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逐渐明晰,郁希摸了摸身下软和的被单,望着天花板发呆。
搞什么,那是梦吗?
风裹挟着落叶拍打在窗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低吟的风声因为没关紧的窗户叫嚣。
郁希感觉脑子里像有一团毛线,把思绪卷得凌乱,脑海中零碎的记忆却无法拼凑成完整的画卷。
门被敲响,探出一张肃穆的脸,“吃饭。”
他坐起身,死死盯着已经被重新关上的房门。
脑子“嗡—”的一下,麻木感顺着心脏遍布四肢。
什么啊,这才是梦吗?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房间,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
餐桌上,母亲正笑吟吟对着自己招手,见自己盯着一旁的男人,用手臂怼了怼他的手。
那男人才放下筷子,抬头露出一张和自己五六分像的脸。
“爸。”
他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后背像被冷水浸透似的泛起阴寒,他不敢眨眼睛,生怕下一秒画面便烟消云散。
郁父这才有些奇怪地点点头,因为自己不同意他学医,父子俩便一直不怎么沟通了。
今天这是怎么了?
郁父看着儿子惨白的脸色,声音软了下来:“不舒服吗?那就请个假别去上班了。”
“你那个班我早就说……”说到一半,又被郁母怼了后腰,他停下念叨,不再开口。
郁父是车祸去世的,郁希听家里人说他得知父亲去世后晕了三天才醒,醒了之后就忘记了很多事。
他开始后悔学医,开始对忤逆父亲所做的所有决定感到懊恼。
严重到他操刀的手开始发抖,他知道他无法进行手术了,于是辞了医院的工作。
而父亲的离世让他没有精力再去和人进行过多交流。
后来便跟着隔壁的叔叔学起了遗物整理,了解逝者的生平,让他们安息。
感受到饭菜拂来的热浪,郁希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抬头望着父亲,郑重说到:“爸,我去辞职。”
“啪嗒—”筷子应声落到地上,男人浑浊的眼睛透着迷雾望来,酸涩蔓延到喉咙,郁希紧了指节,掌心的冷汗粘腻。
郁母弯腰捡起筷子往厨房走去,随着筷子坠入水池的清脆声,“说什么傻话。”,像是听到一句玩笑,她把新筷子塞到郁父手里。
“你爸就这样,年纪大了喜欢乱操心。”她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郁希碗里,“别跟他一般见识。”
郁母颔首笑着,无视郁父投来的抱怨目光。
“我认真的。”
空气一瞬间寂静,半晌才传来咀嚼声。
郁母愣愣地看着身旁自顾自开始吃起饭的丈夫,挤眉弄眼地示意。
郁父抬首环顾着都盯着自己的两人,嘴上动作没停,半晌又低头吃一块锅包肉。
下一秒脚上一阵剧痛,郁父倒吸一口凉气,咽喉堵上残渣,瘙痒惹起一阵咳嗽。
他咽下一口水,压下喉口的痒意才无奈地转头望向妻子,此时郁母已经悠悠然收回了脚,一副优雅姿态地擦拭着嘴。
他起身披上外套,打开房门的一瞬才意有所指地嘟囔:“一有困难就想退缩,看来也没多爱学医。”
郁希望着自己碗里没动一口的饭,强忍着眼底的酸意,颤着手舀起,一口一口吞咽。
*
住院部逐渐变得吵闹起来,走廊里是孩子们玩闹的声音,下一秒便被护士捂着嘴教育。
两人一间的病房,昨天隔壁的小男孩已经出院了,此时只剩一个小女孩坐在病床上遥遥望着床头柜上有些焉了绿植。
绿植是阿灵姐姐自己带来的,她觉得生病看到些生机可以让人心情变好。
但其实姐姐一点儿也不会照顾植物,学校那些绿植全都被顾冉老师划为私有物,勒令阿灵姐姐不允许再伤害植物。
小女孩圆滚滚的大眼睛又转向床边的姐姐,她把长发束起,用一次性筷子挽在脑后,清秀的脸有些憔悴。
柳亦翎坐在病床边的凳子上,用勺子搅拌着一次性碗里热气腾腾的粥,挖起一勺吹凉,才递到病床上的小女孩嘴边,女孩乖巧地咽下,手指在清晨的光下挥舞,‘姐姐不用去学校吗?’
把勺子放回碗里,她用手语回答‘对呀,等兮兮生病好了,我们一起回学校。’
‘那他们就不用上课了。’小女孩可怜巴巴地撇嘴,水汪汪地望着柳亦翎。
病房门被打开,宁静被门外乱七八糟的交谈声打破。
是医生来查房了,她没转头去看,只是先回答兮兮的问题,‘我拜托了顾冉阿姨。’
语毕才转头看向医生,目光定在其中一位的领口口袋,笔夹仍然缺了个小口,柳亦翎有些不适地抬眼移开视线。
对上目光,才发现他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底是纯粹的黑,带着极端的洞察力,像是会吞噬人一般。
郁希心猛得一落,像被寒风席卷,泛起阵阵涟漪。
他眼底倒映出女人清澈的眸子,带着初春的微寒,让人内心感到无边的平静。
他下意识松开手里的文件夹,“啪嗒”落在地上。
周围一圈人都望着自己,郁希感觉面颊发烫,这才被拉回现实,俯下身捡起文件,颔首致歉。
“小朋友感觉怎么样?”领头的医生的问话打断了两人视线的交汇。
她一瞬间的恍惚后,扭头用手语对着兮兮翻译,兮兮咳嗽着比划:‘咽下去很痛。’
柳亦翎浅笑着向领队的医生转达,“吞咽感到疼痛。”
直到病房门被再次关上,郁希还没能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所以他们以前在医院见过面?可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他甩了甩脑袋,遇到那么多病人,不记得也很正常。
可患者是聋哑人啊,这应该会被自己记住的啊。
病床上的可折叠餐桌被架起,上面正平铺着棋盘。
在兮兮第四枚棋子也入库成功后,柳亦翎终于忍不住哀嚎一声。
自己的棋甚至还有一个没出库,这场游戏就这样结束了。
兮兮无奈地看着趴在自己病床边装哭的阿灵姐姐,皱了皱鼻子,熟稔地把对手棋也入库摆放整齐。
她轻轻捏了捏女人搭在床边白嫩的手,见她挑眉露出满意的笑才舒了口气。
‘姐姐比我还像小孩’
兮兮忍不住用手语比划。
柳亦翎却像受了很大的委屈,撇着嘴比划得很用力:‘我运气这么差还愿意陪你玩游戏,我简直是全天下最善良的大人了。’
带着愠怒的动作惹得兮兮忍不住笑起来,肩膀止不住得发抖。
“叩叩…”护士推着车进来,打开兮兮留置针上的封管夹,连接上输液管。
护士关上门的下一秒,手机铃声响起,是顾冉打来的视频通话。
柳亦翎随手把床头的绿植放在餐桌上,手机面对着兮兮架在绿植上,按下接听。
‘小宝贝,感觉怎么样?’
兮兮不敢乱动输液的那只手,只能吃力地单手比划,‘好多了’
‘阿灵姐姐呢?’屏幕前顾冉露出阴沉的笑容。
兮兮嘴角轻抽,瞥了眼疯狂摇着头的柳亦翎,‘去吃饭了。’
“这死丫头就自己去吃饭不管你了啊。”
柳亦翎眼前一黑,转过手机咬牙切齿到:“我喂过兮兮了!”
“哟,不是去吃饭了吗?”
“叮—”电话被挂断。
另一边的顾冉在医院门口盯着被挂断的电话,愤恨地把花扔进旁边人的怀里,风风火火地就往医院里冲去。
身后的宁易舒着眉任劳任怨地跟着。
此刻的医院是人最多的时候,挂号的队伍排到了取药口。
两人在人群里穿梭,终于看见住院部的大门。
顾冉脚步不停,回头嘟囔:“都说要早点来,现在人那么多。”
下一秒,转角处走来一个医生。
“哎哟—”
宁易一愣,想伸手,但捧满了东西,只得看着顾冉和迎面走来的医生相撞。
顾冉起身揉了揉快散架的胳膊,帮那医生捡起掉落的文件,递出去,目光扫到胸牌:郁希。
见半晌都没被接过,她才疑惑地抬眸,却见对方深深望着自己,神情晦涩难辨。
“怎么了?”顾冉一愣,忍不住上前半步,郁希却迅速退了一步,也没说话,绕过两人径自离开。
前方的病房门被打开,柳亦翎探出头来:“站这干嘛?”
“都叫你不要祸害植物了。”顾冉捧着那盆憔悴的绿植放到窗台。
“接受自己对饲养绿植没有天赋很难吗?”
柳亦翎已经习惯顾冉的唠叨,甚至还能对着兮兮露出一个苦笑,惹得小家伙乐得不行。
她接过宁易刚削好的苹果,啃了一大口,被冲过来的顾冉谴责。
“你搞什么?这是给病患的。”
宁易倒是没什么表情,又从果篮里削了个个头小些的递给兮兮。
兮兮咬了口苹果,笑着对顾冉比手语:‘姐姐照顾了我很久,很累了,应该吃水果的。’
顾冉努努嘴,“就我是坏人好了吧。”
放在床边的手机响起,宁易眉心微蹙,抿着唇接起。
顾冉没好气地呛声:“真是大忙人。”
“队长,有案子。”
宁易抱歉地看着兮兮,用不太熟练的手语比划,‘抱歉,我…’
‘没关系,哥哥去抓坏人吧。’
没等宁易说完,兮兮就打断了他,咽下嘴里的苹果,‘顾冉老师会给我削水果的。’
“诶这死孩子。”
顾冉作势伸出手来,被柳亦翎奋不顾身地扼住,三个女孩玩作一团。
宁易淡笑着把快被波及的果篮提到边上,匆匆离去。
*
现场在长青大桥的桥洞下,尸体被用几片纸板草草盖上,因着昨日的雨,纸板已经软绵绵地搭在上面。
此时被掀开,露出女人不着寸缕的身体,待看清死者的脸,众人忍不住都倒吸了口凉气。
原因无他,死者竟然是电视台很知名的一名记者:许依依。
曾经隐藏身份乔装去所谓的戒网瘾学校工作,录下了教职工的犯罪行为,也因此名声大震,和警局也有过交流。
大家都劝她注意安全,不要以身犯险,但她一股子傲气,之后仍是我行我素,也报道了许多恶性案件,老百姓都很喜欢她。
不敢想象大家知道了这件事,反响会有多激烈。
几人围在尸体旁,脸色皆是沉得如墨。
宁易蹲在尸体旁听着法医的汇报。
死者是女性,口鼻部有蕈样泡沫,后颈有扼伤,除此之外没有明显外伤。
凶手是故意选择雨天作案吗?好掩盖痕迹?
“队长,死者是被当地一个流浪汉发现的。”
新来实习生小辉指了指桥上那个老头,穿着一身灰色麻布衣,灰白的头发几缕和树叶黏在一起,显得有些滑稽。
见宁易忘过去,那老头浑浊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他面部肌肉微微抖动,露出一个诡异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