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一个陆予随口说出的搪塞的话题,时研却不自觉在期待着。
其实只要想一想就会知道,像他这样的人,哪里有什么理由吸引别人呢?仅仅只是没有恶意对他来说都是那样奢侈。
果然,那个“下次”来得要晚很多。
那是陆予转学过来的第十七天。
为什么要记这样的日子呢?时研也说不清,其实这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或者说,他的人生其实怎么都是一样的,不需要这样的特别的“纪年法”出现。就当是他记忆力还算不错吧,时研这样想着。
学校教学楼后面有一块很小的空地,种了一些树,大概是实在太不起眼,根本没有人去打理,平日里也几乎不会有人到那地方去,但是时研很喜欢那里。
那对他来说,却是难得的清净之地。
没有陈一豪,没有时正清,没有其他的任何人,只有他自己。
就算他逃课,一直待在这里,也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这里其实算不上是什么很好的地方,除了树和草,什么也没有,连花也不愿意开一朵,好像知道,只要开在这里就是没有意义的一般。
但今天却来了一个陌生的客人。
“嗯?好巧。”陆予原本是被班上那群人围得有点烦了,想出来透透气,忽然看到这里有一个看着还算隐蔽的角落,结果好巧不巧,还有另一个人也在这里。
哇,真是很神奇的一种直觉。
那种像狗一样缩在角落的样子,让陆予连想都不用多想就知道那是时研。
时研听到声音,下意识以为是自己的容身之处被那些人发现了,连看都不看一眼直接转身就跑。
其实在那个时候是可以让他直接离开的。但陆予当时很快就追了上去。
一把拉住了时研的衣角,用力一拽,时研就这么被拖到了地上。紧接着又将自己蜷成一团。
果然还是跑不掉吗?
比起被抓到来说,让时研更为痛苦的是,他意识到,在他被抓住的那一刻竟然会想,要不干脆就不跑不挣扎了吧,反正都是一样的。
“你跑什么?”陆予问他。
时研这才迟疑地微微侧头,露出一只眼睛看那个抓住他的人。
发现是陆予之后,才没再蜷缩着。
“你……你怎么在这里?”时研想不明白,一个人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陆予将碰到时研的手悄悄藏在背后用他母亲硬要他随身携带的手帕用力擦拭着,如果不是现在条件有限的话,他真想消消毒。
但此时他的面上看上去却是带着温和的笑意的,好像真的很关心时研一般。
时研用漆黑的眼珠子盯着他∶“这里……很安静。”
总不能直接跟他说他是为了躲陈一豪他们才到这里来的吧?
陆予愣了一下,旋即一笑∶“是吗?我也是来图清净的。”
时研原本以为,接下来他们应该就会陷入让人无地自容的沉默,但陆予却像是忽然有了兴致一样∶“你平时都在这里?”
不是。只有运气好的时候才能逃到这里来,但大部分情况是逃不掉的。
“嗯。”时研点了点头。
他坐在地上,也不管那地上脏不脏,双手抱住膝盖,连头也不怎么抬,微长的头发遮住了额头,一双略显空洞的眼睛就这么盯着陆予。
陆予站在他旁边,他自然不可能像时研一样直接坐在地上,从这个角度看上去,时研简直更像一条没人要的狗了。
“你知道他们说你什么吗?”陆予问他。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但是陆予在那时就是想刻意问他,看他的反应,最好,能看到他痛苦又煎熬的神色。
果不其然,时研眼睛都瞪大了,这个问题的背后像是长出无数双手一般,紧紧缠住他的四肢,他的脖颈,想要他窒息,可他表面上却又没有更多的动作,幽幽地反问他∶“你都知道了?”
“嗯。”这没什么好否认的,说不知道才比较奇怪吧?一想到那些关于时研的形容,陆予就忍不住又向他复述了起来∶“变态,贱种,估计有病,性格阴暗,行为异常……”
时研不是没有听过这些话,可从陆予的口中说出来,又是那样的不可思议,陆予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说着,好像要把他之前听到过的所有的不好的话都要再说给他听一般。
明明还是那样温柔的声音,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
像是罪孽深重的罪人终于伏诛,而那具有美好光明象征的审判者正在宣读他的罪行。
陆予就是故意说出来的,没办法啊,一看到这样的人,知道他的那些事情,就是想要这样羞辱他。而且,说不准这些就是实话。
终于,陆予停了下来,换成了另一种更为惋惜的神色,简直像是真的为他心疼一般∶“……对不起,这些话很难听吧。”
这样,刚刚那些羞辱的话语好像真的只是在向他例举。
“其实……也还好。”反正都是这么说的,每天如此。
“我还有事,先走了。”陆予略微有些遗憾地告别。
他不禁又回想起来时研刚刚的神色,天啊,他竟然对我露出那样带有依恋的神色,他真以为我是不小心说了那么多的吗?
被骂了还要觉得我在心疼他,真是的,到底是多缺爱啊。
看着陆予终于离开的背影,时研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忽然瞥见地上有一块手帕,纯白的手帕在地上很是扎眼,时研几乎是立即就能确定,那是陆予留下的,或者说,扔掉的。
他真的像个变态一样,靠近那团有些皱巴的方帕,犹豫了一会儿,才伸出手,指尖捏住手帕,将粘上的灰抖落干净。
丝质的手帕柔顺地贴合着他的皮肤,眼睫飞快地颤动了一下,像是扑闪着翅膀的脆弱的蝴蝶。
在无人看到的角落,他将那块手帕缓缓贴近自己,放到鼻尖,上面还附着着来自陆予身上的那股特别的香气。
那一刻,好像是陆予的皮肤贴近了他的脸一般,清新而又让人沉醉的香味萦绕,像是他包围着他。
时研有些难耐地动了动双腿,仅仅只是这样的摩擦都已经足够让他沉溺。
在一瞬的空白后,时研有些懊悔地攥紧了那块手帕。
啊,简直了。
最终他还是不得不匆匆收拾了一下可能有些狼狈的自己,用的还是那块手帕。就连苍白的脸上出现的不正常的绯色也久久没有消退。
时研忍无可忍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这让他冷静了一些,其实他们有些话说得没错,他就是一个变态,贱种,而且有病。
从陆予说出骂他的话开始,他就已经有了反应。
被知道了会这么样呢?他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