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乡 第1章 第 1 章

林远鲜少在这般早的时辰起身。晨曦初露，微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洒下，他将昨晚就悉心整理好的几件衣物，轻轻装入包中。

迈出家门，老旧的楼板在脚下发出 “吱呀” 的抗议，他赶忙放轻了步伐，可即便如此，还是惊扰到了屋子的主人。

男人从堂屋侧门拖沓而出，头发凌乱地肆意张扬，一脸的倦容难掩，双眸布满血丝，仿若一夜未眠。他抬手掩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又随意抓了抓那头亚麻色的细软发丝，刹那间，那股子稚气竟扑面而来，恍惚间，让人仿若瞧见了三年前的青涩少年。

林远忙收回目光，稳了稳心神，略显生涩地开了口：“我这就要走了，你再歇会儿吧，瞧你精神不大好。”

“只是夜里没睡踏实罢了。”

林远细细打量着林深的神情，试图探寻出这没睡好究竟与自己有几分关联，然而林深已然垂下了头，他到底没能捕捉到丝毫端倪。

“这会儿还早，没船，我送你一程。” 林深随手披上一件微微起毛却透着柔软的衬衣，率先朝楼下走去。

兴许是两个大男人下楼的动静太大，吵醒了睡梦中的孩子。当他们踏上土路时，屋内骤然响起婴儿的啼哭声。

林远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明的滋味，他凝视着林深的后脑勺，微风轻轻撩动他的发梢，他下意识地就想抬手揉揉那熟悉的头发，可一想到屋内啼哭的婴儿，还有那柔声哄着孩子的女人，眼前的男人已然身为人父、为人夫，再也不是记忆中的那个少年了。

旭日东升，山涧与江面渐渐泛起薄雾。

他们沿着云雾氤氲的竹林小道蜿蜒前行，而后在河边登上了小船。

初春的河水静谧平缓，淡薄的晨光穿透薄雾，洒落在船舷之上。小船缓缓离岸，轻柔地划开水面，层层涟漪悠悠荡漾开来，宛如优雅的天鹅翩然起舞。

船桨拨水，清脆作响，小船穿过一团团浓雾，仿若孤舟般一头扎进茫茫雾海，天地间仿若只剩下这一叶扁舟，不见来路，亦无归途。

林远目不转睛地盯着林深划桨的手，神思有些恍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又默默咽下，终是转开视线，望向那迷茫无边的云雾。

“叔，下回您来了，提前打个电话，我去接您。” 林深爽朗的声音打破了两人间的沉寂。林远的眼角微微一跳，眼底刹那间闪过无数情绪，却又转瞬即逝。

“你总算肯叫我一声叔了。” 林远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与声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几分调侃与愉悦。

林深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一抹浅笑，双唇依旧习惯性地微微抿着，透着几分稚气。

“您也就比我大三岁，我之前是怕把您叫老了，这不，孩子都拿了叔公的压岁钱，我这当爹的，哪还能不改口。”

浓雾之中，一个庞然大物的轮廓渐渐明晰，那是一座桥墩，小船即将在桥墩下靠岸。

船还未停稳，林远便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那模样，仿若早已盼着登岸离去。船身猛地一晃，与岸边山石剧烈碰撞，林远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小心！” 林深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林远也下意识地拽住林深的胳膊。这一拽，林深挽起的衣袖被扯落下来，一块醒目的黑色图案赫然映入眼帘。

林远怔怔地盯着那块图案，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

林深神色略显慌张，忙抽回手，干笑两声，说道：“站稳了，叔。”

“林深。” 林远强压着胸腔内的波澜起伏，神色几经变换，最终只是轻声唤出他的名字，短暂的停顿后，又添了句：“保重。”

林深神色平静，帮着他把行李拿上岸。

林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本想叮嘱他，别再强颜欢笑了，那笑容看着比哭还让人心疼，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毕竟自己又何尝不是满心苦涩。他猛地转身，快步踏上阶梯。

待他登上桥，回首望向河面时，水雾已然散去不少，那少年依旧稳稳地划着船，缓缓没入远处的雾气之中。

林远迎着朝阳，大步向前走去，身后的那个世界，终将被尘封在他生命最隐秘的角落，而那个角落，如同这个村子一般，名为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