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的残局还是要处理的。
祁宥直接提议放一把火,将村子里的一切都烧了,伪造成天灾。
这样,官府来查,也只会看了一座被火焚之后的孤村,梨婶也可全身而退。
梨婶万分感激,将他们送到了村门口,说:“这件事情就交给我自己做,你们便离开此处,去做你们该做的事吧。从今以后,我会日日做善事,帮助那些老弱妇孺,来补偿我的罪过。若有缘,我们再见。”
澜意颔首,带着暮云等人离开了,祁宥便再跟她一段路,待她找到了草药再走。
众人再次上了桃花山,再半山腰上远眺,发现某处正冒着烟。
暮云不安道:“姑娘,这火势会不会越来越大,危及到其他村庄啊?”
澜意相信梨婶,“不会的,没过多久,不远处村庄的村民就会来救火。”
她离开折梨村时,也观察到折梨村附近有好几个村落,每个村中间隔着一条河。
取水方便,救火也快。
那么折梨村的一些事情,就随着这火一样,逐渐被水熄灭吧。
暮云点点头,“这样奴婢就放心了。只是姑娘,您为何不将梨婶告上官府,她明明犯了杀人的罪过啊?”
祁宥也看过去,双手环绕抱在胸前。
澜意远眺另一处村庄,“因为我觉得,梨婶如果不遇到他们,必定会过上普通的生活,幸福一生。那些男人对女人非打即骂,梨婶生了孩子也被打得半死,身上新伤旧伤不断,难道她就活该被打这么多次吗?她是有错,但那些人的错处,比她的错处更大。人最后都会死的,与其让她一死了之,倒不如让她多做些善事,用余生来偿还。”
如果她前世像梨婶这样大胆的话,说不定早就杀了郁颢,也不至于被郁颢害得满身污名。
澜意看着暮云,意味深长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暮云大张着嘴巴,指了指自己,“奴婢……奴婢也不知该如何做。奴婢会一时觉得梨婶可怜,一时觉得那些村民死得凄惨,陷入挣扎。”
这本就是一个两难的问题,全看人怎么看。
“折梨村的人被梨婶屠村,是他们的报应。”澜意淡然道,“我只是一个旁观者,我用我的主观臆断,觉得梨婶没错。大荣女子地位低下,没有哪个男人会真正帮助女子的,就算梨婶以血书控诉他们的恶行,官府的人也会视若无睹,反而觉得梨婶罪大恶极,有意放大梨婶的过错,无视梨婶所遭受的苦难,并会用各种手段折磨梨婶。暮云,你信不信,同样的事,换了男人来做,结果会不一样?”
暮云从来没听过澜意说这种话,她一字一句仔细听着,联系女子的处境,认真道:“奴婢相信。”
澜意这话引得祁宥沉思。
他生来就是男子,不知道女子的处境是怎样的。
但是他似乎看得出,澜意对男子深恶痛绝。
“李姑娘,你很讨厌男子吗?”想到这,祁宥脱口而出。
“也没有,我只是讨厌不正常的男子,这个世间正常的男子太少。”澜意也很想说,祁宥就算一个。可是将来的事,谁都说不准,万一祁宥变了,变成她讨厌的模样,那她现在说祁宥正常,显得过于好笑。
祁宥轻轻“哦”了一声,将到嘴边的话重新咽回肚子里。
待他们相熟了,他再问她是如何看待他的吧?
澜意不再看山下的景色,转过身去,道:“快些找到那个草药吧。”
祁宥瞬间来了动力,向澜意许诺:“今日我必将草药找到。”
澜意莞尔一笑,没说话。
…
…
在日落之前,澜意终于找到了草药,也跟祁宥在山底下分手,各自前往别处。
祁宥不问她采这个草药有什么用处,澜意也不好奇他去哪里。
夕阳西下,二人的身影被拉得老长,直至再也看不到彼此。
澜意心里高兴,走路的步伐也轻快不少,嘴角的笑容也止不住,却在回善静园的路上看到了正在赶车的钟叔。
钟叔面色焦急,看到她,连马都没下,抖着唇说道:“姑娘快回府去吧,方才老夫人身边的人前来传话,说三姑娘出事了。”
澜意的笑容逐渐凝固,双手乏力,草药也掉落至身侧。
她仍不死心,“三姐出什么事了?”
钟叔急得脸都白了,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澜意,“侯府的人说,三姑娘今日正午不知怎的,忽然滑到了,流了一地的血。孩子……孩子也没保住。”
三姑娘澜舒今年正值双十芳龄,于十六岁嫁给了南康侯世子蔡奎。夫妻二人成婚多年,迟迟未能有孕。为了能有一个孩子,澜舒废了好大的劲,喝了许多中药调理身体。
是药三分毒,澜意担心澜舒最后病逝可能与这个有关。
“我想知道三姐如何了?”孩子?澜意眼下根本不在乎孩子怎么样,在孩子还未生出来前,她只在乎澜舒的安危。
要是澜舒这次小产伤了身子,那她就再也没有三姐了。
澜意的心跟着揪了起来,语气也变得激动。
钟叔理解澜意的心急如焚,忙道:“三姑娘眼下陷入昏迷,姑娘别着急,说不定等姑娘回到府上,三姑娘就醒过来呢。”
澜意知道钟叔这是在安慰她,勉强谢过钟叔的好意,提着裙摆上车。
澜意一上车,就看到拒霜在收拾东西。
因事情太过着急,拒霜只将澜意最爱的书籍和一些首饰收了起来,现在趁着在马车上,赶快装好,免得弄坏了澜意的书和首饰。
“姑娘。”拒霜轻声叫着澜意。
澜意颔首,坐好后看向前方,道:“还请钟叔快些,我想马上回府。”
钟叔朗声应是,扬鞭赶路,想趁着城门还未关闭的时候赶到。
离善静园最近的是西城门,但李家住在东城那边,所以平日去善静园都是从东城城门出,再绕道而行。眼下钟叔直奔西城门,一点一点看着太阳下山,终于在城门关闭之前赶进城内。
因他出示的是李家的令牌,护卫城门的西城兵马司的小吏也没说什么。
一路向西行,澜意冷静下来,一直在回想前世的事。
不对劲,一点儿也不对劲。
前世澜舒小产,是因为澜舒身子弱,没有保住,并不是意外。
所以澜意才觉得,还有很多时间,没有太过着急。
出了意外,极有可能是人为的缘故。
她才不信有这么多意外。
看来有人容不下澜舒的孩子。
会是谁呢?
前世澜舒病逝,因没有留下一儿半女,李家与南康侯府的姻亲关系也越来越浅,随着南康侯世子续弦,他们的姻亲也就逼没了。
所以澜意没有过多地关心南康侯府的事。
她似乎听到过南康侯世子的一些事,他的续弦夫人嚣张跋扈,因为南康侯世子有个外室,大闹了一场,闹得满京城都知道南康侯世子有个外室。后面的事情,她不好奇,没去了解了。
或许跟这个外室有关。
南康侯世子可能想害澜舒的命,给外室腾位置。
想到这里,澜意紧紧握拳,用力掐着手心,回到李家之时,手心上已有了很深的指甲印。
她这是在警示自己,如若找不到那个害澜舒小产的人,她枉活此生。
李家众人齐聚慈寿堂,皆神情凝重。李太师与罗老夫人坐在上首。
作为澜舒的母亲,杨夫人正用手帕擦拭着眼泪,,一声又一声地抽泣着,江夫人三人则围着她安抚。二老爷等人,也是伤怀地叹了好几声气。
澜意依次给他们见礼。
因听润和澜心年纪小、沈念宁得哄孩子,他们三人不在正堂。
罗老夫人给崔嬷嬷一个眼神,崔嬷嬷轻咳一声,底下的奴仆连忙搬出一个小兀子给澜意坐。
澜意顺势坐下,“多谢祖母。”
屋内沉默了一瞬。
“好孩子,难为你现在赶回来,陪我们一起等消息。”罗老夫人打破沉默,慈声道。
李太师见妻子发话了,立马跟着附和,“是啊,这些时日你心里够苦了。”
澜意红着眼眶摇头,“祖父祖母,孙女心里一点也不苦,孙女只是想尽快地知道三姐的消息,哪有姐姐出了事,妹妹在城外快活的?”
杨夫人为母心切,说话的声音都哑了,道:“澜意说得对,好孩子,大伯母记住你这次的心意了。”
罗老夫人比杨夫人镇定,她们已经去看望过澜舒了,她知道澜舒不会有恙。
只是,到底是年纪大了,她心疼那个未出生的孩子和澜舒的身体,只好将心里的难过,全部表现在紧握着拐杖的手上。
她张张唇,“惜桃啊……三丫头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杨夫人知道,自己的孩子是极有福气的,所有她毫不气馁,只是伤心。
“孩子没了还可以再有的,我的澜舒也一定会没事。”杨夫人道。
屋内众人齐齐点头。
府上管事几乎是跑着过来的,都没有找小厮或丫鬟传话,想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众人。
“老太爷,老夫人,三姑娘醒了!”尽管说这句话时,管事摔了一跤,但他又很快爬了起来,接着说:“大夫说三姑娘这次并无大恙,只用休息几日身体就可好转。”
管事的话无疑给了正堂众人吃定心丸。
罗老夫人不停地抚摸胸口,“那就好,那就好。”
杨夫人更是激动地站了起来,“澜舒真的无恙?”
“是呀,大夫人,老奴听侯府的下人说,三姑娘醒后还有力气喝粥呢!”至于有没有喝粥,管事也不清楚,他只听到侯府下人禀告澜舒无事,让李太师府的人安心。
为了让杨夫人振作,管家只能如此说。
当年若不是大公子和三姑娘,大夫人不会有精气神支撑下去的。
杨夫人心底的焦虑不安散去,她很想去看看女儿,下意识往前一步,但想到夜已深,贸然前往有失礼数,恐怕会连累在夫家的女儿,她又退回来转过身。
罗老夫人看在眼里,道:“既然三丫头无事了,现在天色也不早,你们就散了吧。”
众人纷纷站起来行礼告退,澜意也跟着沈夫人往三房的院子走。
澜清此刻撇下丈夫宋晗,快步走向澜意,挽着澜意的手低声说:“我觉得这件事情不是意外。”
家里六个姐妹,大姐澜惠远嫁,五妹澜诚、六妹澜心的心思都比较简单,这件事情她只能跟澜意说。
澜意停住脚步,“二姐也是这般想?”
因澜意心里有事,走路也慢了些,跟在沈夫人后面。
“说是滑到这种意外,谁信?”澜清声音更加低了,“肯定是有人刻意为之。”
“明日去侯府的时候,我们多注意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出蛛丝马迹。”澜清接着道。
澜意的想法和澜清差不多,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她逐渐纾解心胸。
澜舒肯定会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