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非专业画画十四年的人,俞木当然知道要去哪里买画材。
“月光艺轩,在文教区那边。”俞木道。
“离这边很远吗?”
“十多公里吧,开车半小时。”
“仓库后面好像是有一辆货车……”
“未成年不能开车!”
孟透川定了定:“哦,对吼。”又问他,“那我们怎么办?”
“你可以在网上买,三五天就到了。”
孟透川摇了摇头:“那要不,我们骑摩托去?”
“摩托也不能开!”
“啊……”
“你是不是以前不在z国啊?”俞木一脸的匪夷所思。
孟透川沉默了一会:“你可以这么说。”
“哇!”突然,俞木感觉脑子里的什么东西都通了。为什么不怕吊车砸,因为这是他家的工地,都用全球顶级的吊车,质量杠杠,开吊车的师傅随便拎一个都是原来研发原子弹的高精尖人才,做事小心翼翼怎么会伤到人?小小年纪就有自己的工厂,那肯定是人家的有钱爹地给他买来玩的。至于不知道国内未成年不能开汽车摩托车吧,那是因为人家在国外自己买了条路天天在上面开车呢,鬼知道国内有这个破规定,“你家很有钱吧!”
“额……是吧。”
看看,一个不知民间疾苦的大少爷,家里有钱到连自己家有没有钱都不知道了。
“你以前在哪个国家读书?”
孟透川皱着眉头,憋了半天:“我,四海为家?额……不不不,我忘记了。”
不知道是什么国家,天哪,不会他爹自己买了一个国家吧!
好像想象过于丰富了……不过,有这么一个朋友总归是不错的。“打车去吧!”反正你不差钱。
坐在网约车上,俞木竟然真的认真地开始思考要画成什么样了。
毕竟这事,确实有意思。他也隐隐感知到,这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的机会了。至于是什么的机会,他仍然有些摸不着头脑。
“诶,一会路过我家让师傅停一下呗,我上去拿个平板。”俞木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人行道边的景观树。
孟透川不说话,默许了。他目光直视着前面的后视镜,似乎也在想着什么。
俞木拿到自己的平板后,就开始画画了。“诶,我说啊,你还是要买点喷漆。”
孟透川靠到他肩上,看他平板上的草图。
“你要我画成全是花的话,工程量太大了,很难做完。”俞木调出莫奈的《阿拉特伊尖河上的花》,“但是花不要铺满,上面画上天空远方的田野什么的那种大色块的,就好多了。”
孟透川皱着眉头,俞木继续调图片:“你要什么花?像樱花的话也可以把花放在上面这样……向日葵啊,玫瑰啊什么的,看你要哪几个色咯。”
他还是保持着紧锁着的眉头。
俞木慢慢地划拉着各种花的插画,一边期待着孟透川的回答。向日葵配蓝天?玫瑰配晚霞?樱花配富士山?或者也许他根本说不出什么花来,只会说,黄色、粉色、各种颜色,再加上蓝天白云。
终于,孟透川开口了,眼神也十分坚定:“把所有颜色都买回去!”
不不不,俞木制止了孟透川的铺张浪费行为。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点颜料恒念物力维艰,再说了,太多颜料反而降低效率,时间全花在挑颜料上了,本来咱这艺术嘛,就讲究个随机性,你现在都把每个颜色调的刚刚好,多无趣,多无聊,对吧。
孟透川向他投来赞许的眼神。
“你就看你喜欢哪些颜色就买哪些就行了。”俞木插着手。
“那要是都喜欢怎么办?”
“不能都喜欢!”
最后决定先让孟透川选一些颜色,总不可能都喜欢的,挑多了去掉些,挑少了再让俞木补上一些。
孟透川确实没选太多颜色。黄色、棕色、赤色、褐色、粉色、紫色、藏青色,这些颜色放在一块,俞木感觉到自己将要去完成的那面墙的画面似乎呼之欲出,很是奇怪。
“喷漆的话……”俞木拿了四瓶喷漆,又拿了几罐相邻色的颜料。
月光艺轩的老板李叔边录条形码边看着疑惑:“小木木怎么突然要用这些东西了?”李叔眼珠一转,“应该不会是要去喷你们老师的小毛驴吧,买太多了,再说要喷的画应该买那种大红色或白色的。”
“我是那种人吗。”俞木脸上满是无语,“你收纳箱借一个给我,纸箱太脆了。”
李叔拿了一个塑料收纳箱出来:“你应该要纸箱的,这塑料的也一样脆,坏了你还得赔我一个。”
“纸箱太脆了,上次我搬书时那纸箱直接给我炸了我去。”俞木边装颜料边说。
李叔嘿嘿笑着,不接话,又看向孟透川:“这是你朋友?”
“那不然是我儿子?”
李叔:“嘿,我还说你是我孙子呢。”
“他出的主意,要往他家厂里的墙壁上画画。”俞木解释。
“哟,小老板啊。”李叔终于解决了关于小木木突然买这么多颜料喷漆的疑惑,“你俩个去瞎搞吧,到时候拍一个给我看看。”
在回去的路上,俞木就沉默地画图,先在平板上画出个效果,再上墙。
孟透川保持着似乎和他有点接触但好像两人又没有任何接触的距离,看着他画。
俞木画画算比较快的,不磨唧,回去路上,三十分钟,就画得有模有样了。
“这样,你看行吗。”
孟透川接过平板,安静地看着。俞木就插着口袋打量着这面墙,在墙上画画,好像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干的事了。
他画得太快了,又太能画了,一天要耗掉三四十张打印纸,爸觉得有点肉疼,就给他下了一道命令:一天只许用十张打印纸,不许再多拿。厚厚的一大包打印纸被爸爸藏起来了,摆在他面前的只有可怜巴巴的十张打印纸。真令人苦恼,他努力放慢下速度,先用彩铅画一遍,再用马克笔画上去,再用颜料……在同一张纸上画那么多遍,实在是不太令人愉悦的事。他也说不清楚,画笔怎么就自己偷偷上了墙,反正从自己的小卧室,再到爸爸妈妈的大卧室,所及之处墙壁都变得五颜六色五彩缤纷。
“俞木!臭木头!”妈妈回了家,看到五颜六色的墙壁,火气不小。
“爸爸只给我十张纸。”俞木耸耸肩,小脸上都是“宝宝也无奈”。
“你画得很好看。”孟透川轻轻抬起头,把平板递给了他,“开工吧。”
但是真让他上墙画,他又有点手足无措了。要不要打个草稿?那不是必须的嘛。但是这么大的墙嘛……打草稿似乎又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了。像小时候一样直接从一个角落开始画然后慢慢画完整面墙?他又怕到时候前前后后画出来不成比例。有点为难。
孟透川表示自己要暂时离开一下。
去干吗?
我要添点家具。他说。
让他去添吧。俞木继续纠结。
工厂中浮着一股奇异的香味,更准确的说是这间房间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俞木磕磕绊绊地把整面墙的草稿画好后,就立刻解决了自己画画时脑袋里想着的香味的范围问题。
出了这间房间后味儿一下就不同了,就是普通的空气味。再进去,又有一股味儿。味道淡淡的,像是浅浅的海水,拌着褐色的礁石和软软的细沙,配上寂静的天空。孟透川这么精致的!同样是初二的小毛头,人家已经喷上香水了?想想自己每天能不能按时洗袜子还是个问题,俞木脸上就有点挂不住。
等这家伙回来后得好好问问。
俞木微信上和爸说了一声晚上晚点回家,至于他爹看没看见,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他的父母在四年前离婚了。本来是两个不怎么会带娃的人,得,现在连一双都凑不齐了,只剩一个了。他和他爹俞志辉生活在一起,俞志辉是送外卖的,在家时就睡觉,醒了就开始接单,那儿子呢,哎呀,臭小子活着就行,他哪有闲工夫管俞木到底在做什么。每回开家长会,都是在楼上画室兼职的大学生达达老师替了他爸的位子,达达每次回来总能多些可以拿来调侃他的话,“哟,政治居然考了59分(满分100分)?这还是中国人吗……”“坐我旁边的那个爸爸让我问你有没有和他女儿搞事,呀,这无风不起浪……”“你们英语老师很喜欢你啊,说你比她男朋友会挑衣服,没看出来啊你小子……”
熄了手机,俞木正犹豫着要不要先走,就听门外响起哐啷哐啷的声音。
“我回来了!”孟透川响亮的声音穿透了工厂的墙壁。
俞木迫不及待地打开门,他实在是太好奇孟透川买了什么家具了。
只见孟透川推着个平板车,上面堆了一坨……块状物体。
“你买了个……懒人沙发?”俞木瞪着眼睛,顺手掐了那玩意儿一把,粗麻质地。
“Nonono.”孟透川笑嘻嘻地摇了摇头,“我买了两个。”
看着孟透川比着的剪刀手,俞木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而且是加大版的哦。”孟透川得意得鼻子翘的老高,“你等我下,我把另一个也拉进来。”
两个懒人沙发,两个加大版得懒人沙发,放在地上。
孟透川十分得意地说:“这两个沙发可不错了。如果要坐,就一人坐一个;如果要躺,就一人躺一个;如果冷了,就两人缩一块;如果流浪猫没地睡,还能趴这上面。而且哦,这就是个加大版地瑜伽砖,可以把腿架在上面压腿,对了,还可以当成大号的梅花桩……”
俞木乐了:“起开,让我来试试。”
孟透川把两个懒人沙发的距离拉到合适,然后退到一边。
“想当年,我还是运动会三级跳季军呢。”俞木压低重心,小腿紧缩。
“等一下!”
“干吗!”俞木的腿差点就被激得蹬出去了,他一脸火大地看着罪魁祸首。
“我觉得这得拍视频记录下来。”孟透川掏出手机,退到更远地地方,“你开始吧。”
俞木原地蹦了蹦,然后迈开腿,向第一坨沙发冲去,大步迈上,收腹,腹肌、大腿肌、小腿肌、跟腱发力,“嗖”地腾空,再四肢舒展……
“嘭”俞木陷进了沙发里,脸向下,后脑勺对着天花板,用他的全身演绎出一个“大”字。
自己果然还是太细狗了,俞木心想,陷得一点也不深。
一人躺在一个沙发上。俞木全心全意地感受着这坨沙发,尝试着达到“人沙合一”地境界,最终得出个结论:这沙发,真是舒服到骨头都要化掉了。
孟透川躺在沙发上,仰头看着俞木的成果:“唔,还不错。”
“诶,加个□□。”俞木用脚踢踢他。
孟透川亮出了自己的二维码。
加上后,那边传来闷闷的声音:“头像是你吗?”
“是啊。”俞木说,“帅吧,有没有一种网图既视感?”
“你在干吗?”
照片上是一个被强曝光的穿着灰色卫衣的人影,模模糊糊能看出这是一个小帅哥。
“去年春节的时候拍的,我那时在看烟花。”俞木边看着孟透川的个人信息边说道。
孟透川的头像是一个纯白色的图像,无趣,□□空间也空空如也。
反观自己,一个月至少得发一次空间,放假时更多。啧啧。
“行了,我要回家了。”俞木从沙发上爬了起来,“我有空就过来帮你画,不过我有时候有事就不能来哦。”
“嗯。”
“行,那我走了。”
俞木走出了工厂,回头看向那间房间的窗户。
灯居然已经关了。
对了,忘记问这家伙喷香水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