,还被自己枕着……估计腿早就麻了。
陆泽轻手轻脚的把人放好后出门做早膳,本以为沈忱得再有段时间才能醒,毕竟她平日里也起不早,何况昨晚还没休息好。没想到,自己还没回来她就已经醒了。
“忱儿是要再睡会儿还是现在用早膳?”陆泽对沈忱说话温柔极了,他身后的三名启教弟子目瞪口呆,一致怀疑自家教主是被人夺舍了。
沈忱脑袋拱了拱陆泽的肩膀,不情不愿地说道:“不睡了,用早膳。”
“吃完了再睡个回笼觉。”陆泽建议道,看沈忱的样子就知道她没睡饱。
“嗯。”沈忱软绵绵地应道。
三名启教弟子看着二人的相处彼此互相对视了一眼:也许不是被夺舍,是为色所迷!
陆泽把沈忱放到椅子上,蹲下身拿起沈忱的脚查看有没有受伤。沈忱愣了一下,连忙缩回自己的脚。她往椅子后面移了移,给脚脚腾个地方放,然后用衣服盖住了自己的双脚。
陆泽让人拿湿布过来,不由分说地拉过沈忱的脚给她擦。沈忱一急,连忙缩回脚说自己来。陆泽抬头看着沈忱……
“我会吃了你?” 陆泽问道。
沈忱摆摆手:“不会不会,我又不好吃!”
“那你缩什么?”陆泽边说边执着的又把脚拉了过去。
沈忱无奈地闭上眼睛,心中暗暗对自己说:没事儿,陆泽不知道东离的风俗,没事儿,没事儿……
一旁的三位启教弟子开始眼神交流,似乎得出某种结论后笑得意味深长,她们看向沈忱,沈忱连忙低下头装作没看见,可是一低头就看见陆泽一手握住自己的脚踝,一手在擦着自己的脚……沈忱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好死不死的,那位刚刚递帕子的启教女弟子忍不住笑出了声,把沈忱笑得毛毛的,脸也有些烫……
“陆泽,我自己来。”沈忱真受不了了,她去抢陆泽手上的帕子。
“出去!”陆泽一嗓子,三位启教弟子瞬间消失,房间内又只剩下陆泽和沈忱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