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托邦：世界观 第9章 （四）香水 2

俞木把孟透川领进了自己的房间。审视了一圈自己的房间：“我房间……那些周边不许动，其他的你随便。”

孟透川问：“不能动，那能看吗？”

“看你随便看。”俞木说，“当然你要付我钱我也不介意。我去厨房帮忙，你刚才游完泳还没吃饭吧？”这家伙总不可能穿着湿哒哒的衣服吃饭吧。

“刚才在游泳馆外面的牛肉面吃过了。”孟透川说。

你那副摸样去吃饭真的不会把人吓死吗？俞木心里说着。刚才孟透川全身上下湿漉漉就像被混混群殴了又从头上浇了盆水的可怜小孩，或者被人套进麻袋里扔下河流灭口后凭着对生命的热爱又自己爬出来的可怜虫。

孟透川又说：“可是那家牛肉面做的太难吃了，我实在吃不下去，就……浪费粮食了。”语气里还挺内疚。

“行，那你就在我家凑合吃吧。”俞木顿了顿，又说，“我不能保证做的比那家牛肉面好吃。”

孟透川不回答他了，转头欣赏他的房间去了。

俞木的房间小小的，两个人站在里面都嫌挤。门左边的墙上东一块西一块贴着各种动漫海报，主要还是那个黑色双马尾的女生，辅以一些蓝色双马尾的、紫色长发的、黄色马尾的……反正都是美女就对了。海报之间还夹杂着几张拍立得，每一张上都有俞木的身影，但是每一张上又都不只俞木一个人。孟透川眯着眼睛一张一张看过去，呵，每一张上还都是不同的女生。门右边是床，书架在床和墙的夹缝中生存。书架的下面两排凌乱地放着一些漫画书和一盒马克笔，中间放亚克力立牌和徽章展示架，最上面的两排，是课本教辅和一些正儿八经的中外名家作品。

这才是是祖国栋梁的卧室里应该有的东西嘛！孟透川心里想着，又仔细地看了看最上面的那本教辅：xx中学寒假作业。

虽然有点不太礼貌，孟透川还是忍不住翻了翻那本作业。

写倒是写了，就是态度肉眼可见的不端正。孟透川随便扫了一眼政治的选择题，ABCD按着顺序写，很明显，俞木和组题老师之中一定有一个偷懒了，而前者的可能性明显更大一些。

又翻了翻后面的简答题，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在抄提纲。但是俞木字还挺好看的，简答题在工整程度上绝对可以当模范作业。翻到最后一题，孟透川发现最后一小问的答案似乎有点意思。

最后一题是：30名救火英雄用自己的生命温暖、照亮了世界。我们青少年在成长的过程中应如何活出生命的精彩？(3分)

答：俺の青春は悔していない！颤抖吧，万恶の政治作业！

可怕的中二少年啊。孟透川摇了摇头。

不过政治一科的作业不能说明什么，从其他科作业能看出俞木学习底子不差，甚至可以说优秀。数学物理这些科的题孟透川一题一题仔细检查过去，发现正确率还挺高，而且看一看题干旁边的圈点勾画做题过程，思路清晰，逻辑严谨，能看出写题的人还是有点脑子的。

“串串出来吃饭！”俞木把门打开，“你在看漫画吗？”

孟透川从床上起来，把刚才掀起来的床单放了下来：“没有，漫画有什么好看的。”

“那你看什么？”

“你的寒假作业。”孟透川说，“你的寒假作业很有趣。”

俞木以为他在嘲笑自己：“你别看我平时那么混，我学习不差的。前十呢！”

俞木和俞木的爸爸从做饭风格上就能看出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每一道菜尝起来都是一股又咸又呛的味道。

“哪道菜是俞木做的呀？”小林姐边吃边问道。

“这两道都是他掌勺，我切菜。”俞志辉用筷子指了指爆炒鱿鱼和青椒肉丝。

“好吃。”小林姐夸赞道。

吃完饭后那两个老情侣要出门遛弯，俞木不情不愿地在洗碗池洗碗，孟透川也乖乖地在一边帮忙。

洗完碗后俞木进了房间，孟透川也跟着进去了。

“我平时在家睡觉都只穿内裤的。”俞木叹了口气，“唉，我说，你能不能睡外面的沙发？”

“我不介意你只穿内裤的。”孟透川急忙申明。

“我介意。”俞木拿了一件白T扔给他，又找了一条运动短裤，“将就着穿吧，这两件我都没怎么穿过。”

“你晚上怎么睡？”孟透川还停留在“俞木睡觉只穿内裤”这个话题上。

“裹得严严实实地睡。”

孟透川从卫生间里出来，就看见俞木趴在餐桌上写作业。

“背挺直！”孟透川大喝一声。

俞木的背挺直了。孟透川拿电吹风吹完头发后再回来看，又驼了下去。

一感受到孟透川的靠近，俞木就把背挺得直直的。

孟透川在他身后站着不动了，靠着墙看他写作业。

“你不写作业吗？”俞木问。

“我……”孟透川刚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哑的，“我……下学期不在这里上学了。”

“啊？”俞木回头，“真的假的？不要骗我。”

孟透川愣愣地看着他，似乎也不理解自己刚才说过的话。

“你骗我的吧。”俞木笑了笑，“我身边一堆不写作业的，我都不会笑他们的。”

孟透川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快步离开了。

俞木有些有点懵，但还是继续埋头写作业了。

孟透川听着门口的动静，门外一直过了快两个小时才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开门声。

俞木进了房间，拿了一套衣服，又出去了。

接着就传来洗澡水哗啦哗啦的声音。过了一会，水声停了，又传来门推开的声音。门外又响起了电吹风轰隆轰隆的声音。

最后，卧室门被推开。

“你还在看我的寒假作业？”

“你的字很漂亮。”孟透川说。

“我知道我字很漂亮。”俞木有些无奈地说，“但是我欣赏赵大师赵孟頫的帖子也就最多耐心三分钟。”

孟透川低着头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的寒假作业。

俞木有点后悔自己寒假作业没认真写了，该让这家伙看自己的期末考卷，毫不谦虚地说那个才是艺术品。

俞木坐在旁边戴着耳机打游戏，打了几局，开始困得头痛了，打了个哈欠，接着打。

“我困了。”孟透川说道。

“等一下，等我把这局打完。”俞木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点击划拉。

孟透川就靠在他肩上看他操作。

过了五分多钟，终于，屏幕上出现红色的“失败”两字。

“草！”有人在旁边看还输了，俞木脸上有点挂不住，“关灯关灯，睡觉了。”说着伸手去关灯。

“你打得很好。”孟透川在一边说道，“就是那个……粉头发女的叫什么？”

“哦，那是楼上画画老师的号。”莉莉娅是达达在用的角色。

“他那个，太烂了。”孟透川毫不留情地吐槽，“对面都灭一半了还不冲，非得等人家复活了再去一挑三。你看着技术还行，不是你的错。”

俞木被他这么一说，心情又上扬了。

嗯，带着这种愉快的心情入睡，才是正确的。

俞木扭了扭，把身子窝进被子里，闭上了眼睛。

串串的手一刻也不耽搁，两只小爪子快速爬上俞木的腰间。

“你真的很奇怪。”居然会喜欢跑到同学家里抱着一个大活人睡觉，还是一个非亲非故、刚认识一个月的同学。

“我们都一样奇怪。”孟透川的脸闷在他的背上，声音闷闷的。俞木还能感受到孟透川的声音震动空气击在自己背上。

俞木缩在被子里，全身上下所有的感官都在告诉他：这被子里还藏着一个人。不过他并不觉得紧张，反倒有种说不清的心安。

与孟透川发生的事吧，并不能用常理的框架来理解。

“你真的很喜欢那个扎两个辫子的女生。”

“她叫妮可，《LoveLive》里的，动漫角色。”俞木说。

孟透川静静地听着，连鼻息都细微地可以被忽略。

俞木又说：“也没有很喜欢吧，就是……因为纸片人嘛，又见不到，比较喜欢。”

孟透川似乎轻笑了一声。

“我其实也没有花太多钱在这上面……物质条件决定的。我算一下……比较贵的就一个碧蓝的立牌吧，其他没有很贵。”

俞木说完后，孟透川并没有回应。俞木以为他该是睡着了，就也准备放空大脑，进入梦乡。

“那个阿姨……不是你妈吧。”孟透川这时又说话了，“你们三个人的关系，也很奇怪。”

这个话题转得有点突然，一口气垮了一个次元。

俞木听完后，沉默了。孟透川说到点子上了，他和爸爸、小林姐之间的关系确实不太纯粹。

“我妈……我妈和我爸离婚了。”俞木语速很慢，每个字像是被反复掂量了多次才肯拿出来，“我爸和我妈在一起，然后，结了婚，然后，生下了我，额……我爸以前在工厂里当车间工人，我妈也是，然后……”俞木深呼吸了几次，继续说了下去，“后面我妈和工厂老板跑了，我爸，辞职了，就出来，送外卖了。”

孟透川抱着他的手更紧了。

“我妈……她不要我，我是他们的拖油瓶，爸爸，后面收留了我。”俞木说道，“我……我现在又要拖累我爸了，如果没有我，小林姐肯定已经和我爸结婚了。”

孟透川轻声说道：“你爸心里不是这样想的。”

“但我一直在……让他麻烦，让他没办法，去有自己的新生活。从他们二十岁有了我后，他又被我妈甩，现在又拖着个我，他妈的还丢了工作。”俞木声音有点哑，“嗯……我是……非婚生子，我出生时他们年龄不够，还没结婚。”

俞木翻了一下身子，面朝天花板，想了一会，接着说：“我如果不在这个家的话，小林姐就可以住我的房间，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房子。他们也可以把这套老房子卖了，换一套新的房子。”俞木又往被子里缩了一点，暖和的被子让人感到踏实。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俞木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你学习很好。”孟透川实事求是地说。

“有屁用啊。”俞木不屑地说，“初中就学些常识题能算什么，写点作业考出来大家都一个样。”

“你以后想做什么？”孟透川问。

“我？”俞木楞了，思考了一会，“考到一中、外国语，读高中，然后，考个好大学，然后，毕业后出来找个好工作，嗯。不过……如果我爸压力太大的话，我也可能也要考虑一下要不要上高中了。”

“啊？”这不能怪孟透川少见多怪，据俞木的寒假作业，俞木的成绩估计在同龄人中处中上游，如果好好学的话甚至能成为拔尖的学生，“你寒假作业是自己写的吗？”

“是啊。”

“那你……”完全可以考上一个很好的高中，然后去到一个很好的大学。

“我觉得……就因为我成绩好、我有点聪明、我肯努力这种理由，然后要去继续读书，有点自私。我不想再拖累我爸三年了，我考上大学后还要再让他供我四年，我不想让他因为我，一直过这么操蛋的生活。我初中毕业出来，说实话，和我大学毕业出来也没什么区别，都是穷鬼，最多包袱重了一点。”

孟透川似乎在酝酿着要说的话。

“如果要劝我就不用了。”俞木说，“我没和别人说过我这些想法，就是吧……这种东西说出来对我来说，意义不大。最后选择权，又不完全在我自己手里，现实来□□一刀，我再怎么胡思乱想也是白搭。”

“你不管走什么路都不会错。”孟透川说。

“是吗？”俞木呆了一下，又笑了。

“做什么事，决定权在你手里。”孟透川语气中有迷之的自信，“反正条条大路通罗马。”

“你说话算数吗？”

“算数。”

“跟谁算数啊？”

“你猜？”

俞木长长地吁了口气，不说话了。

他还没有和其他人说过这些他的小心思，说出来后心里就好像空出了一块地，让他能够在心中多出来的空地上翻个身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