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过是一间极为普通的客栈,设施陈旧,连写有春熹客栈四个字的牌匾也落满了尘灰。
茱萸顺着门口的漆色木栏往下看,围绕着客栈一圈的是一条小小的水沟,不算干净,碍于门口种植的花丛,里面传来的恶臭并不明显。
“阿榴!”
陆竹玉的呼唤让她回过神来,小跑着跟过去,像模像样地揽住了陆竹玉的肩膀。
客栈掌柜的是一个看起来很老实的中年男人,趁着陆竹玉正与他交谈,茱萸赶紧打量起周围的人来。
这里就像是一个寻常的客栈,吃饭的吃饭,喝酒的喝酒,住店的住店,全然没有一丝异样。那个人为什么会将自己约到这里呢?他又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阿榴。”陆竹玉靠过来,手里拿着两串钥匙。
茱萸皱眉拉着他坐下,探出脑袋往周围瞧了瞧,低声无奈道:“我看周围没什么奇怪的,这只是一间普通的客栈,你说,那人将我们约到一间普通的客栈做什么?”
陆竹玉抬起眼睛,茶杯靠在唇边,
“许是那个人住在这间客栈,总归我们谨慎些好。”
茱萸点点头。
一碟酱牛肉,一碟蒜白菜,两碗米饭,客栈里的伙计忙碌地招待客人,周围一片烟火气。
暮色四合,层云逐渐淡去。鸟鸣嘶哑,崇山峻岭间青白相容,如流水潺潺,烟熏雾绕,在最后一丝天色拭去后消弭散尽。
一场秋雨悄无声息地落下,客栈门口变得泥泞难行。
拿了钥匙,茱萸跟着陆竹玉一起上楼回房,走上木梯时他回过头,大堂中只余几个桌子上还有人在聊天,他们手里攥着酒碗,神情激愤。
眼睛冷不丁瞥向正往上走的二人。
茱萸愣了一下,掌柜的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他急匆匆赶上来,将一个灯盏交到茱萸手中:“房间里的灯盏烧没了一只,还没来得及提前换上,夫人先用这支将就下。”
茱萸接下,看到掌柜的目光一瞬间带有深意地落在自己身上,而后变得正常匆匆下了阶梯去招待客人。
听得下面传来的算盘声,茱萸好奇地看着手里的烛灯,里面的蜡烛也就剩了短短一截。
“怎么了?”陆竹玉看着她有些奇怪的神色,关切道。
茱萸抿了抿唇,面色苍白,唇间还有些残余的血丝。
她抬起手上的烛灯若有所思道:“方才那个掌柜怪怪的。”
陆竹玉皱眉,揽过她的肩膀去,柔声道:“不要担心那么多,有师兄在。看你现在不怎么舒服的样子,还好吗?”
茱萸摇摇头,肯定知道自己现在的面色不好,回道:“哎呀师兄,你别担心我了,我没事。”
陆竹玉长叹了一口气,道:“若是能把我的寿数换给你,把你的痛苦还给我......”
“师兄莫说,”茱萸佯装生气,严肃道,“我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你不许说这样的话,不许咒我啊!”
师兄虽然无时无刻不在关心,照料她,但往往会因为旧事而哀叹,或许是对她太好了,好到自己都屈居第二,茱萸才会生气难过,气的却是自己。
她梳着夫人发髻,衣裳也不怎么突出,一直到房间也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两人关上门,又把耳朵贴在门上好一会。
确定了没有声音才安稳坐下。
陆竹玉倒了杯热茶,抬头一看,看到茱萸还在打量手里那只烛灯。
“那个掌柜特意提醒我一定是有原因的,而且,我看这间屋子的烛灯跟其他房间也没什么区别。”她环视了一圈,眼神中满是疑惑。
茱萸走到窗边,将木窗推开,楼下风光一览无遗,远处青山绿水落入一团墨色之中,分不出你我。
风股进来,带来一阵寒意。
忽然感到身后融融暖光,她赶紧回头,正好看到陆竹玉正小心点着一盏烛灯。屋里不知何时,竟全然暗了下来,只有他周围是亮的。
“阿榴,”他用手拢着微小的火苗,神色如水温柔,“快将窗关上。”
茱萸眨了一下眼睛,响起从前,自己也总是和师兄在一起,约定无论前路有多坎坷,火光照亮的地方就是他们的秘密基地。
她默默将窗关上,隔绝了外面阵阵车辕声。
看着缓缓下淌的烛泪,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忽然加快走过来。
“等等。”
茱萸神色微凛,俯下身,眼睛紧盯着燃烧的蜡烛。
“师兄,你瞧?”她道。
“这蜡烛里似乎有东西。”
闻声陆竹玉表情变得严肃,往那燃烧的蜡烛处一看,原本就短短一截的蜡烛里面似乎有黑黑的异物,在火光的映衬下更加明显。
他皱起眉头,两人对视了一眼。
茱萸唇边绽放出一抹了然的笑容,伸出手拖着面颊,点头道:“原来玄机暗藏其中啊。”
“那我们等着它烧完?”陆竹玉抬眼道。
“当然不需要。”茱萸一勾唇角,手中刀光一闪,匕首刀刃一落,蜡烛顷刻一分为二。
里头掉出一截裹满了蜡的铁片,铁片中央夹着一小块纸卷。
茱萸正准备去拿却被陆竹玉拉住,“小心烫,让我来。”
他捡过桌上的匕首,小心翼翼地挑开了上面附着的铁片,直到露出里边的纸卷才用手挑出来。
茱萸好奇地凑过去,看见里面的字与之前在梧桐巷收到的的信是出自一人。
上面只是写了让他们等在此处至子时。
果然,这不是一间普通的客栈,子时已到,又有何用意呢。
......
黄昏时分,薛俨才到达这间客栈,他远远停下马便有眼尖的伙计上前要为他牵马。
“这位客官,吃饭还是住店啊。”他殷勤道。
薛俨也没有拒绝,只扔下一句“住店”便大步流星走入客栈。
从外面看这不过是一间普通的客栈,里面也坐着随意吃饭喝酒的客人,随着他进入客栈开始,目光齐齐落在中间过道中的他。
又在薛俨察觉到的那一刻而收回。
他敏锐地察觉到危险的气息,却敛眉没有保持出来。
薛俨甩了甩身上的飞灰,上前对着掌柜说道:“掌柜的开一间房。”
掌柜的抬起眼睛,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露出一抹笑容,他放下手里的账本,笑眯眯道:“这位客官,我们客栈已经没有空房了。你要是想要住店的话,楼上有一对夫妇。明明是一对夫妇却开了两间房,客官你可以找他们商量一下。”
薛俨定了半分,回头看大堂中吃饭喝酒的人依旧岿然不动,甚至有划拳的祝贺声。
他垂下眸光,“这样也行。”
早先派人查过这间客栈,并没有过什么奇怪的地方,也没有案件卷宗。而且,这间名为春熹客栈的早年间并不是一间客栈,只是一个荒废的驿站,在十年前突然有人将其重新整装,命名为春熹客栈。
春雨欲来,晨光熹微。
天色逐渐沉下来,寒气挟风带着碎雨袭来,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原本昏昏欲睡的茱萸立马警觉地起身。屋内没有点灯,昏暗一片,只有她一人,且师兄就在隔壁。
脚步声靠近了些,她赶紧起身,摸索着到门边,将耳朵靠在门上。
那脚步声似乎停在了自己门前,茱萸呼吸一凝,心里不安起来。
片刻后,细微的敲门声响起,那敲门声间隔在能被屋中人听到和不会打扰道旁人的分寸之间,她咽了口唾沫,没有说话。
敲门声不停。
许是客栈的伙计,茱萸猜测道。于是回了一声:“谁呀!”
没想到门外的人听见她的声音却是愣了一下,依旧在敲。
茱萸瘪嘴,又是精神地回道:“你是谁呀,有什么事吗?我要歇下了。”
估摸着是写信之人,她不肯放弃不管。
门外的人终于是停止了敲门,迟了片刻道:“夫人。”
茱萸迟疑了一下,用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髻才回过神来。
“夫人,”门外的声音依旧想起,“客栈没有空房间了,我想问问能不能与你们商量一下。”
那声音清冽,如戛玉敲冰,一声一声滚入她的耳朵。
即便隔着门,她也能听出几分熟悉。
真是疯了。茱萸心想。
“商量什么?”她回道。
门外的人却是轻笑了一声,道:“夫妻二人其实可以住一间房,总不能我与夫人你挤一挤。”
茱萸蹙眉,总感觉那人的话语奇奇怪怪的,带着一番调戏的意味。
是啊,她转念一想,自己和师兄是以夫妻的名义住进客栈的,若是开两间房难免引人猜忌。
只是,她跟师兄也并不是真正的夫妻。
她轻轻转了个身,将背靠在门板上。
外面的声音顺着木门,顺着她的背骨,传至耳边时反而更加清晰,更加惊心动魄。
“夫人,你还在吗?”
“那个,”茱萸匆忙道,“容许我再想想。”
门外的人停顿了一下:“哦,那便等夫人想好了吧。”
听着他的声音,茱萸赶紧转过身,将耳朵紧紧靠在门上,心想,那个人不会就一直待在门外吧。
她来不及松口气,便又将心提了上来。
不论是走廊还是屋中皆是一片灰暗,茱萸也不知晓该怎么办,干脆直接把房间让给他吧。
殊不知门外的人早就将她猜了个透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