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相腐朽 第3章 逃

“翔哥，你在厨房里叮铃哐啷搞什么呢？”

门外传来胡一光的声音，他洗完了澡，听见厨房的响动，于是走了过来。

“吱——”

虚掩的门被推开，一个上半身**，头顶搭着一块湿毛巾的少年走了进来。一进门，他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遥哥你回来了……这是，怎么回事？”他指着张翔支离破碎的尸体，声音颤抖。

“我……”

“是、是你…杀了他？”

胡一光看见了蒋身遥手里那把带血的手斧，眼中满是惊恐，扶着厨房门连连后退。

“不是的，一光你听我说——张翔被腐尸感染，有腐尸跟着我进城了！”

“怎会如此？！”

“你快逃吧，那只腐尸或许就藏在宿舍的某处！”

“这样的话得赶紧通知护卫队啊，我去拿通讯器！”胡一光放下头顶的毛巾，顾不上更衣，踏着湿漉漉的拖鞋往客厅跑去。

没过多久，门外的脚步声停下了。蒋身遥调整好心态跟了出去，然后，他勉强找回的冷静被瞬间击碎——客厅中，已经腐朽化的胡一光啃咬着手里的通讯器，他脸颊的皮肉溃烂，露出两边臼齿，好似在狂笑。

腐尸再次向他扑了过来，他也再次举起了斧子。

“啊啊、啊、啊……”少年发出痛苦的呻吟，仿佛那些砍击全部落在了自己身上，他的泪水决堤，愧疚铺天盖地涌来。

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他拔出嵌在那堆碎肉里的手斧，将斧刃反过来对准了自己的额头，双眼失焦。

即将崩溃之际，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是你哦。”

“谁在说话？”

“你有没有想过，这两人之所以会腐朽化，是因为你就是感染源呢？”

“这个声音……你是那时的杀人魔？我是感染源，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当时腐朽已经进入你的身体，若不是你及时信仰了我，现在的你早就是个腐尸了。”

“我是人，我有脉搏和温度，鉴定员也确认过了。”

“哈哈哈，别那么紧张，你现在的确是人类，更准确地说，是无症状感染者——而你的两个室友，就是被你感染的呀。”

“不、假的，我凭什么相信你？”

“信或不信，你的心里不是早就有答案了么？”

那个沙哑的声音消失，紧接着，蒋身遥在脑海中看到了他所行经之处的景色。

6街的医务室已经被封锁起来，十多只腐尸在其中游荡。他在腐尸群中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那个头发盘成髻的护士，她依旧带着听诊器，浑浊的眼睛再也没有一丝温柔。

接着是31街、33街、79街，凡是与他擦肩而过的人，全部变成了腐尸。

“其实你不必惋惜，信仰纯度高的人是无法被感染的，这些变成腐尸的都是弱者，你只是在净化这座城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蒋身遥大声尖叫，他扯下身上的定位器，把它摔烂在地，抓起放在床边的灰色雨衣套在身上，拉上雨衣兜帽便冲出房门。

刚一来到楼梯间，他就被一个巡察的护卫拦住了。护卫看他面色苍白，想要提供帮助，没想到这人竟然一把将自己推下楼梯，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离开宿舍楼，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庇护所里乱窜，只要见到护卫便转身逃跑。这样的行为持续了半个小时，少年这才沉静下来。

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的的确确是人类，所以不会被护卫杀死。可是他就这么到处乱跑的话，无疑会感染更多人——应该找个没人的地方自我隔离吗，那样的话如何获得食物就成了问题，他要活下去，却不想害死无辜的人。

在内心挣扎纠结了一番之后，蒋身遥还是选择独自待在一间废弃的旧房子里，他坐在墙边，看着地面上厚实的积灰，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好饿，庇护所里好像没有野生动物吧……只能等入夜后去偷点吃的了。少年蜷缩起来，把头埋在膝盖里，闭上眼睛想要休息一会。

这时，门外传来的争吵声把即将入睡的少年吵醒。他站起身甩了甩头，来到窗户边往外看。

这间旧房子位于一条短巷的尽头，而就在巷口，三名卫兵模样的男子拦住了一位带着小女孩的妇女。

护卫的呵斥声响如炸雷，就连身处几十米开外的蒋身遥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赶紧把衣服脱掉让我们检查，否则的话就把你们两个按照腐尸论处！”

他看见妇女的嘴巴动了动，然后一下子双膝跪地磕起头来，那三个护卫却毫不领情。

“没有商量的余地！老子看你和你女儿还算有几分姿色，再给你一次机会，自己脱还是我们脱？！”

原来保护城市的护卫之中也不乏这种垃圾人，蒋身遥想起了之前押送自己的那个护卫，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清除庇护所内的垃圾吗……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好，就把那三个护卫吸引过来，感染成腐尸再杀掉，逐步净化这座城市吧——如此想着，少年拉低了雨衣的帽檐，走出了旧房子。

然而刚一出门，他就被一个年龄相仿的女生拦下了。那名女生揽住蒋身遥的肩膀，带着他在墙边压低身子，鬼鬼祟祟地向巷口探头观望。片刻后，女生转过头来，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她齐肩的栗色头发在惯性的作用下拂过了少年的脸颊，发丝触碰皮肤时痒痒的，还带着不知名的草木香。看着那双天真烂漫的橙色眼睛，蒋身遥感觉自己内心的郁结有了消散的迹象。

“你站在这里别动，交给本姑娘吧！”

说着，女生飞奔至巷口，在千钧一发之际阻止了护卫的暴行。

三根长约八厘米的银针从少女手中飞出，不偏不倚地扎在了正在撕开妇女衣物的手。护卫吃痛后立即松开了那个妇女，他拔掉手背上的银针，满是赘肉的脸逐渐变成了猪肝色。

“他娘的，哪个不长眼的家伙，给老子滚出来！”

那人朝着银针飞来的方向吼道，栗发少女也丝毫不怂，径直走了出来。

“这就红温了，欺负平民百姓的时候你不是挺嚣张吗？”

“你——！”被扎的护卫气不打一处来，抡起拳头便要朝少女砸去。可是他刚一抬起手臂，就被另外两个护卫擒住了。

“你们两个倒反天罡了？老子才是小队队长，你们都得听老子的！”

“刘队消消气，这人咱们惹不起！”

“是啊老刘，你没看见她胸前的铭牌吗？”

经他们这一提醒，刚刚还在气头上的护卫瞬间冷静了下来，因为他看到那块铭牌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夜照城医师参领。

医师参领，难道这丫头就是传闻中最年轻的岐黄信仰掌握者，夜照城「点灯人」的孙女六月雪吗？

“医、医师参领又如何，我们只是例行公事。”被喊作刘队的那人明显没了之前的气质，但他仍然忿忿不平道，“不脱掉她们的衣服，怎么看得到身体上是不是有腐烂的区域？”

少女见他还不服气，手中又变出三根银针，挑起下巴轻蔑地对他说：“判断一个人是否为腐尸，方法有三：其一，望其形——腐朽化的躯体通常残缺不齐，身上腐朽溃烂，异于常人；其二，闻其气——腐尸实质上是已死之人，它们没有呼吸心跳，体温与室温相当，用热成像仪就能轻松分辨；其三，识其智——大部分腐尸都不存在理智，自然也无法与人沟通交流。结合以上三点，这对母女明显是人类。”

“这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罢了，我们可是保护民众安全的护卫队，岂能——”

“这三个方法是「逐光会」提出来的，腐朽降临的三十年来辨别从未出错，拯救了无数人的生命，你难道质疑它的正确性？”

护卫自知理亏，只好作罢，三人没再强词夺理，而是悻悻地离开。

六月雪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们，她挡住护卫们的去路，指着他们的鼻子说：“想跑？给这两位女士道歉，然后带她们去安全区。如果再有非分之想，你们应该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破坏规则的下场可不止革职这么简单，想起违规同事们的遭遇，三个护卫赶紧跪了下来给母女二人磕头。

“是我们鬼迷心窍，给各位添麻烦了，对不起，请原谅我们的失职！”

真是欺软怕硬的家伙——少女默默腹诽，并将自己的外套脱下，盖在了衣服被扯烂的女人身上，拍了拍她的肩膀。

“妹子，谢谢你、真的谢谢你！”那位母亲拉着女儿的手，向六月雪连连鞠躬。

少女则是回以微笑，她说：“你们或者你们身边的人如果身体不适，就来1街的六月诊所吧，我们这里看病抓药全部免费。庇护所的工作人员还是有许多好人的，别被垃圾人影响，有困难要及时寻求帮助呀！”

这边的危机顺利解决后，栗发少女回到了小巷里，看到蒋身遥并没有离开，她有一些惊讶。

“你怎么不跑呢？”

“诶？”

“你不知道吗？一个体态偏瘦，身穿灰色雨衣的少年打伤了护卫，从腐尸发现地逃窜而出——就是你吧，谁大晴天的还穿雨衣。刚才若不是我拦住了你，你去找护卫不是自投罗网？”

说起这个，蒋身遥突然想起自己还是感染源，说不定会把眼前的少女感染，于是连忙后退。不过对方似乎误解了他的动作，被逗笑了。

“哈哈哈哈，现在跑也没用了吧？呆呆愣愣的，怎么会是腐尸嘛。”

少女向前一步，他便后退一步。

现在必须和她保持距离，虽然那家伙说拥有信仰的人不会被感染，但自己怎么说也不能害了无辜的人……况且还是个比自己好一万倍的人——蒋身遥如此想着，突然发现退无可退。

他已经被女孩逼到墙角了，草木的香气扑面而来，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

拜托别再靠近了，会被感染的！

少年在内心呐喊，他别过头去尽量远离少女的脸庞，可他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噗哈哈哈哈，真有趣，我还以为你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呢，没想到都饿成这样了，还想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真是个奇怪的人呢。”

她笑吟吟地看着他，然后拉起了他的手。

蒋身遥被突如其来的柔软触觉惊到了，他缓缓转过头，不可思议地看向那双橙色眸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终于愿意看着我了呀，跟我来吧。”

“你…要把我抓走么？”

“不是啦，你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走，本姑娘给你推荐个超棒的餐厅！”

于是蒋身遥就这样被不由分说地拉到了一间甜品店门前，好在这一路上都没有行人，不然的话他都不敢想自己会传染多少人。走在路上，他曾多次想跟少女坦白自己的身份，可他害怕说出自己的感染者身份后，会被直接杀死。

他自私且胆怯，他不想死。

在这样的矛盾与纠结中，少年还是在甜品店里落座了。店里只有一个店员，六月雪刚点完单，菜品就端了上来，就像排练好的一样。

“正式介绍一下，我叫六月雪，信仰「岐黄」，拥有治疗和修复的能力，你呢？”

“蒋身遥，信仰和能力……不知道。”

一上来就透露自己的能力，是想博得信任吗，还是想展示一种威慑呢？

蒋身遥还在犹豫着，少女却已经大快朵颐起来。

“嘿嘿，巧克力芭菲、焦糖布丁、果仁蜜饼、奶油泡芙、核桃酥……这家店无论中式还是西式甜点，都做得超一流，你也快尝尝吧！”

“……你平时都把甜点当正餐吃么？”

“对呀，怎么啦？”

“那个…蛀牙血糖之类的……”

“唔、放心，咱的岐黄信仰可是包治百病，唔嗯、对付这些小毛病，”少女一改之前文静乖巧的形象，风卷残云地解决了一盘又一盘甜品，唇角粘上了少许奶油，边吃边说，“哼哼、分分钟的事儿！”

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本来就饥饿的蒋身遥也按捺不住肚里的馋虫，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提拉米苏放入口中。

有毒就有毒吧，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好甜……”

“对吧，这顿我请你，吃完跟我走哦。”

“去哪？”

“夜照城逐光会。”

逐光会……好熟悉的名字，她之前好像说过，鉴别腐尸的方法就是这个协会给出的。难道说她已经察觉到自己的异常了？

怎么办，自己会被拿去做人体实验，还是会被肢解？！

蒋身遥感觉一股热浪冲进了他的大脑，他的意识开始变得迷离——不能束手就擒、不能坐以待毙！

阻止他活下去的，都是敌人！

少年已经有了发病的前兆，果然，趁着六月雪付款的间隙，他拔腿就跑，冲出甜品店门后，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结果还是跑了，这癔症有点严重啊……”六月雪从口袋中掏出通讯器，无奈地说，“嫌疑人已逃跑，启动B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