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向颉转身进了三年一班,在讲台的座位表上找到了李华的座位。在中间列第二排,同桌是个趴着睡觉的男生。
总之是个倍受老师关注的位置。
在浏览班级座位表的时候,他还发现了个有意思的事情:这个班同学的名字,都草率得像随机生成的。
李华、王明,张勇,李红、吴丽,孙强……这踏马不就是数学书上的小华小明小红小丽小强吗???!!!
说起来,谷向颉对自己的名字也不是特别满意。他爸妈给他起名“向颉”,本意是让他像鸟儿一样向上飞翔。结果总有人问他:“你爸妈是不是搞地质的?”或者是“你爸妈是挖石油的吗?”
……是“向颉”!不是“向斜”!!
还有帮爱搞事的同学天天跟着杜飞扬“谷哥”“谷哥”地叫,有种自己是谷歌地图或者谷歌翻译的感觉。
一想到这里,谷向颉不免又开始忧心杜飞扬。他一边忧心一边来到李华的座位上,把书包挂在椅把上。
他同桌被吵到,不安分地动了动,挣扎着醒了,从臂弯处露出一双眼睛,声音含糊不清道:“唔……华哥,早上好……”
谷向颉愣了一下。
原因无他,这人太像杜飞扬了。
之前因为这人是黑头发,又遮着脸,所以谷向颉没怎么注意他。刚才露出的那双眼睛轮廓过于熟悉,让谷向颉一下子回忆起了更多细节。
杜飞扬睡觉时喜欢把脸全挡住,像钻进沙漠中的鸵鸟,李华的同桌也把自己的脸整个埋在了胳膊里。杜飞扬头顶上有两个发旋,李华的同桌也有两个发旋。
谷向颉心中升腾起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扬扬?”他轻声道。
那人没动。
谷向颉回忆起自己在座位表上看到的名字,道:“……周一?”
同桌缓缓抬头。用一双昳丽的眼睛疑惑地望着他。半晌,“啊”了一声。
“……抱歉,我忘了做值日了。”
那张脸完全露了出来——一张削瘦,惨白,但难掩姝色的脸。
“我昨天睡太晚了。”周一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我明天把值日补回来,可以吗?”
仅仅两句话,谷向颉就失望地断定:这并不是杜飞扬。
面前这张脸的确也很好看,但和杜飞扬并不完全一样。也许是为了贴合副本的本国背景,这副原本属于杜飞扬的五官被削去了异域混血的特征,少了那种具有攻击性的美艳感,反而显得可怜巴巴的。
而且,杜飞扬从不会用这样陌生又谨慎地对他说话。任何只要见过杜飞扬的人都会一眼看出来,这两人的气质大相径庭。
一个是明艳动人,如沐烈阳的灿烂;一个是精致破碎,附依泥沙的慎微。
“可以吗?”周一的声音又低一度。
谷向颉认定这张极似杜飞扬的脸大概率是“塔”在作祟,但因爱屋及乌,他不想吓到这个叫周一的少年。他点头,笑道:
“当然可以。多注意身体,别再睡那么晚了。”
周一的动作似乎顿了顿,随后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又缩了回去。
谷向颉没再管同桌。他坐下来,先看了一下自己的桌面:和其他同学堆得高高的书山不同,李华的桌上只有一个深蓝色的小笔袋,打开后发现里面只有保证日常使用的几根笔。透明的写字板上压着一张课表和一张时间计划表,计划表上,9月12日这一天被用红笔画了个圈儿。
9月12日,星期一,也就是今天。
今天对李华来讲,是什么很重要的日子吗?
这个“剧本”名叫《李华和永远的星期一》,所以这一天必然会发生什么,或者说,李华想在这一天做什么。
谷向颉又查看了李华的其他物品:书本按科目在桌斗中摆得整整齐齐,严谨到每一本书的边角都必须对齐。书本上的笔记干净工整,字迹和谷向颉本人一模一样,这大概是方便玩家代入。李华这个人似乎有点完美主义和强迫症心理,又是一个极其注重**和边界感的家伙,即使像谷向颉这样迟钝的人也隐约觉得不对劲。
这真的是高中生吗……
“李华”实在是太完美了,以至于每份完美中都带着刻意。谷向颉直觉这里水很深。
好在谷向颉的整理能力还不错,在简单地翻阅过李华的书后,他已经掌握了这个“剧本”的基本信息。
李华所在的高中名为育才一中,建国前就已经成立,有着百年校史,是个挺不错的公立高中。而他所处的时代则比剧本外的时代早了整整二十多年,学生们知识获取主要靠课本与教辅,老师查班也主要靠巡逻。
谷向颉很担心这个没有监控的问题,对于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来说,监控更多是一种保护而非监视。为什么剧本叫“永远的星期一”呢?最好别是因为李华死在星期一。
谷向颉叹口气,转头看向同桌。同桌一动不动,显然已在黑甜中梦会周公。
“你还有五次机会。”是什么意思呢?
然而谷向颉担心的事儿一项也没发生。
李华留下的计划表完全指导了谷向颉一天的生产生活:几点带早读,几点写课表,几点收作业。就连上课老师提问,谷向颉翻开课本,都能在远超年级课程进度的地方找到答案。
这就是新手关吗?太贴心了叭!
唯一令谷向颉不解的是,他的同桌在桌子上伏了一整天,没有人找过他,就连任课老师也对其视若无睹。到了中午放学时间,班里人都该走没了,同桌还是没有一点要动的迹象。
李华家住的很近,所以李华办了走读。住校生都涌进了食堂,走读生也都说笑着往家走。教室里只剩下了兢兢业业的班长和桌上趴着的瘦削少年。
犹豫再三,谷向颉还是没忍住多管闲事了——毕竟这人长得和杜飞扬很像。
伸手轻敲少年的桌子,谷向颉温声道:“周一,放学了。”
少年极缓慢地动了动,没有抬头,只闷闷地应了一声。
“你身体不舒服?”
“……没有。”
少年终于从桌上起来,舒展了身子,像某种柔韧颀长的猫科动物。他的眼睛因久睡而泛红,声音也带着不正常的沙哑。
“……没事儿,华哥,你快回家吧。”
同桌给了谷向颉一个有些勉强的微笑,漂亮的脸稍显生动起来,这几乎令谷向颉受宠若惊。
情感上,谷向颉是想多关心一下同桌的。但理智上,他觉得李华是个不太会做动嘴皮子之外的关心的人,便颇有分寸地告别了。
离开前,周一乖巧地冲他挥手告别。一瞬间,谷向颉好像看到有什么银色的环状物从周一堪称纤细的腕上滑落,落入宽大的校服袖中,一闪而过。
谷向颉冲他点点头,转身,离去。
李华的住址在李华的学生手册上有写,于是谷向颉极不熟练地蹬着李华的自行车,曲折且有惊无险地回了家。
苦了他一个十一年残疾的轮椅党……以前他开着朋友改装的飞车轮椅都没有这么提心吊胆过。
李华家是普通的百平楼房,三室一厅。装修布置简洁温馨,处处透露出这是个简单的三口之家的信息。虽然2000年和现在没什么太大的差别,但是还是可以从室内装修看出时代特征来。
饭菜都做好摆在桌上,附有一张来自父母的纸条,大意是“父母很忙,晚上回来陪你,别忘了吃饭爱你宝贝”这样。谷向颉不由想起,小时候父母四处出差采样,他也是一个人在家等到很晚,直到杜飞扬带着一堆锅碗瓢盆闯进他的生活,他才觉得生活充实了起来。
唉,又想起杜飞扬了。
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水龙头是很传统的样式。抬头,镜子里还是那张陪伴了他十九年的脸:眸发极深,严肃又温和。只有身上的校服还在提醒他,他不是谷向颉,他是”李华”。
所以这个声音清晰又行动便捷的世界,也不是谷向颉的,是李华的。
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他坦然接受了自己回到现实中极可能还会失去这双腿和这双耳朵的事实,大步跨出了卫生间。
吃饭、午睡、骑车上学……谷向颉没时间查看李华的卧室,只是匆匆扫了一眼觉得很整洁。他生怕哪一步做错了会让他不像“李华”,导致任务失败。
下午到校,进教学楼前先看到的是李红。李红正在扫台阶上的落叶,黑发美人垂眸打扫出了一片岁月静好,那种严肃又安静的气质和谷向颉还挺像的。
这个班的平均颜值还挺高……
“李华。”少女看都没看他,却叫了他的名字。
谷向颉停下:“怎么了?”
李红专注地将叶片收入簸箕中:“你没问题吧?”
怪异感涌上心头。谷向颉恍惚想起,早上的时候,李红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你没问题吧?
李华要做什么,才会让少女如此发问?
计划表上圈出的“星期一”再一次出现在谷向颉脑海中。早上的时候,李红问过他这个问题,当时他的回答是“没问题”。而下午,李红又问了一次。
究竟是因为这件事太难办,才让少女问了两次。还是因为“李华”做了什么,让少女觉得他不是“没问题”?
不,或许是因为……“李华”没做什么。
他一定忽略了什么关建信息。
谷向颉恍惚开口:“你说的是……”
“小红——”
一个瘦高的男生忽然迎着阳光从不远处飞奔而来,面上笑容灿烂,一口大白牙尽显青春气息。他一个大力扑到了李红身上,李红手上的扫帚“啪”地掉在地上,谷向颉悬着的心也“啪”地摔进谷底。
“小红~这么久没见想没想我呀~”
男生笑得一脸荡漾,抱住李红不撒手。李红也由着他,用手轻轻拍拍那男生后背。
谷向颉:“……”
这什么大型早恋现场。
飞奔而来的男生胸牌上写着“高三一班,王明”。这人长得阳光健气,至少从外表上看和李红还是很登对的。
李红面无表情的冷脸忽然就化成了温和的湖泊,她轻声道:“小明,李华还在这儿呢。”
“可是我太想你啦宝贝~”
谷向颉:“……”我走还不行吗?
“对了,把华哥忘了,看我这事儿闹的。”王明从少女肩上抬头,扬眉看向谷向颉,露出一个不知道是讨好居多还是玩笑居多的古怪笑容,用空闲出来的一只手掏掏裤兜,“咱哥俩来一根儿……”
眼看着一个红色小盒子就要被掏出来,谷向颉简直目眦尽裂:大哥这是能来一根儿的地方吗???李华的人际交往这么广泛丰富的吗???
说起来,这所学校管理几乎称得上宽松,可能是因为那时候高考的压力没有二十年后大吧。
小红救了谷向颉,她道:“小明,你别逗李华了,他不抽烟的。”
还好,谷向颉差点就接了,因为他真不知道李华和王明是什么关系。即使“李华”看起来很受老师同学的喜爱,也难以保证可以在王明这类“小混混”处讨到好。
“知道啦,宝贝,都听你的~”王明黏糊糊糊的语调让人听着有些不适,“宝贝刚才在和华哥聊什么呢?让我也听听呗~”
小红把刚才被王明揉乱的头发掖回耳后,漆黑的眸子扫了谷向颉一眼:“没什么,说下午的数学考试呢。”
“华哥那么厉害肯定没问题啦~宝贝你还是关心关心我……”
“知道了,真受不了你……”
谷向颉:“……”
谷向颉狼狈地逃遁了。
青春期的小情侣真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