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繁重的行李,跟这个熟悉了小一个月、冷清孤寡的住所告别,“高秋颜”艰难地拉着一大包行李箱,和拎着大包小包塞满的作业与书本,心力交瘁地独自坐上了出租车。
由于昨晚两个小魂蛋聊得太过起劲,激动了半天,在素不相识的世界里难得碰上同类,甚至还是同挤一具身体,借着没能找人说上话的一股子莽劲儿,精神抖擞地畅谈了一晚上。
熬了大夜商讨事情所有的对策,身体和精神是疲倦的,但是两具灵魂全然是生龙活虎的。
玩过许多悬疑推理游戏的官湘悦,满心思的鬼点子,通过她的测试之后,得知只有坐在钢琴架前——才能与彼此交流上,两个郁闷许久的话痨,对此玩的不亦乐乎。
顺便还带上不苟言笑的高秋颜一块儿唠嗑了一晚上。
虽然不善言辞的她也就只回答过短短几句话罢了。
要不是三个灵魂只有一张嘴,罗清野恨不得边嗑瓜子边八卦。
“诶,所以现在咱们到底啥子情况?真不可能仨人比一个诸葛亮吧。
她哥没几天就发现咱不是高秋颜了,现在是目前所有高秋颜认识的人,都知道了我们‘人格分裂’,再装下去也没意思了。”钢琴架前倒映下模糊的罗清野语气恹恹。
至今也对现状摸不着头脑的官湘悦颔首低眉,习惯性地拖着下巴,借着高秋颜的嘴动了动:“问题现在不在他,是我们还得开学考。
装还是要装一下的,毕竟学校还得上。
那只鹿又不帮我们,我们也没有金手指,考试的话,如果高秋颜乐意帮忙,那就让她自己参加考试。”
“但是重点是,我们为什么会被……怎么说呢,召唤?”卡壳忘词的罗清野咕哝一声,咋舌一下接着道,“就用这个词了。那只鹿召唤我们魂穿高秋颜,到底是要干什么?
牠只会一个劲地打哑迷,只说要完成任务,没说具体是什么,那我们要怎么帮高秋颜?”
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两条腿搁置在椅子上,盘腿而坐的官湘悦,思索半晌,这才姗姗回答:“嗯……会不会是,要让我们帮忙解决她看不清长相的问题?”
提及这事,罗清野哑然失笑:“感觉不太像是这么回事,应该比这个问题更深沉……”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工作原因——经常需要参与各种解谜游戏测试的官湘悦,她狐疑地看向钢琴架前那张模糊不清的人脸,嗓音冷清地质问,“话说回来,我为什么会先魂穿了你……
应该说是你生前的过去,再魂穿了高秋颜?我记得没错你应该是没死的。”
对面的人问话直言不讳,被迫拉着“下水”的罗清野,悻悻回答:“……我哪知道?我还纳闷儿我一个一事无成的社畜,竟然还能有机会魂穿进家世这么好的人身上呢。”
官湘悦顿时语噎,但没过多久,她蹙着眉头单刀直入道:“我这人一般有事不藏着掖着,我直接明了地说清了——我先复盘一下我们的前世,我的前世是个游戏公司里的技术人员。
“因为当时要策划的一个项目,已经到了中后期的二测,然后已经让部分玩家进行了试验。
“但不巧最后一次我们公司内部测验的时候,我被选上要测试整体体验的性能,以及文案的内容是否符合主笔的原剧情。
“然后那个游戏,是跟你有关的。对,你没听错,就是拿你的人设做的游戏。”
自身记忆只到2027年春天就被截断的罗清野,愣愣地听着官湘悦的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的的确确是真实存在的血肉之躯,并不是所谓的“纸片人”,可为什么,她都已经离世了,某人还要拿她做成游戏?
她是有什么好值得纪念的东西,还是可利用价值?
心中的疑惑脱口而出,罗清野却在问出口的下一秒,似乎在内心已经猜到了些什么:“你说是我弟开发的项目,那干嘛要拿我的人设做游戏?
我的人生也就那样,也就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社会渣渣,这做出来的游戏有啥好玩的?”
官湘悦闻言立即解释:“不是,准确来说是用你写的小说,改成脚本后再用虚拟形象制作的代码世界。
但是玩家操纵的游戏主角,确实是你的名字而已,真实长相也是优化过的。”
但一想到白天罗清野说过自己写的小说也只是随笔瞎写,她又接着补充:“也不完全是你写的小说,怎么说呢……
“是你写的那本自传里头,除去了会中医的这个技能,然后再用建模制作了你之前生活过的地方,开发的一款全息解谜游戏,可以带VR眼镜,也可以躺在游戏舱里连接脑电波登录。
“你那个世界估计也才开发到全息投影而已,但是这个游戏舱你应该也不难懂。
“只是那个游戏角色算不算是你本人,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啊?到底什么意思?”罗清野被绕懵了,她讶然不解道,“所以……只是单纯拿我的名字做游戏NPC……?那都不算是我了,又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把话捋清楚再说嘛。”
“明明是你老是打岔的好不好……”本来就只有一张嘴可用,又不能三个灵魂聚在一起出窍意念交流,结果想解释的思路全被她打乱了。
被怼的罗清野无语凝噎。
她不说话了,就这样静静地听着官湘悦滔滔不绝地阐明。
“我也不清楚你弟怎么想的,但的确是借用了你的身份去制作的游戏。
那个游戏……我不能说,这是来自未来的产物,如果说了,我怕这个世界也会崩塌。”官湘悦斟酌着说辞,不紧不慢地说明来龙去脉,有条不紊地将她所知道的一切摆明给罗清野。
“当时公司前期讨论的时候,你弟就跟我们这群员工说清楚了,说这是用你的一生创作的虚拟世界,不能OOC你的所有包括人设。
你弟还挺好的,你翘辫子了还用这种方式纪念你。你应该感到欣慰……”
被迫只能闭嘴的罗清野,哑口无言,难以置信地瞪着双眼,心中的怨气堵得慌。
她不禁腹诽:很好啊罗俊鹏,让你拿我的设定做游戏,不是让你把我做成游戏!
官湘悦浑然不知罗清野现在的想法,她们也只不过是在罗清野用记忆塑造的生前世界里,暂时融合了一小部分记忆,并不能完全连通精神世界去进而交流。
牵强地安慰过后,她款款道:“但是公司又怕玩家觉得无聊不买账,所以还掺了点悬疑类的剧情,让变成数字人的你,在被玩家操控的时候,可以在游戏里解点谜题之类的。
“就相当于让玩家暂时忘了自己本身的身份,再操控你的身份和名字进行游戏,但是需要用他们自己的想法去破解问题。
“就跟现在的我们魂穿是一个意思。只是玩家都有系统提示怎么玩,我们没有。”
“……”
对面看不清人脸的人影,所说的话——远远超出了罗清野的认知范围,她无言以对地缄默,生怕自己说了句话又给人家打岔了。
她只能在心里一个劲儿地吐槽和恼火于罗俊鹏的迷之操作。
天晓得她只不过是估计在医院里病得魂飞魄散,结果人还没死透就被亲人在未来做成了游戏里的NPC。
要不是官湘悦一块跟她魂穿了同一个人,她都不知道罗俊鹏为了利益还是一己私欲,是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罗清野对此怒不可遏,却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说话说得口干舌燥的官湘悦,起身暂时断了二人的联系。
下楼接了杯水解渴后,这才拿着水杯姗姗回到琴房,坐在钢琴架旁接着道:“重点不在这儿,这事儿我要是能魂穿回去,我尽量想办法旁敲侧击,替你问问你弟。
“嗯……别担心,我的话,完成那个什么任务,应该还能回去。
就是不确定我魂穿进来那么久,游戏舱里的我还活着没有。”
咽了咽口水,她接着道:“还有就是,不知道我们被拉来魂穿高秋颜的理由是什么。
“那头鹿什么都不说清楚,干让我们把高秋颜的身体当解谜游戏,就跟当时我躺进游戏舱登录后,测试有关你的游戏一样。
“是要帮高秋颜解决什么问题呢,还是单纯拿我们当乐子,这都过去一个月了,一点进展都没有。”
罗清野只觉得心里发怵,魂体的脑壳嗡嗡作响,完全听不进去她在说什么。
所以她弟到底是想干什么,竟然拿她这个已经圆寂升天的姐姐,做成游戏来赚钱?
简直是倒反天罡了。
要是有来世,或者能重新穿越回过去,她铁定要和眉善目地质问一下——她那“亲爱”的弟弟,要纪念她也不应该把她做成游戏的NPC。
“你怎么想?你又是什么时候魂穿进高秋颜身体里的?我感觉你比我知道的多。”沉默了许久的官湘悦,突然问道。
罗清野若是在喝水,估计得被官湘悦前边几个问题呛个几回,她心虚地咳嗽一声:“我不怎么玩游戏,也不懂推理,你问我也问不出什么。
“我只记得自己活着的时候几乎半残半废,天生心脏不太好,因为噶了挺久,还困在记忆世界里太久,没升天重生……转世投胎。
“我自己都忘了我是什么时候离开人世的,又是什么时候魂穿的。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还是你发现了我跟你都魂穿了高秋颜……我们应该是同时魂穿进来的。”
周围的空气凝聚半晌,直到高秋颜清冷的嗓音淡然出声,这才打破了沉寂许久的氛围。
“嗯……挺莫名其妙的。”成为官湘悦时,冷静的语调里带着广府口音。
“确实。”成为罗清野时,闽南口音毫不掩饰,“哎哟,先别想这些了,明天早上还得去学校,宿舍楼都不知道在哪呢。
我们睡不着,高秋颜还得睡呢,身体又不是我们的。
但那只鹿安排了高秋颜的重生,又拉来我们魂穿,肯定不止眼前的事情这么简单。”
“那我们还得接着假装我们是高秋颜吗?”官湘悦闻言,思索着对策,“高秋颜的性格挺奇怪的,不会是天生就不怎么爱笑爱说话吧。
“跟她交流……一点正常人的反应都没有,整个人都是呆呆的。
“这怎么演?我们都有很明显的情绪波动,也很容易被人带动情绪,但是高秋颜吧……你就觉得她说话做事都是呆呆的,然后又……”
“哎哟,别管那么多,快点离开座位回去睡觉。这都几点了,刚才收拾完行李就坐在这聊了五个小时。
高秋颜的身体只睡两个小时是会game over的。”罗清野催促着吐槽,“我们的演技顶多也只能骗一骗不熟悉高秋颜的,她哥她爸贺志铭还有其他人都已经知道我们这是‘人格分裂’,拜托,正常人哪会想那么多啊。”
出于无奈,官湘悦也只好收回满腹疑问的心思,努力支撑起疲倦的身体,离开琴房后,再也不能和罗清野交流。
只是互换身份的时候,彼此又能默契地给对方空出位置,交互着暂时“成为”高秋颜。
出了琴房之前的“高秋颜”,言行语调一会儿高涨轻浮,一会儿谨慎自危的。
着实诡异。
莫名能够在彼此的性格转换之间反复横跳,又是自说自话地切换语速,又是自我嘲讽地哀声懦语,若是逢个正常人看见了,只觉得同一个人的戏瘾大得离谱——“言语诡辩、话题炒作”,简直是荒谬绝伦,直呼见了个妄想成为“演技派”的戏疯子。
只可叹,空荡荡的大别墅里,也就只有高秋颜一人在这住。
若是有人撞见她——就那样笑一会儿丧一会儿,身影萧条地坐在琴房的钢琴架前,也只不过是会觉得她孤独寂寞到憋疯了,这才不得已去演一个“人格分裂”的精神病患者。
奈何官湘悦和罗清野,即便是在同一具身体里,但也没办法心意相通彼此所见到的场景,这样也就没法知道对方在外界所接收到的一切信息。
头疼欲裂地仰躺在床上,瞄了眼敞开的门外黑漆漆的走廊,官湘悦忽然想到,会不会是那头鹿也不知道该怎么帮高秋颜,这才只留下一句谜语,让她和罗清野去猜。
但这样一来,也就更加搞不懂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呆若木鸡又不能提供更多的线索,不愿意自己出面解决事情,任何问题一问三不知,就算再怎么逃避,也该为自己的人生着想啊。
可是这跟她们魂穿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高秋颜的身上,有难能可贵的利用价值?
可她除了成绩好了点,家世好了点,也没见着其他什么东西值得那只鹿大费周章。
为了一个短命的高才学生,何必煞费苦心地制作这一场大戏?
就跟罗清野的弟弟那荒谬的做法如出一辙。
思索不通,官湘悦翻了翻身,揉了揉眉心,努力平复质疑不安的内心,混沌的思想败下阵来,得出的全部立论溃不成军。
又不能够用意念跟罗清野商讨一下刚才想到的问题,官湘悦只好作罢,阖上双眼,定好了闹钟后款款睡去。
直到早晨七点,被替换的罗清野因闹铃而惊醒,这才情不甘意不愿地从床上爬起。
眯着惺忪的双眼,撑着脑袋进了卫生间,简单洗漱完毕后,在新手机上的打车软件里叫了辆车。
定位好要去的地址后,拖着大大小小五个行李,步履艰难地下楼。
等她拖着高秋颜疲惫的身体,走了二十分钟路到达指定地点,在司机的帮助下放置好行李,又在司机的诧异声中,顶着乌黑发青的双眼,精疲力竭坐进了车里。
跟对方说好要去的学校,她才敢稍微眯着眼打瞌睡。
一路平稳前进,直至高秋颜所在的学校——旭泉高中,罗清野这才有条不紊地拽着行李箱,在校内保安的帮助下,顺着记忆安全到达了高秋颜所在的宿舍楼。
宿舍阿姨见她拖着几个大大小小的行李,面色苍白,奄奄一息,她惊呼一声后,立马走上前,帮忙减轻了女孩手里的重量。
罗清野便又在宿舍阿姨唠叨的叮嘱声中,喟然进入了二楼宿舍的房间。
“副班长?”同宿舍的陈琳,从刚整理好的床帘子后边贸然出现,“阿姨辛苦了,我来帮她吧,您去忙。”
她姗姗从梯子上爬了下来,笑脸盈盈地告别了宿舍阿姨。
正要打算帮眼前的“副班长”提东西,却见她在抵达床位的下一刻,丢下东西直接仰躺在没铺床单的床板上,闭上黑眼圈重的双眼,懒散着嗓音道:“谢谢,让我先睡会儿,就睡一会儿……”
说话还没几句,便侧躺着昏头睡去。
第一个先到宿舍的陈琳愣在原地,一时半会也不知该怎么办,就只好任凭看起来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这么草率地躺在满是灰尘的床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