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文书 第1章 楔子

阴沉沉的天空下，两只泥猴子又凶猛地扭打在了一起，扯头发抓脸皮，就差上牙啃了。

坐在檐下的住客叭叭地抽了两口烟袋，惨不忍睹地叹了口气。他抬头望向天空，他在沉域的这户人家已经借住了半月，这户人家比较殷实，还有一个不小的院子。这里的人少见外人，对于声称走过大半个沉域的住客都极为尊重，因为在他们的理解看来，这个瘦骨如柴的家伙把“大半个沉域的人都打败了”。

沉域这地方不仅天空没生气，土地也格外的荒凉，生活在这里的人就像是野兽，拼命地为了一点生存的地方互相撕咬，甚至你死我亡。像这户人家，也常常和人斗殴不停。他仗着自己会点医术，帮了这户人家两次忙，就这样继续赖着脸皮借住。

“世情险恶，民风如此哟。”住客喃喃着眯起眼，望向搬个板凳披衣坐在自己不远处的一个小孩。比起还扭在一起的两个泥猴子，他苍白瘦弱很多，“简直不像是沉域出生的孩子！”住客想。

这时，那个苍白的小孩凑到了他的跟前，很认真地问：“什么叫做‘世情险恶，民风如此’？”

“咳咳咳……”住客被烟呛到了，“娃娃你几岁，问这个做什么？”

孩子伸出手，比划了一个“五”字，继续认真地望着他，希望能够得到一个解释。

“就是……就是……因为大家都打架，所以他们俩也要打架的意思……”

孩子有些困惑，“是吗？”他想了想，“可我就没法跟他们打架，我一练功夫，就会生病。”

住客打量了他两眼，他是见过这个孩子的，这个孩子就是俗话说的早慧，他似乎知道自己体质不适宜练武，在家中并不受喜欢，因此不和同龄的孩子一样咋呼，而是经常站在一边冷眼看着。

这孩子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爹娘为什么不扔了我呢？”

住客想，“大概是忙的顾不上？”不过这实在不像人话，所以拐出来的是另一句，“应该是不舍得吧。”

孩子明显一副“你哄我”的表情，而后他们就熟络了起来。

这次这个孩子生病就是因为自己强行练功，而后晕倒在了院子里。

住客磕了磕烟斗，道，“娃娃，你不是不能练武，而是不适合这种硬功夫。在我的故乡，像你这样的孩子，大多练些强身健体的功夫就行了，多的都去读书了。”

孩子没听过他讲自己故乡的事，惊奇道：“读书？和隔壁的老蛋哥一样？”

“屁……呸，”住客拐了一个音还是觉得不太对，“你们这里的读书能叫读书吗？最多叫识字，斗大字还认不了一箩筐。小娃娃，我问你，你整天这么多的想法，都是打哪来的？”

孩子想了想，指了指自己的小脑袋。

“对了，读书，是让你想的更明白，懂得的更多，眼睛看得更远。不是为了一个鸡蛋就可以打个鼻青脸肿，也不是不会写的字就画个圈，还被人读成‘蛋’！”——这正是那老蛋哥外号的由来。

孩子忽然来了兴致，“想得更明白？能想明白我为什么不能练武，而他们都要打架吗？能看得多远？”小孩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山影，“有那么远？”

住客眯着眼睛笑，“那都是小事，读好书，能让你看见的，是整个世界，比沉域大，比沉域外的世界还要大。”

孩子像是被吸引了，“那你看到过吗？”

住客笑，“当然没有，那是要靠一辈子来想，来看的。”

孩子笑了，像一枝初生的幼梅一样，“我也想看，你能不能带上我？”

后来孩子就和住客一起走了，自家“不成器”的孩子跟着“打败了半个沉域”的人走了，这家人其实挺高兴。

住客找了一个地方落脚，开始教孩子读书，识文断句间，天文地理、兵法战策，无一不包含。同时还学习一些强身健体的功法，师徒二人一住就是五年。

孩子十岁的时候，正背着一捆柴回来，看到师父蹲在门口磕烟斗。

“娃娃，”当年的住客依然习惯这么称呼他，“为师我夜观天象，感觉最近这里恐怕要打仗。”

“师父打算换地方住了？”孩子卸下柴，打水准备洗手。

“有道理。”他想了想，“外头太乱，我们不能用自己的名字出去。娃娃，你想个唬人的名字来。”

孩子想了一会儿，“师父整天说‘阅尽天下事，便知天下机’，阅天机怎么样？”

“阅天机，好！那你就叫这个，我是你师父，我就叫封阅好了。”

孩子：“……”

于是封阅带着十岁的阅天机踏上了他们坑蒙拐骗……踏遍沉域的旅程。

封阅平时疯疯癫癫，经常神神叨叨，但是却很懂得一些让人看起来很贵气的事情。他也如此培养徒弟，当他也这般拿腔作势的时候，的确很像一回事。于是师徒二人就近找了一个大王的地盘进去，为他出谋划策打败了另一个大王，接着飘然而去，又去帮下一个大王，再去打败一个大王。如此几回，“有高人相助”就可以得到地盘的认知渐渐流传开来。直到当时势力较大的一方领主将师徒二人连吓带哄地带去，老骗子一样的封阅嘿嘿贼笑着对徒弟说，“看为师吓唬吓唬他们玩。”

“阅尽天下事，便知天下机”唬住了领主，加之二人不属于这个沉域一般的气质做派，老骗子封阅正式走到了沉域第一搅屎棍的位置上。阅天机看着得意洋洋的师父只想捂着脸说“我不认识他。”

但是台下的那帮人明显是土包子碰见了金凤凰，闪瞎了一群泥糊的狗眼。阅天机收敛深色想着师父之前说的话，“沉域这地方杀伐为先的规矩太没劲了，破他一破玩吧。”

这个规矩究竟是谁定下的呢？十二岁的阅天机想。

二十岁的时候，老骗子封阅在经历不知道换了多少个主君，带着小徒弟不知坑了多少地方后，大病了一场。

老骗子说：“沉域的水土太不好了，若是在我的家乡，我这个年纪还活蹦乱跳呢！”

而后老骗子就这样没了，临终前嘱咐自己唯一的徒弟：“记得给自己也收个徒弟，为师的传承，不要让他断了。”

身旁，是老骗子近年呕心沥血绘制的一卷沉域势力图。

阅天机站在窗前，夜风呼啸而凛冽，冲向不可知的苍穹之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