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去市里,去做什么,和谁,一律没说,只告诉她,有事,非去不可。
“哦。”
她有些失落,却掩藏得很好,没有表现出一点。
可他还是知道,哄道:“我回来给你带五芳斋的糕点好不好?”
她微微点头,没说话。
他继续道:“我尽量早点回来,不超过十点?”
“你既许诺了,就要做到。”
“嗯。”
谢槲洲走了,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直至彻底消失才收回目光。
晚上宴席散场,谢槲洲还没回。
离家近的老一辈,早早离开老宅子,回自己家休息了,离家远的,便在老宅子里休息,独留小年轻们不肯散去,闹着吵着要闹谢言熙和周眉的洞房。
谢言熙喝了酒,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一样,摆摆手说:“闹什么洞房。我要抱着老婆睡觉了,才不让你们闹。”
谢言熙的好友不依,将他拦住,“这才几点,睡什么觉呀!咱们也不搞那些花把戏,就扔骰子,点数最小的喝酒。”
谁都知道谢言熙这几年水逆,玩什么都输,这扔骰子喝酒摆明就是针对他。
不等他说话,有人已经拿出了两枚骰子,嚷着:“东西都备好了,咱们玩起来。”
谢言熙其实有点怕,他这几年是真倒霉,但输人不输阵,他拉着周眉的手说:“玩就玩。谁怕谁,我有老婆保佑,今晚铁定赢你们。”
一行人很快围坐在一起,叶青梧也去凑了个热闹。
开局的是拿出骰子的人,他对着骰子吹了口气,盖上盅,摇摇晃晃,最后一开,十二点,到顶了,稳赢的数字。
下一个是谢言熙,他接过盅,念念有词道:“老婆保佑我。”
或许真的是周眉显灵,谢言熙竟然扔到了十一点。
有人笑道:“果真是老婆显灵了,扔了个十一。”
“那是那是。我这有老婆就是不一样。”谢言熙嘚瑟道。
骰蛊很快传到了她手上,她拿起蛊,随意摇了摇,一开,两点。若没有人同她一样扔到两点,她基本上是稳输了。
“妹妹这手气有点背。”有人说。
“不怕不怕,这还没走完,说不定等下还有人扔到两点。”有人安慰道。
她不抱希望道:“但愿吧。”
其实谁都知道,这希望很渺小。
果然,一轮走完,她的点数最小。
一杯白酒放在她前面,她也不矫情,愿赌服输,端起酒杯一口下肚。
众人都说她豪爽,她笑了笑。
如此几轮下来,谢言熙没输,她到输了几次。
她靠着沙发,脑袋昏昏沉沉,有人叫她继续,她摆摆手说:“不来了,不来了。你们还是整谢言熙,我不凑热闹了。”
说完,她起身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着,趴在那里,看着门外。
皎洁的月光洒在庭院里,院中竹柏的倒影,像极苏轼所写的水中藻荇交横。
这一刻,庭院与堂内是两个世界。一个嘈杂,一个安静。
她素爱安静,头一次讨厌这样的静谧。
因为她要等的人,还未归来。
他说过会早点回来,不超过十点,可现在都十点过半了,却连个影也没见着。
“骗子。大骗子。”或许是酒意的催发,她将心中的埋怨发泄了出来。
谢槲洲踏进庭院,就看到了这一幕。
小姑娘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嘴里念念有词说着“大骗子”。
她的脸颊上有一抹红色,仿佛朱砂在水中浸染开,这是酒精催发的结果。
堂内人还在闹着,与她独坐在那儿形成了对比,衬得小姑娘有些可怜。
她的手已经撑不住额头了,眼见着就要嗑在桌上时,他走过去,将她扶住。
小姑娘顺势环住了他的腰,还在他腹部蹭了蹭。
他身躯一颤,心跳也快了几下,脑中的弦更是紧绷。
“大骗子。”她又嘟嚷了一句。
他摸着她绵密的头发问:“谁是大骗子?”
她仰起头,睡眼惺忪:“谢槲洲。谢槲洲是大骗子。”
大骗子?何时成的?怎么就成了她口中的大骗子了呢?
瞧见小姑娘略有些干涸的嘴唇,他倒了一杯水放在她嘴边,“喝一口。”
她握住他的手腕,乖乖低头喝了一大口。
喝完后,她又环上了他的腰。
他拿了纸擦拭她嘴边的水珠,边擦边问:“我骗你什么了?”
小姑娘断断续续说:“你说过尽量早回……不超过……十点的……”
这到是算骗了。
他解释道:“路上堵车,这才回来晚了。”
“嗯。”
既如此,就原谅他吧,她想。
“喝了多少酒?满身酒气。”
她掰着手指,边数边道:“一杯、两杯……哎呀,数不清了。”
“你呀你。”他捏了捏她的脸。
“痛。不捏。”她打开他的手,脸颊紧挨着他的腰。
他像是专门与她作对一般,又捏了几下。
头好晕,她想睡觉了,呢喃道:“抱抱,睡觉。”
她将他当成姑父了。记得小时候,她同谢言熙一同去酒窖偷喝了酒,就是姑父抱她回房间的。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将她抱起,抱去她的房间。
路上,冷风吹起了廊下的帘子,吹响了檐下的风铃。风铃声清脆,在静谧的夜晚格外响亮。
小姑娘哆嗦了一下。
或许是冷了,环住他脖颈的手滑向了领子下。
明明是冰凉的触感,可他却觉得像火一样,她手所抚过的地方,都燃了起来。烈火焚身,是在引人犯罪。
他加快了步伐,将她送回小院。
而后逃一般的,慌乱离开。
长夜漫漫,有人在好梦的同时,有人却在失眠。
将近中午,她才醒来。
酒醒后的感觉并不好受,她的头疼得像要炸开了一般。
她起身下床,忍着头痛收拾自己。
简单的洗漱后,她下了楼,在老宅子里漫无目的地走。
凉凉的风吹过,空气中夹杂着清香,这清香缓解了她的头疼。
她走着走着,瞧见了谢槲洲。
他拿着鱼竿在亭子里钓鱼。
她向他走去,昨晚的记忆随着她向他靠近而逐渐清晰。
他抱着她穿过长廊,走过水榭,去到她的房间。
她嘴里念着他是个骗子,她好像还趁着酒意,环住他的手不让他走……她似乎还说了什么,她隐隐约约看见了他愣住的表情……
她说了什么?莫非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怎么办!想不起来了。
看来,今日……还是不要见他为好。
她悄悄转身,刚迈出步子,身后便传来他的声音。
她不情不愿回去,目光躲闪,不敢直视。
他向她招了招手,“过来。”
她踟蹰片刻,才走到他的跟前,低着头不敢说话。
他将八仙桌上放着的碗端起给她,“本想等会给你送去,现下你自己来了,到省了事。这是解酒的,喝吧。”
“能不喝吗?”
她曾经喝过这个,很苦,她不喜欢。
“你说呢?”
她不说话,透露出一丝执拗。
他叹了一口气,哄道:“乖啦。喝完给你吃糖。”
“当真?”
“当真。”
她接过了碗,却没喝,声若蚊吟道:“我昨晚有没有说什么胡话?”
“什么算胡话?”他反问。
淡淡的红色在刹那间浮现在她白皙的脸上,“就是骂人的话,或者……”
“没有。你只是,”他突然俯下身子,在她耳畔说,“把我当作你父亲了。”
昨夜,他将她抱回去。
扯住被子给她盖上,刚要走,小姑娘突然环住他的手,死活不让,喋喋不休叫着“父亲”二字。
她单手扶额,遮挡了半张脸。
还不如说胡话来的好。
好想挖个地洞钻进去呀,再也不见谢槲洲。
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见她这般模样,他眼中盛满了笑意。
“别捧着碗了,快喝。”
到底不忍她羞愧而死,他换了个话题,希望她能忘掉刚刚那一茬。
叶青梧没明白他的苦心,只觉他戳她肺管子。
她就是为了不喝这汤而扯开话题的,他又扯了回来。
看来,是真逃不掉了。
她低头看着黑漆漆的汤汁,犹犹豫豫。
“嗯?”
这姑娘是想反悔?
谢槲洲的声音像一把无形的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我喝!”
她狠了狠心,闭上了眼眸,一鼓作气,将它们一饮而尽。
咽下时十分痛苦,她眉头都紧在了一起。
苦,太苦了,苦得想吐。
黄连也比不上这苦。
她眼泪都快冒出来了。
就在她忍不住想吐时,一只如玉般的手忽然出现在她唇边,手的主人说:“张嘴。”
一颗圆滚滚的糖进了她的嘴里,甜酸甜酸的味道瞬间冲淡了苦味,她紧在一起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下回还喝酒吗?”
她使劲儿摇头,“不了,再也不了。”
她可怜兮兮的模样令他笑了笑,这姑娘呀,从未变过。
“下午你做什么?”他问。
“同人谈事。”
“要出去?”
“嗯。”
“晚上回来吗?”
“要回的。”
“那我等你吃饭。”
“好呀。”
她想和他一同吃饭。
他翘起了嘴角,眼含笑意。
“会钓鱼吗?”
她摇摇头,“不会。”
从未钓过。
“过来,我教你。”
她走了过去,他将鱼竿放在她的手上。
有些重,她没拿稳,差点掉了,幸好他拿住了。
“嗯——”她装作无事发生,乖巧地笑了笑。
“你呀,”他无奈道“到我前面来。”
她向前跨了一步,站在他前面,他忽然从身后握住了她的手腕,呈一个环抱的姿态,虽然隔着距离,可她还是心跳如雷。
他将竿子放在她手上,在她耳畔温柔地说:“一手拿竿,一手拿线,抛出去就行。”
氤氲热气洒在耳上,痒痒的,她脑子一片空白,他说的话,一字也未听进去,傻愣愣的。
她久没反应,他问:“怎么了?”
这一声将她惊醒,她结结巴巴道:“时间差不多了,我,我该走了。”
“那就去吧。”他松开她。
她跑了出去。
与她谈事的人是个导演,叫白溪安。
他相中了她的作品,想要改编成电影,得知她从英国回来了,就在嶂溪,便约她面谈,她没拒绝。
他们约在一座中式茶楼,她去时,他已经到了。
她坐下后,他直接切入正题。
下午六点,谈论结束,过程十分顺利,合约签订。
白溪安瞧时间不早,想约她吃饭。
叶青梧道:“抱歉,我有约。”
“那就等下次。”
“好。”
她风风火火走出去,坐上车,让司机以最快的速度赶回老宅子。
但还是错过了晚餐。
“我——”她看着他,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她也没想到会谈得这么晚。
他却打断了她的话,对他说道:“小骗子。”
“小骗子?是说我吗?”
“不是你还能是谁?”他走到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你应了我要回来吃晚饭的,可却食言了。”
“对不起,”她承认她食言了,“可为何加个小字?”
他笑道:“你辈分小,不叫小骗子,还叫大骗子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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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燕归巢(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