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人生如梦,焉知当下是梦境还是现实?
孤身一人身在异乡的杨玫,此刻正经受着高热的折磨,脑中走马灯般晃动着荒诞又陆离的画面。深夜,旅店老板拨打了医院的电话,在呼啸而来的刺耳救护车声中,杨玫失去意识,陷入昏迷。
等她从一阵刺骨的寒冷中醒来时,发现身上只盖了条薄薄的破旧棉被——可身体依旧烫得可怕。屋里一片漆黑,而余光扫见不远处漏了风的木门,有大片大片的雪花正不断从门缝被吹了进来。
咚—咚——
窗台处传来敲击声,杨玫打着哆嗦,勉强抬起依旧不怎么清醒的脑袋,便看见白纸糊着的窗棂外,印着一只硕大鸟类的剪影,而它坚硬的鸟喙,正从那薄纸一样糊着的窗户眼里扎进来。
杨玫心头蓦地生出一股恐惧,她觉得大鸟在盯着她。
这是——乌鸦么?
一定是在做梦!杨玫选择无视那只大鸟,重新躺下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又一阵冷风钻进杨玫脖子里,她打着抖,迷迷糊糊地想——这梦,未免也太真实了些?!
*
“阿玫,阿玫...”远处风雪呼啸中,隐约夹杂着女人急切的呼喊。
杨玫听见了,努力撑起身子想喊出声,却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撑在床榻边缘的手臂脱了力,整个人重重摔下榻来。
咚——窗户那里又是一声闷响,紧接着是什么东西摔下去的声音。
“夫人,声音是这边!”
木门被重重撞开,几道人影奔至杨玫身侧,带进来身后一大片雪花。
“阿沈,快!”一女子声催促道。
“是,夫人。”
......
意识朦胧间,有人用温暖的大氅小心翼翼把杨玫裹起抱在怀里,她闻到了一股干燥的松针香气。
脑中绷紧着的弦终于松了,这下,梦可以醒了吧...
杨玫脑中一阵轰鸣,终于昏死过去。
————
杨玫于颠簸中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马车里。
路面貌似不太平整,不时有小石子弹起砸在车厢上的声音,正发着懵——
“阿玫,你醒了!”一个有些惊喜的女声响起。
杨玫转脸,首先看到的是一个梳半翻髻的圆脸中年妇人,正眼神关切地望着她。
“请问您是?”
妇人忙着给杨玫拍背,指使小侍女拿来软垫将杨玫扶起,才缓声道:“阿玫烧糊涂了吗?我是你舅母啊。”
说着递过来一个喜鹊绕梅纹饰的铜手炉,杨玫有些僵硬地接过,抱在怀里。
舅母?杨玫内心十分茫然。
我这是——穿越了?
“请问,现在是何年何月?”杨玫急促地问。
“乌唐景隆四年,十二月。”中年女子担心地望着杨玫,杨玫望着那妇人眉间浅红色的滴珠形花子有些恍惚。
“那…我是谁?”杨玫低声开口,车厢内一片沉寂,只听见车轱辘滚动的声音。
那中年女子先是表情悲悯,过了一会儿,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牢牢攥着杨玫的手:“不记得了也没关系。从此以后,你只是我杨家的女儿,杨玫。”
杨玫望着比自己现代记忆中小了一圈的手——这只可能是一双小孩的手。
妇人将杨玫轻轻搂进怀里:“我的小阿玫啊,跟着舅母,咱们回歙州过年。”
杨玫掀开车帘的一个小角,瞥见外面正下着鹅毛般的大雪,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真的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杨玫躺回软垫闭上眼睛,内心五味杂陈:好吧,这乏味的人生竟然还有重来的机会。
既然如此,那就,好好过。
————
黄昏时分到了驿站,雪势小了些,但还未停。
小侍女给杨玫披上狐毛大氅,搀扶着她下车。这件红色的披风对她现在的身材来说有点太大了,杨玫下车的时候踩到衣角差点绊住,有人伸手扶了一下,带来一阵清冷的松木香。
杨玫抬头一看——是自己这辆车的车夫。
“多谢。”杨玫站稳后转头去和车夫再道声谢。却只于大雪中见车夫戴着风帽的背影。瘦高个儿,已经被雪沾满的棕衣下可隐约瞧见赭石色窄袖胡服,正健步牵着马往马厩方向去了。
“快进来,别再着凉了。”舅母的声音在前面催促着。
“哎——来了。”杨玫应着声,踏雪往驿站内走去。
在马车上时,杨玫已经从舅母口中得知,此身体原主杨玫身世颇为凄惨,亲娘死后,爹不疼,后妈不爱,后来索性直接扔到郊外庄子里任其自生自灭。是舅舅和舅母年前想见外甥女一面,逼问原主父亲,才发现她快要冻死在长安郊外的庄子里。
“那一家人好狠的心,找到阿玫的时候,桌子上只有一碗结了冰的凉水。”舅母恨恨地说。
“妹妹来了,别说这些让她伤心的了吧。”一个年纪看起来稍长些的年轻男子抬眼望见杨玫进来,温言道。
杨玫有些局促地坐下。
另一个看起来和她年纪相仿的小男孩凑过来:“阿玫,听我娘说,你失忆了?那你可还记得我?我是你二表哥怀瑜。那个,”他指了指之前开口讲话的年轻男子:“是你大表哥怀彦。”说完还做了个鬼脸。
“阿玫,还记得舅舅吗?”观察了杨玫好一阵子的中年男子开口,他疼爱又有些歉疚地地望着杨玫,在那样温和的眼神下,杨玫突然有点想哭。
“阿玫以后就是我杨家的女儿,我定会为你母亲,好好照看于你。”
————
之后的日子依旧是赶路,杨玫没想到古代旅途竟然如此漫长,幸好有那便宜二哥时不时和她斗嘴,不然更是闷得慌,如果他不来揪自己的头发就更好了。
还有杨玫他们那辆车的车夫,当日只是雪中惊鸿一瞥,再看竟然是个眼角有泪痣的漂亮女孩子,可惜本人是个锯了嘴的葫芦,脸色也是冷冷的,杨玫和她根本搭不上话。
“驭——”马车突然停了,周遭一片寂静。
不一会儿,只听见咚地一声闷响,有东西砸到了他们马车的车顶。
小侍女掀了车帘问:“阿沈,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一只冻僵了的鸟。”车夫凉浸浸的声音穿过车帘缝隙,飘进杨玫耳朵里。
“没事就好,继续赶路吧。”小侍女放下厚厚的帘子,马车继续缓缓向前。
杨玫有些好奇地问:“舅母,阿沈就是她的名字么?”
舅母正低头摆弄布料,她想给杨玫做顶好看的虎头帽子,随口说道:“是呀,怎么啦?当时一得知你的消息,我和你舅舅就起了带你回老家的心思。”
“然后呢?”
“我们在附近的庄子里寻了你几日,正碰上阿沈在附近找活儿,问我们需不需要帮手。”
“年关找不到愿意赶远路的车夫,我们便雇了她,她有些身手,力气也大,那晚就是她找到你,将你抱回来的。”
原来那晚不是做梦...
“我们阿玫很喜欢阿沈么?到时候舅母问问她,愿不愿意留在杨家照看于你。”舅母笑着说。
杨玫歪头:“我只是好奇,她长得这么美,拳脚一定很厉害才对。不然怎么敢一个人出来给人赶车。”
车厢内的众人:......
一旁的小侍女也扑哧一声笑了。
杨玫:“怎么了?”
舅母干笑着道:“阿玫是越来越会开玩笑了,看来病是大好了。”说罢拿起一块杏脯塞进杨玫嘴里,做了个手势,不准她再说话。
————
一行人到了杭州后,因着山路险峻,杨玫又未恢复全,又从杭州改走水路。这一路从白雪茫茫的北方走到还有些绿意的江南,共走了将近两个月,才堪堪在除夕前赶到了家。
终于又回到了歙州城,杨玫站在渔梁坝上苦笑,她目光穿过河岸上卸货的重重人群,落在阿沈的背影上。
一路来,阿沈的话不多,看起来对什么都不怎么感兴趣,但杨玫却隐隐觉得,阿沈在观察自己,带着一种审视的目光。
她到底在看自己什么呢?杨玫想要开口问问她,又怕对方根本不搭理自己。
要不还是先过年吧,杨玫想。
故节当歌守,新年把烛迎。杨玫在歙州度过了她在乌唐朝的第一个年。这段时间,歙州城最主要的街道熙和街上处处张灯结彩。除夕那天夜晚,她和二哥怀瑜追着街上戴面具的傩舞人群跑了好久,拉着冰山脸阿沈一起放爆竹,饮了一杯花椒酒,还因为守岁时睡着了被怀瑜大声取笑。
回到家中,众人围着火炉叙话,火上的茶炉咕噜噜冒着蒸汽,满室茶香。
不知又添了几回水,撒了几次盐。杨玫望着眼前炭火哔剥作响——为了不让二哥继续嘲笑自己,她还多饮了几大口茶,可是视线还是越来越模糊,实在撑不住,真的是又热又困——歪着身子又倒下了。
“唉。阿沈,过来,”舅母无奈,“把小姐抱回房睡吧。”
“是,夫人。”清冷的声音响起。
杨玫感觉身体腾空,被很小心地温柔抱起。
又是熟悉的松木香。整个人好像躺在棉花团里,杨玫忍不住往那散发着热气的怀抱深处又挤了挤。
阿沈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姑娘,闭着眼,小脸红扑扑的,刚刚,好像还笑了?
她放慢脚步,怀抱杨玫走过庭院竹影摇曳的走廊。
远处爆竹声音乍响,怀里的小兽似梦中不安稳似的动了动,阿沈蹙了一下眉头,动作轻微掐了一个手诀,霎时,周边的炮竹声都像是被阻挡在了两人之外,只余远处时亮时暗的火光。
这下她可以安心睡到天明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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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杨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