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臂原本要愈合的伤口再度受伤,这一回没有葛护士帮忙。等到早上八点药店开门,殷莲自己在货架上找到纱布和碘酒。
收银员狐疑地看了又看,最终没有忍住好奇心:“你的手怎么会受伤的?”
“哇哦,问题太多啦——”药店店门‘哗啦’一下被猛地推开,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晃着她的几根小辫子走进来。她扑向殷莲的后背,双手勾住殷莲的脖颈。在殷莲的耳边,凌荇亲亲密密地说:“快告诉店员小姐姐,你的胳膊是为什么会破的?”
殷莲付了现金,拿走纱布和碘酒的同时回答:“因为我爱她,所以我让她用刀划破我的胳膊。”
凌荇挽着殷莲的臂弯甜滋滋的走出了药店,留下收银员满脸的莫名其妙与晦气。真是上早班的报应。收银员打开了店里摆在角落的一台电视机,刚才看见的一双疯子再度出现在她的眼前。
收银员把电视上每一行字都看清楚,双唇不由自主地颤抖。她抓起收银台上摆着的电话。话筒在她手中滑落两次后,收银员在柜台后面的铁凳子上坐下,手肘撑在收银台上。
她打通了电视上留下的专线电话:“喂?喂?是希森市警察局的举报专线吗?……哎,我,我看着那两个逃/犯了……刚走……有一个齐刘海儿的女的受伤了……”
殷莲坐在马路牙子上,她单手拧开碘酒瓶子,把满满一瓶碘酒往伤口上倒。对于疼痛,殷莲向来有极高的忍耐力。面无表情地用碘酒处理完伤口,殷莲又用纱布把胳膊受伤的地方包扎起来。
凌荇再度从她的身后扑向她,夹杂了塑料袋窸窣摩擦的声音。
“我买好衣服了,我们把它换了吧。”
殷莲回头,身后的凌荇已经换了一条新裙子。裙子是连衣长裙,白色的裙身,裙摆和袖口都染着红,贴在凌荇的身上,乍眼看上去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殷莲的新衣服还是老三样:外套、衬衫和牛仔裤。
只是外套的颜色变成灰色短款,衬衫也搭配着变成灰色,牛仔裤也变成黑色收腰的款式。
切尔西靴踩在水泥地上,殷莲换好衣服从小店的更衣室走出来,凌荇又买了一顶针织白帽戴在头上。
店员细心地帮凌荇理着帽子,瞥见殷莲后笑着说:“您妹妹长得真好看。”
“她不是我妹妹。”赶在凌荇开口前,殷莲说,“她是我女朋友。”
店员的笑脸滞了一瞬,但很快说:“那您和您的女朋友真是般配。”
凌荇摸着后腰藏枪的地方的手松开了,指一指店里墙上挂着的一只白色的小包,“你把它拿下来给我看看。”
店员一遍遍夸赞凌荇漂亮,和殷莲般配。凌荇便在一声又一声的夸奖里迷失自我,买了许多的衣服和饰品。殷莲提着凌荇买的大包小包,被她挽着胳膊离开店里。
天已经很亮。小城里人不多,街上三三两两的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情,无人注意到这一对被通缉的小情侣。
殷莲的眼前有一家小小的烟杂店。她停下脚步,说要去给凌荇买一包烟。
凌荇不在意地摆摆手,在烟杂店外面等她。
殷莲买了一包西瓜味的爆珠百乐,通红的四方形的烟盒掌心那么大,手榴弹似的。她付过钱,将烟拆开先交给凌荇,又探身回了烟杂店。
老板问:“还要买什么啊?”
殷莲指一指收银台上的红色座机,“打一通电话多少钱?”
老板把座机摆到殷莲面前,一挥手:“打吧,这个电话平时也没有什么人用,不要钱,你别打太久就行。”
殷莲接过电话,拿起听筒。这台座机确实很久没有人用过,电话的塑料按键需要用非常大的力气去按压。在一片‘噼噼啪啪’的按键声中,殷莲拨出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漫长的等待音,隔了很久,电话另一头的人才接起电话。
“喂?哪位?”女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可是足够让殷莲听清。
殷莲:“我。”
急促的脚步和零星的其他人说话的声音时而传进话筒里,代替了原本该有的回应。
殷莲不催促,直到电话那头的人恢复了正常音量:“是殷莲吗?”
“是。”
“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啊?”
殷莲靠在收银台上,背对着烟杂店的门,说之前傅平帮你点奶茶,你给她报手机号码的时候我记住的。
电话那头的葛妙站在安全通道里。她看着黑洞洞又布满灰尘的楼梯再度沉默。她的嘴角肌肉突兀地抽动,牵出一个笑容:“你的记性真好,我都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电话电流的滋滋声顺着线路传播,进入人的耳朵里。葛妙干干的咳嗽了几声问:“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呢?”
殷莲把没有握着听筒的那只手揣进外套的口袋里。她仰起脖子,晃了晃头,窝在衣领里的长发顺着她的动作滑落到肩后。
“我女朋友把我的伤口划破了。”殷莲的话停在这里。电话的电流声、烟杂店老板抽烟的吞吐声、店外鸟雀叽啾声杂乱而毫无章法的响着。
葛妙走到安全通道紧闭的铁门边,时不时留意着门外的动静。医院的人也都忙着自己的事情,脚步声、推车滚动地面的声音、催促病人回房间吃药的叮嘱混乱的和其他的声音掺和在一起。
没有人在找葛妙,她短暂的离岗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殷莲把话接上:“我在药店里没有找到拉合胶布,用了碘酒和纱布。”
葛妙问她:“伤的严重吗?”
“我不知道。和上一次一样流血了。”
“碘酒应该也可以。”葛妙垂下眼皮。安全通道的台阶不知道多久没有打扫过,灰积了厚厚的一层,她甚至认为可以用这一楼梯的灰做一张毛毯,“你的伤口不要反复的划破,容易发炎。”
“知道了。”
殷莲的回答干脆利落,颇有种不想再聊下去的感觉。葛妙的手已经放到了安全通道的铁门把手上,电话那头又传来殷莲的话:“下一次还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葛妙的手握紧了门把。
警局审讯室的空调没有开,春日的天气当然不至于冷到发抖。可是葛妙那一天在审讯室里还是出了一身的汗,回家以后喝了妈妈做的姜茶才略有好转。
她应该回答什么呢?葛妙想,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做着普通的工作,从长相到性格都很普通。她普通的就像这安全通道的厚灰尘:身在其中,可没有人能找出那粒叫做‘葛妙’的灰尘。
她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被一个杀人犯盯上?难道就因为她曾经照顾过她两年吗?
葛妙的掌心攥住门把,她说上一次你们来过之后,警察找过我。问我为什么会把你女朋友带回家去。“我没有告诉他们你曾经在我家里住过一晚。”
殷莲冷漠的声音顺着电话线传过来:“你说谎了。”
“是的,我说谎了。”葛妙弯下腰,头抵住安全通道的门。铁门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审讯室,也让她想起殷莲的眼睛。波澜不惊,死水般的眼睛。
“你为什么要说谎?”
这是一个葛妙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问题。铁门被她额头的温度捂热了,她开始晕眩,天和地都在旋转,她勉力站着,说:“我也不知道。”
“我不会再给你打电话了。”
葛妙不清楚对方是否明白自己的意思,可是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意思。葛妙叹息:“殷莲,我会告诉警察你今天给我打了电话。不然他们查到你们的路径,发现电话的事情还是会问我。”
殷莲很干脆,语气和语调都没有改变:“好。”
葛妙被晕眩折磨的乏力,一点一点的蹲下来。她的额头还贴在铁门上,蹭出灼烧般的疼:“殷莲,回来吧。”
对面没有再回应,电话挂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