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冽靠在车里闭目养神。今天抛头露面已经够多了,再待下去这国王的面皮便不值钱了。
常年的斗争生涯使然,郑冽这人领地意识极强,睡眠又浅,一察觉轻微的响动,便醒了过来。鼻尖闻到熟悉的气息,是李素。
他神情慵懒,换了个更轻松惬意的姿势。被侵入领地,还兴不起任何抵抗意识,目前为止只有李素才享有殊荣。
李素吩咐司机开车,神情里有几分急迫。他的右手下意识的在配枪上摩挲。
这是李素的一点怪癖,手握武器能让他保持清醒与镇定,头脑顺畅的运转着。
“怎么了?”难得看到李素喜形于色的模样。
“萨侬这小子纳的投名状实在不错。”
“我以为你不会喜欢他狂妄自大的性格?”
“那小子有狂傲的资本。能为您效力的人我可以多几分宽容。”他还不够格引起警惕。
李素盯着IPAD屏幕,很快点开一则新闻,转给郑冽。
郑冽视线扫过,是《挞罗日报》的一篇网络新闻。南阿省南部再次爆发冲突,局势濒临失控。
郑冽立刻研判过来。流民的身份太敏感,他不便直接出面,便由李素前去摸底处理。
李素的脸上的兴奋抑制不住,“我们一直等待的机会来了!”
一河之隔的南阿省受军队与总理府争斗裹挟,爆发骚乱。故土沦为战场,还有伪装成盗寇的正规军肆意劫掠,民众无法生存,纷纷逃离家园。
宋阿省处于北方高山密林中,当地氏族林立,外来军队很难插进手来。又一直处于郑冽的势力范围之内,向来以安宁平稳而著称。是乱世中难得的净土,也是流民逃难的目的地之一。
到达北暖村的这一支流民队伍是幸运也是不幸的。他们的村子距离北暖村不过五十公里路程,却是天与地之别。
一路躲避兵荒战乱,千辛万苦到达宋阿省,看着这里的居民安稳富足的样子,流民们不禁老泪纵横。同为挞罗的百姓,他们却陷入了流离失所。
几百人的流民队伍盘踞在村外,白天进村乞讨,晚上露宿山林。外来者与本地村民摩擦加剧,渐渐的开始敌视对方。就在骚乱要一触即发的时刻,有人见到萨侬去了流民集中的营地。
自此以后,北暖村村民发现流民们规矩了很多,只在村口徘徊乞讨,也不进村骚|扰,显然是受人约束。
再加上国王即将降临北暖村的盛事,双方都克制着,期待着。
流民族长约束着族人苦苦煎熬着,终于等到了那叫萨侬的青年所说的转机。
李素第一次见到流民族长便知道这是一个可以合作的对象。对方衣着虽然简朴却浆洗得干干净净,长期操劳下面目凹陷,一双眼却透露着精明强干。
李素带着两个属下,都穿着国王亲卫军的藏蓝色制服。对方还颇知礼仪,行礼问安进退有度。
双方一叙话,族长也曾经在军队里服役。正因为族长在军队里待过,才能通过武器装备,轻易判断出纵兵劫掠的匪徒是部署在南阿省的第十驻军假扮的。
这意味着什么,活了大半辈子的族长太清楚了。挞罗国内,各省的地方豪强、军方的大佬还有政府内阁数十年来一直在各种政变争斗中内耗。而每一次惨烈的政变,流血牺牲的从来都是无辜的平民百姓。
族长果断带着族里的几百口人跑路,北上来到邻省,谋一条出路。
正如萨侬说说,在外流亡的日子朝不保夕,哪里有守在故乡生活安稳呢。
可故乡,要回去的战火纷飞的故乡,要安然的生活下去。眼前的国王是南阿省人最后的希望。
他们不嫉妒宋阿省的安稳富足,谁叫宋阿是国王还是王子时候的封地呢。可现在王子已经登基了,他是挞罗的国王,南阿人也是国王的子民。
宋阿省能奉献给国王的忠诚谦卑,他南阿省也能!甚至更胜,只求国王庇护。
李素作为国王的亲卫军长官兼众所周知的心腹,矜持的表达了国王陛下对于流民遭遇的关切,谴责匪徒的胆大妄为。同时赐予了与北暖村村民相同规格的礼物。毕竟名义上都是国王的子民,应当一视同仁。
至于族长表示,他熟悉地形与兵力部署,请求国王派兵剿灭“匪徒”的事情。李素表示兹事体大,需得上呈国王示下。
族长依依不舍的目送着李素离开。随着新晋国王的上任,关于国王手下班底,也有了一些传说。李素带领的亲卫军,负责护卫国王,躲过一次次暗杀,渐渐的也崭露头角。
流民营地里的孩子挤挤挨挨的聚集着,目送传说中骁勇善战的国王亲卫军,眼馋心热。
族长摩挲着孩子们的头,道,“快点长大吧,练好本领,你们也有机会成为亲卫军。”
听完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郑冽一时没说话,脑子飞速的转着。
一直以来,郑冽的影响力只在宋阿省这个基本盘。国王的亲卫队在李素的经营下,已经全部由宋阿本土的青年军汰换完成。国王的安危无虞,可仅此而已。
宋阿省还有听令于军部的常规第十三驻军。驻军的首领是少将隆功。
隆功这人有些意思,是郑冽父亲还在世时就任命镇守宋阿的人。多年来远离首都核心权力圈,不得升迁,却又牢牢的钉在宋阿的地盘上,别人也染指不来。
这人在郑冽亲临宋阿省的时候,第一个前来绿湖庄园参拜国王,态度谦逊低调。看着不显山露水,却让人不能判别真实意图。眼前的事倒是一个契机,用来研判这人的立场。
联想到另一条线路汇集过来的情报,总理府内阁以有军人涉足军事政变为由,暂停了这一季度的军费拨款。天高皇帝远的第十三驻军在汶将军面前算不上嫡系,自然捞不到太多的油水。
郑冽有了大胆的想法,吩咐道,
“把流民的事情放出风声去,做出要调兵遣将的动作来。咱们先摸一摸底!我倒要看一看,隆功到底是真佛爷还是另有所图。”
“另外,”郑冽冷笑一声,“施家的人墙头草的老毛病又犯了。内阁与军部的冲突,情报不准确;南阿省的局势也避重就轻。真是喂不熟的狼,需要随时敲打着。我倒要看看施家的女儿要嫁几次才嫁得出去!”
李素垂眸,施家的女儿可不无辜。若是错过了国王,恐怕得委身汶将军之流了。
宋阿处于北部密林高地上,一年下雨的时节比不下雨的天数要多得多。
李素调动国王亲卫军骨干的消息当然瞒不过地头蛇。第十三驻军长官隆功冒着大雨很快赶到了亲卫军营,客气却坚决的要求面见李素,拦都拦不住。
李素也没真想拦,让人退下。自己亲手泡茶招待这个名义上宋阿省最高的军事长官。
隆功可没那心思喝茶。受总理府关于降低国防开支计划的影响,这支远离首都的常规驻军,已经有三个月军饷缓发了。
隆功自有可靠的消息来源,这神仙打架的事还将持续一段时间。他隆功暂且饿不死,可他手下人要吃饭呀,十三驻军数万张嘴嗷嗷待哺。克扣军饷这事,一个不慎就有哗变的可能。
军人想要吃饱饭,想要发家致富,想要晋升,想要体现自身价值,最好的途径就是战争。什么主义、什么国情都不在其考虑范围之类,有奶便是娘!
“素大人,我不明白为什么有军事行动,却瞒着我第十三驻军。”
“隆功大人不必多想,不过是些骚扰百姓的散兵盗寇。亲卫军便能料理,不需劳烦第十三驻军。”
隆功走近一步,对着眼前这国王陛下的红人不敢造次。虽然对方军衔比自己小了一截,但有国王的赏识,这军衔也就是早晚的事,不像自己小娘生的,没人疼爱。
“素大人,是不是有人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你是知道我的,从先王拉缇三世起一直效忠于陛下。我驻守宋阿这些年,从未骚扰地方百姓,守护一方平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
李素也不表态,手指漫不经心的拨弄着茶盏,神情像是在思索。隆功在宋阿这数年还算安分,是因为其人在军部并无深厚的背景。同时不论是王子时期还是国王的郑冽,都不吝惜让出部分利益去维持基本盘的稳定。
隆功神情悲悯,“上面的人再胡搞瞎搞下去,我军营里就快揭不开锅了,下面的官兵迟早生乱。我手下的人都是宋阿人,素大人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有发财的机会一定要拉兄弟我一把!”
隆功算是看明白了,他这离上峰十万八千里,还不如抱紧眼前的真佛。至于政治这玩意,他这种军营出身的大老粗玩不来。他只认谁给饭吃,跟谁走!
不知道什么时候,窗外的雨停歇了,阳光突破云层,光线透过玻璃窗照亮了会客室。
李素的脸一半隐在阴影之中,一半脸在明亮处。
“这次的行动要跨越行政区域,要求快速穿插,尽快歼灭匪患,不能走漏风声。第一要务是人员要可靠。”
他的重音落在可靠二字,隆功秒懂,迫不及待保证道,“素大人放心,第十三驻军我经营多年,哪些人识时务,我心里有数。”
“咱们军人保家卫国是天职,你我兄弟二人联手剿灭匪患,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解难。”跟郑冽待久了,这种冠冕堂皇的套话李素张口就来。
绝口不提,他即将发起的攻击,目标直指第十驻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