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黎雨棠这位新娘的房内,其余府阁都布上了红绸锦色,房檐廊角、梅枝桂树上红绸花高高挂起,一片红艳艳的华丽。
像是为了促成这场酒宴,婚事是下午开始的。
黎雨棠将早上匆匆赶来的季长夏推出去后,歪头和虞卿软了声音撒娇,“帮我穿下喜服呗。”
她除了蘅芙,身边没有侍女伺候,只能求助虞卿帮忙了。
白色紧身的喜服,低调婉约的首饰。
这身装扮不像结喜,而像奔丧。
虞卿用木梳将黎雨棠的头发梳顺。当她准备用簪子盘起时,一只素白的手拎着一根朴素的木簪递了过来。
“用这个吧。”手的主人黎雨棠不疾不徐道。
虞卿接过,利索地盘起。
还和黎雨棠打趣道,“这盘发,我自创的。”
“哦?”黎雨棠追问道,“这其中还有什么讲究?”
“小时候不会绑头发,又因为年龄没到,不能束冠。”
“练剑时头发总散下来。我一时气急用根木棍插进头发里转啊转,发现定住了。怎样挥剑都不会散。”
“于是,在我及笄之前,都是这样处理头发的。”
讲着自己幼年的趣事,虞卿脸上不自觉露出些许得意的笑容。
黎雨棠也乐呵,“你还有这样的一面啊。”
“不过,怎样挥剑都不会掉,真的很有用呢。”
黎雨棠笑容又恢复了之前蘅芙还在的时候的状态,掌控全局,轻松坦荡。
但虞卿却隐隐感觉这笑容比之前多了一点一点淡淡的琢磨不透的疯感。
“阿卿,手给我一下。”
还没等虞卿反应出来里面是何种情绪,黎雨棠就抢着开口。
虞卿虽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还是伸出手。
一个通体发着白色亮光,长的和飘渺无形的云一样的物品递到她手上。
“这就是云里泣?”
就这小玩意,虞卿觉得它更像棉花糖。
黎雨棠点头,继而道,“阿卿,走吧。”
“最后一天而已,我还是有义务守护你的。”虞卿还是硬着嘴。
见劝不动虞卿,黎雨棠将目标放在另一位身上。
“季公子,进来一下。”
一听是大小姐的命令,季长夏立刻推门而入。
“大小姐,什么事?”
看到云里泣出现在虞卿手中,季长夏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
“你说过用手揉眼睛不好的。”虞卿郁闷。
季长夏朝虞卿嘿嘿笑两声,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虞卿也没继续计较。
“灵宝符命,普告九天。”
趁着二人没反应过来的功夫,一个咒语,便形成了一个移行阵法。
眼前景色飞快变换,从房屋园林变成杂草树木。
虞卿克服完快速瞬移带来的不适后,就开始探索这是哪个地方了?
黎雨棠刚施法的咒语,她没听过。但她了解黎雨棠的能力,应该传送三百公里左右。
而距离黎府三百公里的树林只有在青都城外的五十公里路才有一处。
虞卿发现季长夏还有点不适,低声念叨,“无边月色,月光为剑,借我三尺月光。”
绛月出来,却发现自己只是给这个臭女人当垫脚石的。
虞卿无法使用灵力,那样就无法腾空行走。
没办法,她只能选择牺牲绛月。平日里,把它当个宝贝护着,有需要了,它不得牺牲一下。
有着绛月愤怒的因素在,一下就腾了几十米高,勉勉强强看到左边全是树,右边还全是树。
根本分辨不清走哪边啊!
怎么办?
虞卿收起绛月,默默回到季长夏身旁。
“季长夏,你有什么办法吗?”
被寄予厚望的某人勉强从一种想呕吐的感觉里回过神来 “咋了?”
“我想回去找黎小姐,但是……”虞卿欲言又止,最终在季长夏眼神中投降“我分不清方向。”
“你为什么要回去找她?”季长夏挑眉看她,“东西已经到手了不是吗?”
“而且我们的任务就只是护她到结婚为止。她都换喜服了,还能出什么差错?”
日光悠悠,晴空万里,鸟雀呼鸣,树息四起。
“可是她很不对劲,”虞卿握拳,有些咬牙切齿的模样,“她给我的感觉好似濒临绝望了。”
“发生昨天那样的事,最好的朋友,最信任的亲人死在她眼前,今天还被逼着成婚。”
季长夏还装作面上悠闲地四处闲看 “绝望是不是应该的吗?”
虞卿瞪着季长夏,所有的怒火不平都融于她此刻的眼神中。
“骗你的’’季长夏轻叹口气,“咱走吧。”
黎府上下,红绸遍布,宴请宾客,觥筹交错。
来道喜的人纷纷献上自己的贺礼,再来称道几句郎才女貌。
黎雨棠身为婚礼的主人,黎家的族长,却没有半分喜悦之情。
原本招呼客人的大长老凑过来小声威胁,“大喜之日,开心点。”
“大喜之日,”黎雨棠将这四个字反复揉捏,仿佛是认命般露出灿烂的笑容。
她拿起酒杯朝每个人迎宾进酒,看的三长老躲在大长老身后说,“还以为多有骨气呢,杀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婢女,也就生一会闷气罢了。”
“住嘴,你个蠢货。”大长老说这话也不是因为害怕黎雨棠,只是觉得他这三儿子容易误事罢了。
“你现在进去随便吃点什么,不要在外迎宾。”
黎雨棠在人群里穿梭,能轻松地和每一个人开心交谈,仿佛是知心好友。
欢迎,收礼,进酒,交谈,入座,一套流程下来,黎雨棠得心应手。
回头与大长老的视线对视上,她也毫不怯场。朝他举起自己手中的酒杯,笑容灿烂,和他无声说道“大喜日子,记得开心一点哦。”
搞得大长老云里雾里的。
黎族的拜堂是在宗祠里,便是黎雨棠跪过无数次的地方。
上面的所有牌位都是她的祖先,吃过她所供奉的香火,却吝啬到不愿给她一点帮助,看她一个人在下面跪得瑟瑟发抖。
她穿着喜服,周围没有一个外人,全是黎家的男人。
外人和女子进不了宗祠,这是规矩。
还可以换个用词,在宗祠里的全是该死之人!
若不是黎雨棠是族长,若不是她今日成婚,她只有在罚跪的时候能进来。
白色的喜服与贺庄身上的红衣形成鲜明对比,看的几位长老眉心一皱,却都因为昨天的事没开口说道她。
阿卿,她此刻应该已经出城门了。季长夏会带着她走的。
想到二人早已走远,黎雨棠勾出一抹释怀的笑容。
十三年前,她六岁。
上一任黎家家主—她的爷爷看着守在病床前的弟弟儿子孙子,个个盼望他死,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指指着黎雨棠说,“你就是下一任家主。”
说完,他便去了。
连她名字都不知道是什么,临死前宣布她是家主,只是为了报复那一个个以为胜券在握暴露野心的不孝子孙。
从此,本就备受欺凌的日子又增添了不少不幸。
阿灵,娘亲,阿芙。
都惨死于他们手中。
因为众人许过天道誓言,不能干涉继承者继承黎家,他们无法改变继承者的人是谁,但他们可以改变继承者是谁的人。
与其争先恐后的讨好,他们选择恐吓,威胁,凌辱。
宗祠不大,二十步路,就从门口走到了排位前。
黎雨棠头上就只有那根木簪,配上白衣。不像结婚的新人,倒像是前来吊唁的家属。
黎雨棠和贺庄一起站到最中间,朝牌位行礼。
看着周围热热闹闹喜悦非凡的场景,黎雨棠不由得心生感叹,谁记得昨夜在这府里死了一位刚及笄的少女。
眼前每个人的笑脸,都会让她联想到昨日蘅芙被虐待的惨样。
“一拜天地—”
唱祝词的人是哪位长老来着?
黎雨棠不认得,但不重要了。贺庄毫不犹豫地就朝前面弯腰,全然不顾身旁的妻子。
不过正好,黎雨棠也没打算管他死活。
黎雨棠没动静,那周围的人就要有动静了。
又不知是哪位脸熟的长老性子急,想直接用术法让她弯腰。
黎雨棠轻松躲过,还顺着术法施展的方向,侧过身转半个圈,朝大家笑着开口。
“各位长老们,今日大喜的日子啊,可一个都不要走哦。”
如娇似媚的容颜在此刻却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恶鬼。
红色的法术笼罩了整个宗祠。
“是阵法,是高级阵法。”好在这些长老中有懂阵法的,不然黎雨棠真怕他们看了眼叫她把这不知名的玩意给关了。
“高级阵法,她才什么年龄,什么修为?”
“你们都疯了吗?她怎么可能?”
五洲大陆上,从来没有过金丹修为的高级阵法师,更别提如此年轻的高级阵法师了。
“各位爷爷,叔叔伯伯,甚至兄长们。”
黎雨棠很热情地和他们打起招呼来,她旁边的新郎官都快吓疯了。
“这是我独创的阵法哦。”黎雨棠面露笑容天真甜美,“化神以下,一炷香必死。”
“除了我,都在它的攻击范围内呢。”
黎雨棠眼睛睁的大大的,阵法的红光映在她身上就像是刚从地狱里的血海杀上来,还没清洗干净血迹。
“一群蠢货。”大长老还算冷静,眯起他的小眼睛,对黎雨棠品头论足“我真是小看你了。”
“我才是高看您了。”都彻底撕破脸了,黎雨棠什么也不怕了。
“你们慌什么?”大长老大手一挥,强大的威压让慌不择路一心逃跑的众人平静下来,“杀了施阵者,不就是最好的破阵方法嘛。”
不愧是老头啊,活得久见识远,一下就看破了问题关键。
但黎雨棠也不是傻子啊,她自然留有后手。
“凶秽消散,道炁常存。”
这是鬼修常用咒语,招来鬼气,强大自身实力。而在场没有鬼修,其他众人奇奇怪怪的看着她,又不敢贸然上前,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但这场好戏的重点不是黎雨棠,而是贺庄。
原本都倒在地上快要尿裤子的男人突然站起来,双眼猩红,身上泛起黑色条状经脉。
随手抓起离他最近的长老,高高举起,然后掐断他的脖子。
被分成两截的尸体被他当垃圾一样抛弃,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
那位长老实力不算弱小,在一群长老里也排的进上游,可在贺庄手里却像是蝼蚁一样的生命。
大长老又想施展他那套嘴炮法了,但见识到真正的死亡后,没人想理会他。
没办法,他倒还有身先士卒的精神。径直上前于失了智的贺庄对上。
两道属于不同人的灵力在空中相互抗衡,原本逃窜的众人也呆呆的看向这场声势浩大的比试。
大长老气死了,原以为就老三一个傻的,没想到一群都是傻的。
“你们先把黎雨棠给解决了呀。”忍不可忍,他直接吼出声了。
“当着我的面,这么说?不好吧。”黎雨棠还客套开口。
但这下是真没后路了,谁能想到贺庄都没这老怪物强啊。
不过幸好,把虞卿和季长夏给骗走了。
自己死就死吧。
这阵法可不会因为自己的死亡就停下,黎雨棠是用贺庄的血为引画的阵法。
只有贺庄死了,阵法才会停。
才不要告诉他们呢,她要所有人一起陪葬。
黎家的未来与她何干,哪怕未能联手杀死贺庄,害他出去屠戮无辜的后果,黎雨棠都想过。
哪怕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她都要拖着这个宗祠里面的人一起死。
一剑刺在肩上,一剑刺在腰腹。这些人手抖还是故意的啊,两件都没能杀死她。
好疼的。
只是……眼前数不清的剑朝她刺来,迷迷糊糊之间,她又想起了沐凤节那天。
想起了蘅芙买的糖葫芦,想起了她逗季长夏送虞卿灯笼,想起了虞卿因为想打架意外参加选举获得凤凰精血···这些好玩的事。
想起了那晚上虞卿讲的故事,阿芙,阿芙好像还没听完阿卿讲的故事呢。
她应该全部记得,到了地府,能给阿芙讲完吧。
清新的树木独有的清香传进黎雨棠的鼻子里,什么人?
“我要护的人,你们也配伤她?”
少女持剑,剑气四溢,一剑破万剑。
好熟悉的声音,好嚣张的话语,怎么真是她啊。
“阿卿,你怎么来了?”
她回来干嘛?死路一条,她回来干嘛?
黎雨棠本就苦苦支撑着自己不跪下去,虞卿一来,她直接倒虞卿身上了。
浓厚的血腥味让虞卿皱眉,让季长夏过来,“她交给你了,其余人,我来处理。”
“万事尽量,不行就撤。”季长夏是真怕,这里最差都有个金丹,虞卿都没活到他们孙子那辈的岁数。
“信我。”
虞卿勾起了痞气的笑容,脸上的自满得意十分醒目。
远远就看到了黎雨棠身上的伤,这次她没有犹豫,直接吞了那枚凤凰精血。
也因此打破了黎雨棠布的阵法屏障,好在运气好,屏障会自动恢复。
屏障恢复是因为贺庄还活着,他的血还没用完,而不是某人认为的运气好。
绛月一出,其余剑立刻就退了。
密密麻麻的剑被虞卿一个剑招挥落在地,剑掉落在地的声音仿佛是虞卿加冕的庆贺声。
“你们的剑好像不够强啊。”
虞卿挑眉,挑衅味十足。
不够强是吧,这句话可吸引了所有人的攻击。
原本众人哪怕想一起出招,也会有诸多考虑,但经过某人简朴的话语。
他们只想杀了眼前这个人,哪管她凤凰玄女的身份,杀了她,才能血洗耻辱。
虞卿要是能听他人的心声,肯定要更大声的嘲笑了。
靠杀说真话的人才能抵消耻辱,这和杀了所有可怜百姓后,说自己国家没可怜人的皇帝一样愚蠢。
虞卿面对用剑形成的剑锋没感到丝毫的畏惧,反而燃起熊熊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