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锅鸡汤大半泼向周成,黑色的西裤上挂着乱七八糟的药材根,鸡翅膀卡在腰带上,扒拉了两下才弄掉,他狼狈地抖了下裤子,浑身的粘腻让他发了恼,看向安好的目光带着狠意,似乎要把他妈没做成的事做了。
安好气懵了头,丝毫不惧他,昂着脖子恶狠狠地瞪回去,挑衅道:“我不会改姓周,更不会把茶园让出来,你们死心吧,从今天起,茶园里的一分一毫我就是丢在水里打水漂,也不会便宜了你们。”
周成挥出拳头,作势要打他。
“你要做什么!”周荣下意识推他一把,怒气冲冲地骂:“你是昏了头了,老子喊你来吃饭,你跑来打我的孩子。”
说罢又推了一下,他气死了,再三叮嘱他保密,结果这玩意儿跑家里来给捅了出来。
“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是长辈,你他妈还有脸欺负个孩子,她还是你侄女。”
“我他妈?我他妈不是你妈?你个畜牲,老娘死的时候你都不去看一眼,还有脸占着家里的财产。”周成心里一直膈应着,挥出去的拳头朝周荣打了过去。
“哎——”
周荣立马反击,两人踩着一滩滑腻的汤水、油腻的肉、嫩生生的草叶打了起来,又是捶又是踢,前一刻还兄友弟恭,这一刻打红了眼,像是两个仇人。
周情和她二嫂连忙去拉,圣月娥站在一旁不吭声,她看着这一幕暗暗兴奋。
周成是当警察的,他哪怕是坐办公室混日子也有几分花架子,不多一会儿周荣就落了下风。安好见了立马冲过去拉偏架,趁机泄恨,连踢带咬,被踢开她像是不知道疼一样,反手抓起博古架子上的花瓶砸过去。
“哎!快住手,你这丫头要死了?”周成老婆连忙去挡,抓住花瓶狠狠砸在地上,“砰”的一声,打架的两人停了动作,地砖上的洒的鸡汤染了血色。
“你小小年纪就喊打喊杀背后下阴手,想进去吃牢饭?”周成老婆斥骂。
安好不屑地瞥她一眼,“装什么装,你们夫妻俩都不是好东西。”
周成反手就要给她一巴掌,安好会站着等他打才奇怪了,她蹲了下去,捡起摔得只剩一半的瓦罐,两手捧着砸过去,然后转身就跑。
身后又喊又拽的又打了起来。
“哎呦,老天,快快快拦下安好,她拿刀了。”保姆尖声喊。
安好已经掂着菜刀跑过去,她红着眼用刀尖指着周成,厉声喊:“你是不是想逼死我?你妈不让我活,你也想我死,好啊好啊,都死,我先砍了你——”
她目眦俱裂的样子像极了罗刹鬼,攥着刀的手随时要砍下来,周成怂了,他连连后退,“哥,快把刀夺下来。”
“安好放下刀,有话好好说。”圣月娥小心翼翼地喊,“别做傻事,我这就让他们走。”
“我走,我走。”周成眼神打飘,试图想夺刀,余光里刀光一闪,他转身就跑。
安好挥着刀撵过去,其他人不敢靠近,生怕被误伤。
周荣跟圣月娥一声声喊着安好,让她放下刀。
安好已经追出了门,眼珠子黑漆漆地盯着外面狼狈的男人,咬着牙说:“再让我看见你踏进我家的门,我非让你见一次血。”
“让他走,不让他来了。”圣月娥夺了刀,把锋利的剁骨刀扔得远远的,冲其他人摆手,示意都滚蛋。
圆月出来了,别人家的庭院里飘出说笑声,周荣换了身衣裳带着安好跟圣月娥去医院,路上没人说话,圣月娥时不时瞟安好一眼,不敢说话刺激她。
周荣身上的伤是破碗碎瓷扎的,伤口不深,不需要缝线,清洗后涂药打针破伤风就行了。
安好要去拍片子,她肚子上被周成踹了一脚。
“王八羔子。”周荣喘着粗气骂。
圣月娥朝CT室瞟一眼,带着怒气压低了声音问:“是你把家里的事告诉他的?”
“我不知道他们还惦记着茶园。”兄弟再亲也不如父女亲,蝇头小利还罢,涉及茶园,周荣才舍不得把到手的东西分出去。
CT室门开了,两人连忙闭嘴。
周荣找关系做了加急,十分钟就出结果,一家三口像木头人一样坐在就诊室外面,等护士送来片子说没问题,周荣这才打电话给司机让他把车开出停车场。
回家的路上,圣月娥看了下手机,瞥着安好说:“你姐回来了,今晚让她陪你睡。”
安好急了,“喊她回来做什么?她在跟她男朋友玩,我好好的,不用她陪。”
“妹妹肯定是比男朋友重要。”周荣想开个玩笑,但安好只觉得累,她又不是安虞的责任。
回到家,客厅里已经收拾干净了,空调开着,窗户也开着,花瓶里插了鲜花,空气里弥漫着有些浓厚的香,盖住了油腻的味道。
安虞黑着脸坐在摔裂纹的饭桌边,大半夜的不好买桌子,保姆只好把掀翻的桌子擦洗干净又摆正。
“这是怎么回事?”她问。
安好没吭声,她拉个椅子选了一角坐。
周荣跟圣月娥也分开坐,一家四口分坐四边。
“你们还打架了?”安虞看周荣一眼,又看向安好,说:“我听李姨说你还拿刀要砍人,出息啊,什么大事值得你拿自己的命当赌注?”
“人争一口气,我气不过。”安好冷静地说。
“那你拿刀的时候多了,是个人都能给你气受。”安虞斥她,然后又责怪周荣没带个好头,“四五十岁的人了,还意气用事,你们不打起来安好能拿刀?”
“她拿刀是她的错,我打架没打错,你二叔惦记你妹手里的茶园,还想打她。”周荣振振有词,但在看到安好一脸平静的时候又气短,“我是让他查查你的就医记录,哪晓得他还查了你爸妈的。”
圣月娥看他一眼,没说话,又垂下眼。
“什么东西?这话是什么意思?”安虞追问。
“他查到我爸妈的看病记录,我爸不能生,在捡到我之前就确诊了。”安好说得平静,“他说要不是我爸不能生,不会捡我这个病孩子回去。”
“你听他胡嚼,我给你妈打电话。”安虞掏出手机,这个心结她解不了,要当事人来说话。
“不用。”安好按住她的手,夺了手机放桌上,说:“我有心,不需要我爸妈说什么,我感觉得到他们是爱我的。”若是存了私心就不会不收银行卡,更不会一心为她着想让她回到这边来。
“可能决定捡我回去养是因为我爸不能生育,但后来他们是真心把我当亲生孩子疼的。”安好看着神色不定的三个人,笑了一下,说:“这事替我保密吧,就让我爸妈一直瞒着我。”
圣月娥有些失落,在这一刻她意识到,她在安好心里永远比不过另一个妈妈。
周荣松口气,保证道:“往后我绝口不提这事。”说罢突兀地说:“夜深了,洗洗睡吧,折腾了一晚上挺累的。”
他实在是苦于应付儿女心事。
安虞还想再说几句,安好已经先起身离开了,她一脸轻松地说:“姐,不用你陪我睡,我夜里不会哭,放心吧。”
虽然不会哭,但安好也辗转了半夜。因为中秋放假,她难得允许自己睡了个懒觉,睡醒后给三个家教老师发了短信,把今天的补课计划推了。
同时在家庭群里发出邀请,邀请其他人今晚回来吃饭,补上昨天的团圆饭。
另一个房间,安虞也收到三个同学转发的短信,她想着安好想歇一天,就同意了,只是心里总觉得不对劲。
安好的反应太反常了。
*
日落黄昏,安好从游泳馆出来,回来的路上遇到李青松,对方约她去打羽毛球,她摆手说:“不了,今天的运动量达标了。”
“感觉你今天很高兴,也很放松,有什么好事?”李青松多看她几眼,她走路的姿势变了,垂在身侧的手多了小动作,手指捻风、比影、打拍子,像一个歇在草叶上蝴蝶,懒洋洋的。
安好微微一笑,走到保安亭了,她冲他挥手,“李青松,拜拜。”
“拜拜。”
安好连蹦带跳着回了家,圣清已经回来了,她从安虞那里得知了昨晚的事,但她没提,而是把她带回来的月饼让安好尝尝,“你外公外婆国庆回来,再等个七八天我们就能收礼物了。”
安好含糊地应一声,吃完一个月饼跟圣清聊最近大火的电视剧。
周荣跟圣月娥前后脚回来,走在院子里听到屋里娇俏的说话声不由放松下来。
晚饭也很和谐,饭桌换了新的,瓷面的换成全木的,碗碟汤锅也新换了配套的,清淡的红釉很搭原木色的饭桌。
待撤去残羹,月饼、水果和清茶端上茶几,安好咳了一声,说:“大家安静一会儿,我有几句话说。”
正准备去书房的周荣又坐下来,开玩笑说:“有请安总讲几句。”
圣清立马捧场地鼓掌。
“我要回去了。”说出这句话安好浑身一轻,她不管骤然安静的气氛,继续说:“不是商量,是通知,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回去了。”
安虞心里一咯噔,怕什么来什么,难怪安好昨天一反常态的没生气。
“还生气呢?你放心,我跟你爸爸商量好了,往后不让你叔你姑到我们家来了。”圣月娥皱起眉,“没人再打扰你,你继续上学,开开心心过你的日子。”
安好摇头,“我要回去的,我已经来过了,知道了富裕日子的滋味,但我后悔了。来之前我想的是要开心,但我不开心,我知道的太多了,开心不起来。来这边之前,我想的是要学跳舞学钢琴学画画学游泳,但这些不是紧要的,一时半会也学不通,我可以考上大学后再学,可以工作了再学,可以从二十岁学到四十岁六十岁八十岁,时间很多,可以慢慢来。我想要考个好大学,我是可以回去读书的,我可以在网上问我姐,我姐可以找了资料给我寄过去,解决的途径很多。不过这些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变了,我快迷失了我自己,我可以性子犟不服输,可以泼辣的跟同学打架,但不应该掺和在上一辈的矛盾里,心里戾气重到想同归于尽。”
安好看向圣月娥和周荣,泪眼朦胧地说:“我才十六岁,我还没成年,我还是学生,我还在读书,我不该知道什么是利益权衡后的忍让,你们没保护好我。”她不想世故,她想向以前那样该上学的时候上学,该玩的时候玩。
“我过得不开心,我要回去了,有钱的生活很好,没钱的青春也很自在。”安好擦掉挂在眼眶要挤出来的眼泪,张嘴憋出一个笑,富裕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她看过了,不过如此。
她要走了,这个家不是遮风避雨的港湾。
只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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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