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饭,他们一同离开山腰别墅。
在车上,他忽然拿出一把不知名的花给她。
“停车的时候看到的,瞧着好看,想着你会喜欢就摘了下来。”
收到他送的花,本该惊喜,可想到对姑姑说的话,又有些愧疚。
她……要不要告诉他?
“怎么了,不喜欢?”他注意到了她不自然的表情。
“不是,”她忙否认,“我……”
吞吞吐吐,话不成句。
“有事瞒着我?”
她不敢看他,敛了眸光,微微点头。
“什么事?”
“姑姑问我们是不是一起来的,我矢口否认了。”
他捏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却笑着说:“就为了这事?”
“你不生气?”她抬头悄悄看他。
“你矢口否认自然有你的理由,没什么好生气的。”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他。
“我并非有意……”
她只是忽然胆怯。
他凑到她面前,笑道:“并非有意……难道是故意……?”
“不,不,不是。”
她着急了,脸胀得通红。
他哈哈大笑起来,她反应过来,这人是逗她的。
“坏死了。”
她气得打了他一下。
他收了笑容:“小心手疼。”
这人真是越来越没脸皮了。
车在高速公路飞驰,直挺挺的路灯在往后退,耳边时不时传来喇叭声,谢槲洲关上了车窗。
车里,她问他:“你棋艺为什么这么好?”
谢公的棋艺放眼全国也是数一数二的,但他连胜谢公,他的棋艺定是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肯定是拜师学的。”
他又说:“小时候喜动,常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所以姑姑就带我去学棋,让我静心。”
这是骗她的。
上辈子的她,小时候,是田野间撒欢的女孩,喜动,后来是大家族里培养出来的姑娘,喜读书、喜下棋,喜静,他为了能与她有共同的兴趣爱好,苦苦练棋。
那时候,与她对局,她便说他棋艺好,只是他从未说对她说过,他为她而学。
“没想到,竟是因为这样,你才学棋。”
“你想象中,我学棋的原因是什么?”
他好奇在她的想象中他是因为什么才去学。
她道:“爱好、喜欢。”
“后来确实喜欢上了下棋,也当成了爱好。”
这话不是骗她。
初期学棋的时候,有些无聊,所以他很排斥,会了以后,觉着不错,逐渐喜欢,能和她对弈,下棋,便成了他的爱好。
“你呢?为何学?”
从前,她学棋是迫不得已,如今呢?
她说:“我不喜动。下棋少动,便学了。”
这个理由,很符合她的性格。
她就是个懒洋洋的姑娘,偶尔活泼,但大多数是安静的。
“若是知道学棋后会被谢公拉着下,你还会学棋吗?”
“肯定不会!”
她咬牙切齿的表情将他逗笑,他好想摸摸她的头,可惜在开车,空不出手来。
晚上人多,青玉楼没有停车的地方了,他们只好将车子停在地下车库。
此时华灯初上,灯光映照在河面上,那河变成了一条闪光的带子。
街上全是人,有人驻足买东西,有人拿着相机拍夜景,还有三五成群的小孩在人行道上你追我赶,他们的大人,不缓不慢跟在他们身后。
他们走在人群里,她被街边的小吃吸引,有意无意地看。
她舔了舔嘴皮,饿了。
他抓住了她的眼神,翘起了角。
小姑娘偷偷瞄小摊的动作,像仓鼠。
“我……”
小姑娘拉了拉他的袖子,一双眼湿漉漉的,像一小鹿的眼睛。
“怎么了?”
她张了张嘴,说不出来。
怕他觉着自己太能吃了。
她松开他的衣袖,抿了抿嘴,“没什么。”
他自然知道她想什么,瞧小姑娘这尴尬样子,他道:“刚才那顿没吃饱,想去吃点东西。你呢?”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她也是!
但为了保持形象,她故作勉为其难道:“那我陪你吃吧。”
他们走过去,小摊老板们热情招呼,她停在了卖豆腐的摊子上,老板热情的向她介绍有哪些调味的豆腐。
她选了火锅味臭豆腐,他实在闻不惯那味儿,头一次没点同她一样的东西,但为了圆谎,随便点了碗豆花。
臭豆腐要炸,所以他的豆花先上。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碗中,白豆花放了调料加上葱花,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十分诱人。
好想尝尝。
他仿佛听见了她的心声,将手中的勺子递给她:“尝尝?”
她咽了咽口水,“不了,我留着肚子吃臭豆腐。”
她怕吃了,他吃不饱。
他也不强求。
她的臭豆腐来了,火锅味臭豆腐,辣中有臭,臭中有辣,勾引着她的味蕾犯罪。
因为臭豆腐炸过,很烫,所以她吃得慢,他吃完豆花,她的碗中还剩了大半。
他不催她,默默地看着她吃。
看着看着,他又想起上辈子的事了。
因为谢夫人爱吃,所以嶂溪最好做的是小吃生意。
虽然时局不稳,战火飞扬,但嶂溪的夜晚还是足够热闹,有卖东西的小贩,耍杂技的艺人、唱歌的小姐……
那时候,若他晚上没事,她定会拉着他在街上走,不为散步,只为吃,走一条街,吃一条街。
他饭后不喜饮食,常常是看着她吃,她吃得欢快,他看得也欢快,她若吃不动了,便给他吃,每到这时,他常忘了自己的习惯,吃完她吃过的东西,乐此不疲。
往事历历在目,时光却如梭,悄然离去,无声无息,但幸好,他找到了她,伴在她身边。
一碗臭豆腐下肚,于她而言只是半饱,他给钱后,她又去别的摊位找吃食。
他就走在她身后,不近不远跟着,看着她在人群里穿梭。
从前,她总说与他上街不得自由,身前是一堆人,身后是一堆人,他将她也拉得紧。
他想同她解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跟着,为什么他要紧紧拉着她。
她会打断他的话,与他四目相对说:“我知道,你不用解释。”
“有一天,我定会让你在街上没有束缚的穿梭。”他承诺。
“我信你。”她看他的眼神没有一丝怀疑。
如今,太平盛世,海晏河清,他终于可以放开她的手,让她自由的奔走。
她这次买了铁板鱿鱼,一共十串,分了一半给他。
他只意思意思拿了一串。
她咬了一口鱿鱼须说:“你胃真小。幸好我胃大却吃不胖,不然,肯定不敢在大晚上陪你吃这些东西的。”
她是不胖体质,吃再多,体重也在九十斤左右起伏。
他听了这话,哑然失笑。
这姑娘,到会找借口。
明明是自己馋了,却还要打着他的幌子。
跟猫儿似的。
她吃得嘴角糊油,他递了一张纸给她,示意她擦擦,而后回答她:“你胖了也好看。”
世人常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她有极佳的骨相,就算她胖了,颜值也不会低。
她笑眯眯道:“我也这么觉得!”
他喜欢自信的小姑娘。
鱿鱼串不烫,她吃得快,没一会儿就吃完了。
“我去丢垃圾。”她说。
“去吧。”他答。
他看了看周围,瞧见了有摊位在卖藕粉,走了过去。
他买了一碗,怕凉,用手捂着,然后回原地,等她。
她边擦拭手,边向他走去。
他将藕粉递给她,“给你买了藕粉,养胃。”
她今晚,吃太多伤胃的东西了。
她见到藕粉那刻,眸光一亮,接过后对他甜甜地笑:“谢谢叔叔。”
叔叔……!
他挑眉道:“哟,你这小姑娘会变脸呀!有吃的叫叔叔,没吃的叫谢槲洲!”
“要你管!我爱怎么叫,怎么叫!”她别过头,颇为傲娇。
他喜欢她这样,笑道:“好好好!你开心就好!”
她也笑了起来。
在他面前,她可以肆无忌惮地撒欢。
她天然不怕这个人人惧之、远之的男人,似乎他们本就该这样亲近。
夜晚风凉,轻轻掠过,让人不禁寒颤,但她对他笑的那一瞬间,寒风也是暖的。
吃完藕粉后,她没再买东西吃,两人开始不紧不慢走向青玉楼。
楼里锣鼓喧天,这是戏要开始的前奏。
他们还是不急不缓地走。
到门口,检了票,二楼位子。
谢槲洲走前面,她走后面,上了楼。
说来也巧,今日他们坐的位置,与四年前坐的位置一模一样,只是缺了一盘话梅。
他们刚坐下,幕布便拉开了,由她发小扮演的崔莺莺踏着碎步,走了出来。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听了这唱词,她蓦然想起四年前,他同她说的一段话。
她侧身,轻声对他说:“今日你可还会说少不看水浒,老不看三国,男不看红楼,女不看西厢?”
他肯定道:“不会。”
“为什么?”她蹙眉,不解。
“因为,青梧到了可以……”
他忽然俯身到她的耳畔,温润的气息在喷洒在她的耳上,那里像有火在烧,烧得她觉得自己快熟了一样。
她的心嘭嘭直跳,像在坐过山车,一上一下的。
她以为他会说,以她性格,不会做出和人私奔的事,所以,他不会再说,女不看西厢。
又或者,他会说她长大了,不再是少女,可以看西厢了。
却没想到,他说的,竟然是——
“青梧已经到了可以少女怀春的时候了……”
“少女怀春”四个字让她本就没平复下来的心更加活跃。
嘭嘭嘭。
它跳得很快,像要破开她的胸膛蹦出来一样。
她能感知到自己红透的脸颊,能感知到自己热腾的血液,能感知到自己背后似乎有一层薄薄的汗。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四个字“少女怀春”。
她强装镇定,道:“少女怀春?我怀谁?”
能让她的少女怀春,不过一个他罢了。
可这隐晦的情意,她偷偷地藏在了心底。
他轻笑一声,眼里有浓浓的戏谑,“青梧怀谁?这就得问青梧自己了。”
“在国外,可曾遇到过心动的人?”他又问,目光里隐隐有一簇火苗。
他看似平静,实则心里慌乱,真怕她说出一个“有”字。
他的小姑娘,只能是他,旁人休想占了一分去。
但幸好,她摇头,说:“没有。”
在国外的四年,只有写不完的论文,读不完的书,还有时不时入她梦中来的谢槲洲。
“国内呢?”
他一时嘴快,问了这一句。
音落时,就后悔了。国外没有,万一国内有呢?
她稍稍有些犹豫,点头还是摇头呢?
最后,她选择了点头。
“我有一个一见倾心的人。”
她遇见他那年,她十八岁,在谢家老宅子里。
她去给谢公祝寿,他坐在谢公左侧,静静地喝着茶。
茶盏挡住了他的面容,她看不清,可她还是对他一见倾心,念念不忘了许多年。
但是这些,她不敢告诉他。
“你呢?”她怕他追问,岔开了话题,移到他身上,“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她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她一直想问,又不敢问的问题。
在这样毫不突兀的情况下。
因为,是他挑起了这个话题。她所有的好奇,都是正常。
她猝不及防的话题转移,令他咽下了“是谁”两字。
它们都已经到了喉咙处,是被他生生咽下去的。
“有吗?”她又问了一遍。
他说:“没有喜欢的人。”
只有一个,爱了很久很久的姑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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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怀春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