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青青这次倒很配合。
上午十点,她被程泉请进了市局刑侦支队,闵轻舟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接待了吕青青。
至于为什么选择在自己的办公室接待吕青青,一方面是为了照顾她刚刚失去至亲的情绪,另一方面也是方便询问工作的展开。
毕竟处在一个相对轻松的环境能适当减少吕青青这种高敏感度媒体人的心理设防,也能减少询问过程中的不必要的麻烦事件发生。
询问工作由闵轻舟和程泉负责,闵轻舟对吕青青的第一印象还是不错的,吕青青的个子矮小,面容秀气,明明是小家碧玉的形象却留着精炼的短发,大约是因为其工作的缘故,外表看起来比较干练的她出口成章舌灿莲花,举手投足间更是让人高瞻远瞩,暗自感叹小小的身躯也有大能量。
刑侦支队长办公室的皮质沙发上,闵轻舟和程泉坐在同一侧面对着吕青青,吕青青陈述情况后再由程泉来做笔录登记。
虽然面对的是父亲的死,吕青青却并不脆弱,她像是为父亲而战的勇士,从容接受着闵轻舟的问话。
闵轻舟开口即问到了重点:“那封恐吓信的内容我已经看过了,其中有一点我很好奇,信中提到了‘三十六团’……你的父亲是这个团的成员吗?否则信里为什么说如果你父亲不按照团的规章制度办事就得死?吕女士,请问你对你父亲这一点有了解吗?”
吕青青果断摇头,眼神直视过去:“如果我知道其中玄机我一定会阻止我父亲,他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了……我是在整理父亲遗物的时候发现这封恐吓信的,这让我觉得震惊,我父亲这是受到了威胁啊,也幸好被我发现了,我才能站出来替我父亲的枉死讨个公道。”
闵轻舟的表情不露痕迹问:“你是这么想的?”
“不然呢?”
吕青青反问:“这封恐吓信打破了我父亲的平静生活,他不敢把这件事告诉给我,打算独自承受……可是寄来恐吓信的人并没有给他机会,收到恐吓信之后我父亲便死在了那场车祸里,警方只是到现场去了一趟就宣布这只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这让我怎么能接受?”
“你觉得你父亲死有蹊跷,很可能是寄给他恐吓信的人操纵了这场车祸?”
“对”,吕青青语气极重,似乎是某种情绪达到了极点。
“所以你才撰写并发布了大巴车车祸案的新闻,然后以‘线索不查,究竟是谁在稀里糊涂办案’这种极大争议的内容作为标题发布到你公司所属的网站上,在极短的时间里在网络上掀起轩然大波。”
吕青青皱了皱眉,选择了沉默。
闵轻舟叹了口气,且故意将这声叹气放大:“你是一位优秀的新闻媒体人,可是新闻媒体人应该遵守法律规定和新闻职业道德,确保新闻报道真实、全面、客观、公正。不得编发虚假报道,不得刊播虚假新闻,不得徇私隐匿报道的新闻事实……你的报道公然批判,矛头直指警方,各网友两方对立,近三千万条的帖子让警方权威受到挑衅,这种情况你不会不知道自己需要承担什么后果吧?”
“可是谁来给我父亲主持公道?”
吕青青并不妥协,只是语气软了几分与闵轻舟对峙:“一位勤劳本分的公民突然收到一封恐吓信,又在之后在一场离奇的车祸中丧命……这样明显悬疑的案子,警察不作为,我能怎么办?”
“警察不作为?”闵轻舟反问:“我问过当时负责该起案件的升龙区刑侦大队,在他们宣布结案前后根本没有收到你的丝毫质疑和证据,你凭什么说警察不作为?”
“我……”吕青青一怔,耳尖红得像滴血。
闵轻舟步步紧逼:“说不出来?那我来分析一下吧,你是一个孝顺的女儿不错,你希望自己父亲的死因能彻底调查清楚,你不想让他枉死。可是同时你也是一个新闻媒体人,你最懂攻心扼吭一针见血,你懂得用什么利器往民众身上扎最能引起公愤,你也知道怎么去挑起两方对立……”
没等闵轻舟说完,吕青青痛心疾首地摇头:“我没有,我绝对没有引起民众和警方对立的意思……我真的没有,我只是……我只是想弄清楚我父亲的死因……”
抛开那篇新闻来看,吕青青逻辑清晰并合理质问,身为死者家属,她最应该知道实情,错就错在她的方法用错了。
“虽然很残忍但我必须要告诉你一个事实。”
闵轻舟无声叹息,还是下决心开口了:“根据我们的调查结果显示,你的父亲吕大成在三月六号那天在大巴车车底安装了一根长一点五米、直径为二点八毫米的12号铁丝,正是因为那根铁丝在车辆经过连续转弯路段钩住了防护栏,才让高速度行驶的大巴车车身倾斜侧翻随后发生了这起惨绝人寰的车祸案。”
“你说什么?”
吕青青睁大了眼睛,紧盯着闵轻舟:“我父亲在车底安装了铁丝,因为那根铁丝才发生的车祸?”
她愤慨到失笑:“怎么可能?我父亲是个老实本分且很有责任心的人,几乎每一年他都能获得公交公司为他颁发的优秀司机勋章,他热情好客,助老爱幼,被他帮助过的人寄信给公交公司,表扬他的人比比皆是,他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
闵轻舟反应迅速,步步逼近:“所以我才要问你,你父亲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行为,他结识了什么人或者是金钱方面有什么特殊情况?我怀疑是因为某些人或事的影响让你父亲的心理发生了变化……”
闵轻舟故意停顿,反问道:“你能理解吗?”
吕青青一怔,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闵轻舟坐得端正,刀削般的下颌线与立体的五官完美得无懈可击,他的眼神坚定,浑身透着凛然正气,给足了人安全感。
吕青青仓促看了闵轻舟一眼,便避开了他的视线,垂眸陷入了思考。
吕青青是个聪明人,闵轻舟话已至此,她自己一定会反复思忖其中的真实性,因此闵轻舟并不着急,他给足了吕青青时间去思考,甚至还在这段空闲时间里起身把吕青青面前凉了的茶换了杯热的。
足足有十分钟后,吕青青终于有了点反应,她显得有些犹豫,目光躲闪着,又作了番挣扎后才决定如实相告。
只见吕青青捧起那杯热茶抿了一口,像是下定决心,终于直视闵轻舟说:“我和我父亲分开居住,他的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但听你那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个人,她的全名叫什么我不知道,我父亲和她是在社交网络上认识的,她去过我家里一次,当时是我回家探望父亲刚好撞见的,我父亲让我唤她‘明姨’……现在想想,我父亲一系列的反常行为都是在认识明姨之后才开始的……”
“他们认识多久了?”闵轻舟追问。
“两个多月吧,没有超过三个月。”
闵轻舟与程泉对视一眼,程泉神情专注,紧接着问了句:“你说你父亲一系列的反常行为是在认识那个女人开始的,请问你父亲有哪些反常行为呢?能麻烦你详细说明吗?”
“我母亲在我十岁那年就因病去世了,我父亲不辞辛苦把我抚养长大,后来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便搬到了公司附近住,因为心疼他独自一人,我开始说服他给自己再找个另一半,我希望能有个人陪他安度余生。刚开始我父亲一直没松口,说他自己过挺好的,直到那天我回家看到了明姨,她和我父亲坐在客厅沙发上相谈甚欢,我问父亲是怎么回事,他告诉我他和明姨是在社交网络认识的,他们对彼此都有好感,当时正在彼此了解中……”
“后来我问过我父亲和明姨相处的情况,我父亲脸皮薄,每次都笑呵呵地搪塞过去。我一直以为他和明姨相处得挺好的,还跟我父亲提过想和明姨一起吃顿饭……直到一个多月前我父亲给我打了一通电话,他说想跟我借笔钱……”
闵轻舟和程泉同时紧张起来。
程泉皱了眉,追问:“那笔钱和明姨有关?”
吕青青哂笑一声,略有遗憾回:“我猜是的,但我父亲否认了,我也没有深究。但自从那次借钱后,我父亲又问我借过两次钱,而且在那一个月里他的性格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以前从不喝酒打牌,遇见明姨后他又喝酒又打牌,为此耽误了工作,公交公司的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
闵轻舟倏地抬眼,眸光深沉问:“那三笔钱数目多少?”
吕青青侧目看了眼闵轻舟,她的目光停留片刻便挪开了,只见吕青青低下头,双手交叠,声音依旧细若游丝:“第一笔五万,之后的两笔分别是两万和一万。”
这一番谈话下来,吕青青的神色早已黯淡,她干净秀气的脸上毫无神采。
一旁的程泉看向闵轻舟,闵轻舟却在沉思着,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下一秒,闵轻舟看向吕青青:“关于明姨你知道的信息有多少?”
吕青青没回答,但她坚定地摇了摇头,闵轻舟便没再说话了……
*
晌午阳光正当头,天气转暖,气温也燥热起来。
吕青青做完笔录离开市局后,闵轻舟站在走廊里晒了会儿太阳,程泉来的时候暖阳都没温暖闵轻舟那张冷冰冰的脸。
程泉与闵轻舟并肩站着,目光看向远处说:“信息科的人正在调查吕大成近一个月的通话记录和银行流水,杨夏也在找寻那个明姨的蛛丝马迹,相信很快就会传来好消息。”
闵轻舟心不在焉地“嗯”了声,目光落在了市局门口的那颗楠木树上。
“老大”,程泉的手在闵轻舟眼前挥了挥:“你想什么呢?有心事?”
闵轻舟清咳一声,敛眸侧身,看向了程泉回:“没事,我们的侦查方向是对的,多派点人手去协助杨夏和信息科的工作。”
“好”,程泉回:“这个你放心,有我盯着呢。”
闵轻舟点了点头,抬了抬下巴示意:“吕青青来过市局知道案子我们在认真办着,她撰写的那篇新闻不是什么大问题,如果高局打过来电话询问这事你就说我们已经解决了,另外,让宣传部写一份大巴车车祸案的警情通报上报给高局审批,审批通过后直接发布到市公安局官网上。”
程泉似有疑惑,挠头回:“可是老大,工作上高局从来都只给你打电话的,你跟我交待没用。”
“以防万一”,闵轻舟回:“大巴车车祸案社会关注度高,你我都要做好万全的准备迎接一切,包括高局的质问和舆论的压力……”
程泉瞬间清醒,点头表示赞同。
到了饭点了,程泉示意闵轻舟一起去食堂吃饭,闵轻舟刚迈出去一步,目视前方,忽然怔住,脚下顿停。
距离闵轻舟几米远的办公大厅里,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映入眼帘。
闵轻舟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人问:“谢珩?你怎么在这?”
谢珩穿着一身黑色干净且正式的衣服,虽然置身在偌大的办公大厅里,目光却始终追随着闵轻舟的身影。
谢珩还没来得及回答,闵轻舟的手机却响起了铃声。
刚接通,电话那头高冠霖局长低抑沉重的声音传来:“轻舟,是我,省厅那边调来的那个刑侦顾问今天会到,他叫谢珩,人家初来乍到,你一定代替咱们市局去迎一迎他。”
闵轻舟如被烈阳烤炙般,尴尬得站立不得。
又撞上谢珩藏笑的眼眸,顿时无奈,只能干笑着,切齿回:“高局,人已经到了,此时此刻正在我跟前站着呢。”
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