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幼真讲完这些,一段深埋心底、从未与人言说的少女心事终于袒露在众人面前。
巨大的酸楚和迟来的释然像潮水般翻涌而上,瞬间淹没了她。她努力想维持平静,但眼泪终究还是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着转,折射着头顶的灯光。
“那……那个人,今天在现场吗?”刚才提问的那个女生,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哽咽,轻声追问。
唐幼真没说话,微微一笑,目光坦然地扫过众人,最终,在陈向珣的方向,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辨,有释然,有追忆,或许还有一丝残留的遗憾。
但她随即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带着泪光的、释然的微笑。“不过,这都是我高中时候的心事了。已经过去好多年了。”她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拭去眼角的湿润,动作优雅而克制。
她的目光落在左手无名指那枚闪亮的戒指上,停顿了一下,然后抬起眼,平静地、清晰地宣布道:“而且,我已经结婚了。”
“哇!恭喜恭喜!”
“幼真!新婚快乐啊!”
“真不够意思!结婚也不通知我们!”
短暂的沉默后,包间里立刻响起一片真诚的恭喜和善意的嗔怪声,气氛再次热烈起来。大家纷纷举杯向她祝贺。
只有角落里的那个人,在喧嚣的祝福声中,默默地垂下了眼睫,将杯中剩余的那点冰凉酸涩的柠檬水一饮而尽。杯底的冰块撞击着牙齿,寒意直抵心底。遗憾,像无声的藤蔓,悄然缠紧了心脏。
陈向珣低着头,眼眶无法控制地阵阵发热、发涩。唐幼真讲述的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
他当然没有忘记。
没有忘记那个下午,看到她捂着口鼻、咳得小脸通红却还要擦黑板的艰难模样时,自己心头瞬间涌上的心疼和愤怒。
没有忘记听到那些男生不怀好意的起哄时,自己拳头捏得有多紧,指节都泛了白。
没有忘记自己是怎样“冲动”地站起来,怎样“假装镇定”地走上讲台,拿起板擦时手指甚至因为紧张和莫名的情绪而微微发抖。
他不敢看她,只能用力地、近乎发泄般地将那些复杂的公式和图形擦掉,仿佛也在擦掉那些让她难堪的声音。粉笔灰呛得他自己也想咳嗽,但他忍住了。擦完最后一下,放下板擦,手心全是汗。
他甚至能感觉到背后她投来的、带着惊讶和某种温度的目光,那目光让他后背发烫,脚步都有些虚浮地走回了座位。
他更不会想到,自己那些笨拙的、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小心翼翼的注视和悸动,原来并非独角戏。那个他喜欢了整个高中时代的女孩,也曾无数次地将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目光的温度,比夏日里最聒噪的蝉鸣更让人挥之不去,难以忘却。
就在这时,包间里不知是谁点播的背景音乐,恰好切换到了一首带着淡淡忧伤和释怀的旋律,低沉而温柔的男声缓缓流淌出来,歌词字字句句,仿佛唱尽了此刻角落里的心声:
爱总不是努力结果
不曾拥有就不算错
看着你幸福已足够
又何必强求个如果
我说着朋友比情人永恒
这安慰或许有些笨拙
我会藏好这爱意,像藏起童年的承诺
抬头撞见一颗星,微弱却执着地闪烁
像场无声的暗恋,在时光深处沉没
揉碎旧梦撒天际,化作星尘的粉末
做个朋友也挺好,远远守护你喜乐
雪人融化留不住,星光守望是归途
朋友… 朋友… 朋友…
就做个朋友比过天长地久。
歌声在略显嘈杂的背景音中并不十分清晰,却像一根细线,精准地缠绕在陈向珣的心上,越收越紧。
2019年的夏末早已远去,窗外的城市夜景璀璨依旧。
包厢里人声鼎沸,灯光迷离,陈向珣就坐在她对面,隔着杯盘狼藉,隔着欢声笑语,隔着七年沉默的光阴,清晰地听着她将自己列入了那段青涩年华里,一个名为“遗憾”的章节。
聚会最终在一片意犹未尽的喧闹和告别声中落下帷幕。走出饭店,夜风带着深秋的凉意扑面而来,吹散了包厢里残留的暖热和酒气,让人精神一振。陈向珣因为开车,滴酒未沾,此刻便主动提出顺路送几个住得不太远的朋友回去。
城市的夜晚流光溢彩,车窗外是飞速倒退的霓虹灯影。车内起初还充斥着朋友们兴奋的余韵和关于聚会、关于往事的交谈。随着一个个目的地的到达,车内渐渐安静下来。
当陈向珣将倒数第二个朋友送到小区门口后,宽敞的车厢内,只剩下了他和副驾驶座上的唐幼真。
夜幕早已深沉,车载显示屏上跳动着幽蓝的光,显示着时间。车厢里一片寂静,只有空调系统发出轻微的送风声,以及轮胎摩擦路面规律的沙沙声。
一种无形的、混合着久别重逢、尴尬、以及方才那番剖白带来的微妙情绪,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陈向珣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微微用力。唐幼真则安静地侧头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侧脸的轮廓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显得沉静而美丽。无名指上的戒指,在偶尔掠过的路灯照射下,会反射出一点冰冷的光。
“铃——”车载音响里,轻柔的纯音乐恰好报时,一个柔和的女声提示:“现在时间是,午夜十二点整。”
这声报时仿佛打破了某种凝滞。唐幼真轻轻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转过头,目光落在陈向珣放在中控台空调出风口旁的一个水晶材质的小雪人摆件上。那雪人晶莹剔透,在幽暗的光线下折射着微光。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陈向珣,”她顿了顿,没有再用“哥哥”这个称呼,“好久不见。”
这句开场白,没头没尾,却又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陈向珣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侧过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睛依旧很亮,带着一种复杂的、他读不懂的情绪。他想回应些什么,问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问问她……但话到嘴边,却觉得无比艰难,也毫无立场。
十几分钟的路程,在这片沉默中显得格外漫长。导航提示音适时响起:“您已到达目的地附近。”
车子平稳地停在了一个高档小区门口。陈向珣拉起手刹,终于转过头,迎上她的目光。喉咙有些发紧,他只能低低地、带着点艰涩地回了一句:“嗯,好久不见……你到家了。” 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有些干哑。
唐幼真看着他,眼神里有瞬间的波动,像是期待着什么,又像是最终释然了什么。她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重地落在了陈向珣的心上。
她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动作缓慢而优雅。下车后,她转过身,手扶着车门,最后看了一眼车内驾驶座上的人影,然后,像是关上一扇沉重的门,缓缓地、坚定地将车门关上。
“砰。”
一声闷响。
仿佛关上了她那个充满了雪人、雨声、黑板擦、柠檬水味道的、趋于平淡又刻骨铭心的十七八岁。也关上了他们之间所有可能的、未曾启齿的故事。
陈向珣按下车窗。夜风立刻灌了进来,带着凉意。唐幼真背对着小区明亮的灯光站着,身影被勾勒出一道朦胧的光晕。她转过身,面对着车窗里的他,脸上露出一个平静而温和的微笑,抬起手,对着他轻轻挥了挥。
“再见了,”她的声音被夜风吹得有些飘忽,却清晰地传了过来,“谢谢你。” 谢谢你送我回家。也谢谢你,曾以一个那样笨拙却真诚、张扬又温柔的姿态,贯穿了我的整个青春,成为那段时光里最明亮的光。
陈向珣没有立刻启动车子。他固执地将车停在原地,目光透过车窗,紧紧追随着那个渐渐走向小区大门的、纤细的身影。她走得很稳,高跟鞋踩在路面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小区明亮的光线下,一个穿着休闲外套、身形高大的男人从门卫室旁快步迎了上来,很自然地伸出手,接过了她肩上的小包,然后极其熟稔地、亲昵地揽住了她的肩膀。唐幼真微微侧头,对男人说了句什么,脸上带着放松的笑意。
两人相携着,转身走进了灯火通明的小区深处。她的背影,一次也没有再回头。将这片承载着太多回忆和遗憾的深沉黑夜,连同那个坐在车里固执凝望的人,彻底地、决绝地抛在了身后。
陈向珣在原地又停留了许久,直到那相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楼宇的阴影里,再也看不见。他才缓缓地升起车窗,将寒冷的夜风和更深的寂寥隔绝在外。车厢里只剩下他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和空调单调的送风声。
他重新发动了车子,黑色的SUV无声地滑入午夜空旷的街道。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辉煌,霓虹闪烁,车流如织。
无数的灯光像流动的星河,飞速地从他眼前掠过,映照在车窗上,又飞快地消失。灯红酒绿之间,没有一处是归所。
那些曾经如同冬日暖阳、夏日骤雨般荼蘼而绮丽的旧梦——雪地里清脆的“哥哥”,离别雨中通红的眼眶,高中教室里无声的守护,大学雨伞下靠近的温暖——此刻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温柔而残酷地揉碎了,化作了漫天细小的、闪着微光的尘埃。
它们无声地飘散,最终融入了车窗外那片深邃无垠、被城市灯火映得有些发红的夜空。
陈向珣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穿过前挡风玻璃,投向那片被光污染模糊了的夜幕。不知是眼睛适应了黑暗,还是心境使然,他竟真的在无数人造光源的缝隙里,看到了一颗极其微弱、却异常执着地闪烁着的小小星辰。
它孤独地悬在那里,穿过亿万光年的距离,就如同陈向珣,固执地,投来一抹遥远而清冷的光。
像一场盛大而无望的暗恋,最终凝结在时光深处,一颗沉默的星。
——————全文完——————
歌曲部分是自己根据故事情节编写,欲知全文,请看下章[彩虹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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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