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无云,浮光明媚。
天色大好,明晃晃的太阳照映着沙沙作响的枯树。
秋风微凉,却又在昼光下尚存一丝暖意。
站在阳台上扶着围墙,眺望着不远处的几栋类似的建筑,正撑着伞遮阳的罗清野,自叹不如地羡慕着高秋颜的家世。
头顶上深蓝色的遮阳伞,并不能遮挡多少阳光,但只要留在阴影下足矣。
在她百无聊赖抄写完了高秋颜的部分作业,实在耐不住好奇的性子,打算出门探索之前,牠曾突然出现,用威胁的语气警告过她。
“如果你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暴露在阳光底下,没过多久,这具身体会因为承受不住世间的阳气,好不容易从‘那里’回来的高秋颜,会连同你的灵魂一起陪葬。”面无表情的牠言语不善。
只是单纯想想,还没完全付出行动,罗清野心虚地撇开脸,不满地嘟囔:“知道了知道了……不出去就是了。”
才刚答应对方的叮咛,她又追问:“可是,他们要是要求我出门怎么办?之后要是回学校了,得上体育课怎么办?”
“撑伞。”牠留下冰冷又草率的两个字,再一次化作尘埃消失殆尽。
尽管如今的高秋颜的身体——来自过去,但未来的高秋颜早已经魂飞魄散得差不多了。
能从那三扇门之中重新捞回高秋颜的魂魄,也只不过剩下破碎的一缕残魂。
而她即使与高秋颜成为绑定的“宿主关系”,但也是暂时的。
不确定的因素太多,牠没有把握能保证——罗清野和高秋颜能够相安无事地站在阳光底下。
若不是及时从牠以外的力量得知——才刚刚获得魂穿能力的宿主,以及被魂穿的宿体,因为记忆不通、思维不同,高秋颜灵体的能量又尚且不稳定。
不然牠也不会突然出现,阻止了罗清野危险的行为。
隐匿回空白之境,牠像是一头随时待命捕猎的肉食动物,悄无声息地观察着罗清野的一举一动。
望着远在天际却不得沐浴的太阳,阴影之下的罗清野,用着高秋颜的身体,一脸惆怅,满腹牢骚。
牠的话她未必真当耳边风。
只是为了确定牠的话的真实性,她悄悄从遮阳伞底下伸出一只胳膊,在感受秋风在耳边的吹拂下,顺便抚摸耀眼无形的阳光。
可她却像是被太阳厌恶的孩子。
明明温暖的阳光却炙烤着高秋颜的身体,灼烧的感觉刺痛着手臂,仿佛连同全身上下的神经一起发麻作痛。
她火速收回右手,看着不停发颤的手心,眼神一闪而逝的侥幸,咬着牙蹙眉颔首。
但现在的灵魂和这具身体还不够稳定,何况她与高秋颜的灵魂并不协调,各项灵能也不吻合。
一旦被太阳光线照射,身上便会瞬间炸起一个又一个的红疹。
她这一举动,肯定已经被躲藏在阴暗角落里的牠察觉。
不然她的眼前,现在也不会一次又一次闪现不断变换的文字。
那只半人半鹿竟然还用文字警告她——倘若晒化严重了,还会直接影响到两个魂体在高秋颜体内的稳定程度,随时可能因此灰飞烟灭,就这样诡异地丧生在炽热的阳光底下。
现在的她,也只能像是躲藏在下水道里阴暗的老鼠,借着魂穿机会,躲避着光明苟且偷生。
罗清野撑着伞,巡视着周围的别墅群,独自惆怅,浑然不知时间已经过去了多久。
直到天色渐渐黯淡,她才如梦初醒地退回三楼的洗衣房,拐出了门,却好巧不巧地被一位陌生男子撞个正着。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青年捂着下巴,正吃痛地打量着她,却不关心自己的状况,反倒是问她有没有事。
见是个帅哥,罗清野霎时脸色大变,不禁瞪大了眼。
好在有牠的金手指帮助,她现在只不过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
但下一秒,在脑海中飞速运转对策之际,忽然想起——她现在的身份是高秋颜,便又慌不择路地收回了视线。
罗清野假装额头疼,捂住脑袋,低头撇开眼神,盯着地板飘忽不定。
她表面佯装镇定,狂跳不止的心脏却在宣泄着茫然的慌乱。
耳边的嗡鸣声不绝于耳,不知所措的内心瞬间炸开了锅:靠!这人谁啊!……为什么总感觉有点眼熟?
身前的人似乎察觉到妹妹的伤势有点严重,收了捂着下巴的手,伸出胳膊拿开高秋颜的双手,轻轻帮她揉了揉。
他关切地问候:“秋颜,怎么样?好点了吗?”
感受着额头上传来略微温热的感觉,罗清野僵着脸摇了摇头。
抬眸瞥着青年,却骤然见他头顶上出现了一行字:“高秋颜的哥哥,徐君寒。”
徐君寒?徐……君寒??
罗清野不解其惑地眨了眨眼,抿着嘴若有所思。
可她现在这副表情,却在眼前的人眼里——像是一只对他撒娇的猫,还没炸毛就收了性子,木讷的目光里写满了委屈,甚至有些惹人怜爱。
在半个小时之前,风尘仆仆的徐君寒拖着沉重的行李,回到所谓的家。
在玄关脱了外套进屋,却见客厅里空无一人。
四处静悄悄的,心想他们两姐弟或许是跟着母亲出去了,他并没有多想,便收拾好东西回了楼上。
乘坐电梯回到三楼,拐出电梯,却从走廊右侧看见高秋颜的房门敞开着。
被落下的手机静静躺在书桌上,正震铃响着,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放下手中的行李握把,快步走进屋里,迅速拿起手机,见打电话的人正是自己的母亲,他立即接通:“喂?妈?”
“诶?怎么是你接的电话?君寒啊,你什么时候到家的,你妹妹呢?”电话那头的妇人不解问道。
徐君寒闻言,环视了一圈房间的周围,随后探出头看向走廊,抬腿出了高秋颜的房间,径直走到走廊尽头,却在琴房里也不见高秋颜的身影。
他边走边回答:“我刚到家。不知道啊,也不在房间,她也没在琴房。妈,你找秋颜有什么事吗?”
“没事儿,我就想问问她要不要买裙子,我给她买了几件合身的冬装,看到一件合适的裙子问她要不要。”
牵着小儿子的黄飞燕,正陪着曾阿姨一块逛着商场。
她笑着对电话那头道:“她没在就算了,我已经买下去了,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接,不知道跑哪去了……
诶,君寒啊,等你妹妹做完作业,找个时间你陪她出去逛一逛,她总待在家里那怎么行,总得出去见见世面。”
“好。”母亲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在三楼找了一圈不见人影,又小跑到二楼寻找的徐君寒闻声回应,“……妈,我先挂了,我找找秋颜,晚点再聊。”
“好,我们也快回去了,别让秋颜到处乱跑,我这边先挂了。”
挂断电话,他再次回到三楼。
看着堵在走廊的行李箱,心想高秋颜再闲着无聊,也不会乱跑到哪去。
估计是在一楼上卫生间,他没发现而已。
匆忙看了眼随手一放的行李,徐君寒只好先作罢,把高秋颜的手机放回她的书桌上,出了门,又拉着行李走到隔壁自己的房间,开始整理带回来的东西。
他双手支着腰,低头看向打开的行李箱,搔了搔后脑勺,心情复杂地弯下腰,蹲下身子收拾被震坏的包装盒,查看小型无人飞机是否安然无恙。
这是他的好友郭宇凡送给他弟的。
说是郭宇凡另一个好友自主研发的新型录像设备,反正也不值钱,就当是送给徐君寒的弟弟当玩具。
向来对高季航心存芥蒂,只是想到他也是无辜的亲弟弟,徐君寒露出不明意味的笑意。
但这样的笑容也只不过是一闪而逝。
他眼神黯淡地接过郭宇凡手中的东西,道了声谢谢后,替高季航收下了。
检查无误后,他先整理完了一些带回来的作业和书本。
将那个无人飞机随意摆放在了——书桌上方的一个架子上,便抬腿走出房间,再次寻找高秋颜去了。
刚走出房门,正打算从电梯下去,就听到走廊尽头——另一边的洗衣房有动静,只听着咔塔一声,似乎是收雨伞的声音。
他匆忙跑向那里,怎料还没进去,就和刚出来的高秋颜撞个正着,被比他矮一个肩膀的女孩撞到了下巴。
看着眼前现在长成亭亭玉立的小姑娘,盯着他没多久,却对他眼神闪躲。
他微微蹙眉,不明所以地出声,嗓音清冷:“秋颜,你在这做什么?怎么拿着雨伞?”
罗清野心虚地撇过头,可是眼前的提示一直在告诫她一定要盯着徐君寒的眼睛看。
迫于无奈,她反而另寻别道,眼神时不时地飘向他的头顶,冷着脸回答:“看房子。”
这个回答是她现编的。
原本一直在切换内容的提示突然没了影,也只能硬着头皮答非所问。
虽然不理解妹妹这么做的理由,徐君寒默认了高秋颜还尚存孩童的天马行空,就没再多问。
但察觉到她不断向上看的目光,徐君寒以为是自己回来得匆忙,外边风又大,他抬手向后顺了顺碎发的刘海,嘴角微翘,道:“没什么事就好。走吧,下楼。
刚才磕到的地方没事吧。”
偷偷打量着不停整理仪表的青年,罗清野隐忍笑意,摇了摇头作答。
面若冰霜地跟在他的身后,便又变得默默无声。
“妈说要带你出去逛逛,你有想去的地方吗?你哥难得放假,带你出去散散心。”徐君寒嘴角上扬,唇边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没了提示在身边辅助,实在说不出口,罗清野垂眸沉思,盯着青年前进的脚后跟愣神,选择沉默。
更何况,眼前这人怎么看都有点眼熟,但她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况且,在哪似曾相识见过的那人,已经在她的脑海中变得模糊不清,她很难回想起对方具体的长相。
走着走着,全然没察觉到对方已经停住了脚步,她一头撞在徐君寒结实的背后上,又一次被人挡住了路。
罗清野慌忙后退了几步,暗自腹诽:怎么又撞上了,这么抓马的剧情是怎样!
正气鼓鼓地抿着嘴,却抬头看见转过身的青年,笑意甚浓地打量着她,粲然一笑地打趣:“想什么这么出神?怎么今天连续撞到我两次?秋颜,考虑的怎么样?”
“……”罗清野哑然失声。
她斜睨了眼徐君寒,看向他的眼神有些闪躲。
眨了眨眼,脑海中的那人与眼前的徐君寒的脸逐渐重合,甚至笑起来的嘴角与模糊不清的他有着相同的弧度。
二人的笑容彻底重叠,隐约记起了什么的罗清野讶然:这不是我梦里梦见的那个人吗!而且刚才在这栋楼搜查的时候,我总觉得来过这里……到处都是熟悉的感觉,这跟我一年前梦里看见的地方也太像了吧。
但她现在只不过是干瞪着眼打量着徐君寒,脸上面无表情,眼神却出卖了她的一切。
惊讶,疑惑,恍然大悟,再次不解,跃然写在看向徐君寒的目光中。
徐君寒见她沉默不语,却又把心思全然写在了脸上,他抬手轻轻敲了敲她的头顶,收敛了笑容,蹙着眉头道:“还没想好就算了,等你想好了,再去那个地方也来得及。”
不等女孩做反应,他立即收了手,背过身悄然叹息,留下摸着头顶又满脸疑惑的女孩,独自离开:“你哥我要去休息了,你们先吃。”
罗清野愣在原处不解其意。
看他头也不回地回到他自己的卧室,背影里却透露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她不明所以地乘坐电梯下了楼,心思凝重。
徐君寒……
从刚才她就在想了,为什么偏偏就他不姓高。
提示没有说明他是高秋颜同父异母的哥哥,只是单纯显示“高秋颜的哥哥”……
低头摩挲着嘴唇琢磨了一会儿,罗清野恍然大悟:难不成他们不是亲兄妹!
这样想着,她不禁咋舌,心想自己不仅魂穿了个精神病患者,还魂穿了个家底丰厚的有钱人家,甚至还得上演一场“家有儿女”的戏码。
已经回到一楼客厅的罗清野摇了摇头,内心感叹连连。
可高秋颜她哥跟她后妈的态度一模一样,都是和蔼可亲,甚至亲昵到她看不出这一家子是重组家庭。
罗清野为此深感稀奇。
他们对待高秋颜的态度,或许是因为她是个精神病患者吧。
罗清野随意地下定结论。
还没等她多考虑,高秋颜的后妈带着其他两人热热闹闹地进了门。
扭头见她在,原本还在商量今晚晚餐的两个大人顿时收了声。
罗清野习惯了被别人背后议论,望着她们小了声音谈论,原本想借着刷视频的空隙逃脱尴尬,这才发觉手机落在了三楼卧室。
她站起身打算离开,高季航却像是发现了什么值得惊喜的事。
他屁颠屁颠地跑上前,笑吟吟地拉着她的手,高高举着手里的东西,炫耀着他的新玩具:“秋颜姐姐你看!这个是挖掘机!遥控的挖掘机!”
罗清野扯了扯嘴角,奈何根本笑不出来,她弯下腰,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彻底没了提示,只能硬着头皮,尽量缓和语气:“嗯,挖掘机,很帅。”
“对!超级帅!”年幼的高季航咧着嘴角,奶声奶气道,“秋颜姐姐你要玩吗?我可以看你玩!这个这个,这个很厉害的,可以倒车车!”
“好。谢谢。”语气平淡的罗清野弯了弯眼角,以示友好。
女孩短暂的笑颜十分自然俏丽,看呆的高季航愣在原地,仰着头搂着高秋颜的右腿,毫不掩饰内心的小激动,一脸傻乐地对她笑着道:“秋颜姐姐,你好好看。”
原本想接过对方手里的遥控车打算玩一玩,被迫动弹不得的罗清野僵在原地。
一时忘了她现在的身份,她摸着高季航的脑袋却有些抵抗。
黄飞燕早就在不远处的厨房查看这边的情况,见小儿子跟女孩相处融洽,笑着小声与曾阿姨谈论高秋颜的变化:“诶,你知道吗,今早秋颜对我笑了。
她也就眼睛眯了眯,我估计是她终于学会跟别人沟通了,知道对家里人得笑了。”
“是吗,那真好啊。以前她见到人都不知道打招呼,就愣在那看人,今天我跟她打电话,她都知道说你好了。”曾阿姨小声感叹。
“是吗?那她真是学会了很多,估计是在学校里老师教的好。”妇人半掩着嘴谈笑风生,“今天的衣服买得好啊,今晚我问问她喜不喜欢,看看她的反应。
这么多年了,她总算是会给人脸色了。”
“好啊,有变化就好。”曾阿姨撸起袖子,转身投入进忙碌的家务事里,“先做饭吧,我吃完得回去了,我大嫂那边的孙女出生了,我得回去照料一下我侄女儿。”
“行吧。你到时候记得替我带个红包给她。”
“不用不用,这哪能行。”
“带吧,就当是我的一片好意。”
“真不用。”
“咱俩都处多少年了,你在我家做了七八年的饭,也都算一家人了,带着。”
“……好吧,谢谢你了。”
“唉,哪要这么客气。”
两个妇人和乐融融地收拾着水槽里的青菜,全然不知客厅的状况。
陪着高季航玩遥控车的罗清野,终于挣脱了眼前小孩儿的环抱,正盘腿坐在地上,看着他跟着玩具挖掘机在客厅里来回跑。
玩了没多久就索然无味,罗清野双眼无神地看向厨房的位置,想听八卦,却被玻璃门隔绝在外。
浑然不觉身后的人,正悄无声息地对一脸惊喜的高季航比了个噤声动作。
徐君寒目光如炬地盯着她的后脑勺,神情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