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婆婆跪倒在尸体旁边,哭的不能自已,老皱如枯木的手颤抖着,念叨着:“我的云妹啊!”
云妹?小六狐疑地转过身,投目看向地上那具焦黑的尸体,难道这真是水云?
老寨主慌了,认真问道:“宋大娘啊,你说真的?这真的是小水云?”
“不是云妹还能是谁?”宋婆婆捂着嘴,双目盈满了泪水,“昨晚上除了云妹还有谁在祠堂里?定是云妹惹怒了孟,才遭此祸端啊!”
她面色一变,赶紧在地上磕头。
水云怎么会在祠堂里?顾不上多想,小六赶紧扶住正在地上磕头的宋婆婆,一侧薛俨正凛声开口:
“这不是水云。”
“什么?”宋婆婆抬起泪眼,往前爬了爬,小六赶紧给她搀扶稳。她看着那具焦黑的尸体,瞳孔颤了颤,“这不是云妹?”
薛俨拍拍手上的灰,解释道:“虽然着尸体被火烧到面目皆非,但是从身材和骨骼结构来看,这是一名男子,且年龄靠近三十,身高较高,体型健硕。”
“水云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娇小瘦弱,这具尸体怎么都不可能是她的。”
宋婆婆双手合十,低念道:“老天保佑。”然后仰面倒了下去。
小六赶紧扶住她,双眸微凛与薛俨的目光交汇。
一场意外的细雨冲刷了这里的污浊,所有的东西被寨子里的人手脚极快地收了回去。小六看着那具尸体,忽然在脖颈一处没有被烧到的肌肤上看到一个模糊不清的印记。
只是模糊不清就已经足够了。
她眸色一暗,心咚咚跳起来,这个印记是用在覆盖疤痕的,因为火烧的原因,里面的疤痕显露出来,是一个“贰”字。
“是吴二,是他!”小六出了声,反应过来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
薛俨捕捉到这一点声响,蹙眉问道:“谁?”
小六摇了摇头,头却在下一瞬更加剧烈地痛起来,细雨淋在身上是那样的冰凉刺骨。
忽然头顶有一方纸伞缓缓移过来,薛俨转过头,只见那位大祭司站在小六身后,手上握着的伞正停在她头顶。
“下雨了,二位先回去吧。”
乌云滚滚,雨落如珠,小六蹲在门槛上,任凭雨珠碎在掌心,从指缝间流淌下来。
“姑娘?”
身后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
小六赶紧站起身来,看到来人是那位祭司,整理了一下衣服不尴不尬地笑了两声,还算礼貌道:“是你啊。”
想起是他为自己打伞,小六正要向他道谢,却不知道他的名字。
看出了她的窘迫,大祭司笑笑,道:“我叫蓝田玉。”
蓝田玉,这个名字听起来倒像是个女孩的名字,不过既是个祭司的身份,也算合适。小六攥着手笑笑:“那,蓝祭司?谢谢你替我撑伞。”
蓝田玉笑笑,道:“不必谢,看姑娘方才头疼,这里有些安神的药,可以试试。”
他从身上掏出一瓶青色的小瓷瓶,递到小六面前。
小六眨眨眼,也不知道该不该接下。
“拿着吧。”蓝祭司的声音温和。
“那——谢谢了。”小六收好瓶子,抬头瞥了一眼,见蓝田玉脸上依然戴着面具,于是问道,“祭祀结束,怎么你还带着面具?”
蓝田玉的手抚上面具,小六这时才看见他修长手指上一点红色的痣,很是刺眼,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他轻笑:“我是祭司,即便是平日里也不能摘下面具。”
小六耸耸肩,忽然问道:“这世间真的有神?你真的见过孟,还跟他说过话?”
蓝田玉不置可否,反倒:“姑娘你不也见过?”
小六噤了声,也不知道蓝田玉是如何知晓自己也见过孟。她晃了晃脑袋,耳边只剩清脆的落雨声,远处青山融化成一片盎然的绿意,天水相接,缓缓涌过来。
“你叫我小六就好了。”她笑了笑。
“好,小六。”蓝田玉很是听话地应了一下。
小六愣住,正不知道该说什么时,忽然从他身后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感一身轻松,小跑过去,扯住那人的衣角。
“大人,”她抬起眼睛,压低声音道,“如何了?”
薛俨的目光在蓝田玉身上停了一瞬,随即道:“老寨主一直说是神降天火所致,甚至有人还说亲眼看到了有人被天火焚烧。”
小六的眉头抽了抽,道:“真的啊?”
她刚说完头就被薛俨敲了一下,薛俨道:“自然不是真的,以讹传讹罢了。”
他走上前,朝着蓝祭司作了一揖,道:“请祭司允准在下查探真相。”
在宋家寨里,除了老寨主就是大祭司最有话语权,甚至有时候还会高于寨主。
蓝祭司没说话,眼神却在小六身上落了落。
小六愣了一下,赶紧上前,睁大眼睛作乞求状:“麻烦你了蓝祭司,我们大人查案可厉害了,定能让真相水落石出......”
她话还没说完,便听见蓝祭司道:“既然这样便麻烦薛捕头了,你们自便就好。”
看到蓝祭司黑袍的背影,身上的铜铃随着他的动作而发出轻灵的响声,小六有些纳闷,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正好撞到薛俨的胸口。
薛俨阴森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怎么,恋恋不舍了?”
小六脸一白,赶紧回过头,低声道:“大人,你说什么呢!”
薛俨没说话,扫她一眼,便越过她离开。
小六忽然想起自己身上那把护命的短刀还在薛俨手中,赶紧追上去问道:“大人,我那把刀您什么时候还给我啊,我身上没个武器的,总是担心受怕,我不比您武功高强,还是需要一些利器傍身的......”
薛俨掀开覆盖尸体的白布,尸体浑身焦黑,四肢蜷缩在一起,皱得不像样子。
见薛俨手里拿了刀,小六好奇地问道:“大人您还会仵作这些功夫?”
薛俨慢慢回答:“从前学过一些,以备不时之需,不能时时依靠他人。”
小六叹息,帮他递着东西,“还以为像您这样的人,会觉得仵作污秽低贱。”
“哪有那么多高低贵贱。”薛俨将尸体烧焦在一起的地方分开,露出血红惨白的血肉,愈加恐怖,让人忍不住泛起恶心来。
“对了,你之前说这具尸体的主人你认识且见过,你是如何知道的?”薛俨好奇问。
知道瞒不下去,小六深吸一口气道:“疤,还有疤上的印记。”
“他是吴二,就是砀山七寇的那个吴二。”小六道,“当初眷烟没能杀了他,他早就改名换姓叫了吴节庆。”
她指了指尸体脖颈的地方,被薛俨清除了烧焦的部分,露出一些凸起。
“我为什么能认出砀山七寇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疤,还有用来遮盖疤的印记,”小六解释道,“砀山七寇那七个人当初集结在一起决定替人办坏事,为了保证互相不会背叛,就各自按照名字在脖颈后烙下了一个疤痕,然后用黑色印记覆盖。即便改名换姓,改变容貌,也能互相认出。”
“吴二的颈后正好是一个‘贰’字。”
薛俨伸出手指,指腹在尸身上触了触,果然如小六所言。
“那你昨晚是去找吴二的?”
他想起来那晚看见小六时,在她附近的陌生男子。
小六点点头,旋即回忆道:“我昨夜无事出来散步时正好碰到他,便一路尾随,在窗纸上破了一个洞才认出了他。”
“当初怜娘托我,若是能再遇见砀山七寇定要为她和小姐报仇,所以我开门进去,没接几招,却突然失去意识,然后便见到了孟,一切都像真的一样——”
说着她脑中传来刺痛,呼吸也急促起来,小六捂着脑袋微微屈下身,想起蓝田玉给自己的那瓶药,赶紧拿了出来,在掌心到了一颗。
白花花的药丸,看起来跟寻常药丸没什么区别。
碍于疼痛难忍,小六顾不上多想,就要把药丸塞进嘴里,却被一侧薛俨拦住。
“这是谁给你的药?”他凛色道。
小六话中带着不断地抽气,
“是,是蓝祭司,他说看我头疼,说这药有安神之效。大人您快给我吧,我疼的不行。”
看着小六痛苦的模样,薛俨蹙眉,将小六手中那颗药丸先塞进了自己口中,看自己没事,才帮着小六将蓝祭司的药服入。
“需要喝水吗?”他问道。
小六摇摇头,良久长舒一口气,脸上重新泛起笑容来,“我没事了,蓝祭司的药还挺管用的,我看可不仅仅是有安神之效,我浑身平日里那些痛楚也烟消云散了。”
看她笑容轻松,薛俨也随之松了口气,继续去看吴节庆的尸身。
“既然是好药,你就好好留着。”
听着话里的不快,小六俯身凑过去,盯上薛俨有些冷的面孔,弯起唇角道:“那蓝祭司的药再好,也不如大人的药好。大人的药能医死人活白骨,我一用大人的药马上就舒服了,说不定能立马成仙。”
她讨好地笑笑,“别人的药我可不敢瞎吃,别人可能会害我,但大人您可不会,大人,您对我最好了!”
薛俨垂着眸,嘴角噙了些笑容,口中反道:
“油嘴滑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