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上荣耀 第8章 第 8 章

新晋国王陛下第一次出公差，巡视北暖村。电视台花了大的代价，调来了最新的仪器设备，确保镜头足够的高清，能够尽可能多的拍下国王陛下的风采。

年轻的国王在百姓的簇拥下，踏入贫瘠的村庄，聆听百姓的心声，举手投足间尽显耳目一新的温文尔雅。村容村貌虽然贫瘠，却洒扫的干干净净，四处又有鲜花绿植的装点；村民们看向国王的目光是纯然的虔诚爱戴。

好一副亲民的画卷。

巡视的**是慷慨的国王陛下，按照家庭为单位赐予礼物，是些米面粮油等实用的东西。

按理说各家各户应该派壮年人上前来接受御赐，事实却并非如此。

第一位上前的是视力不便的老人，她被搀扶着上前。老人身躯瘦弱，显然拿不动这么多礼物。郑冽不得不伸手扶她一把。

国王陛下的手一碰触到老人，她浑身一颤，嘴唇颤抖着仿佛要哭出来似的。

摄像记者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被允许播出，但秉持着敏锐的新闻触角，镜头对准了这一幕。

就算不是众目睽睽，这是他的臣民，比乱臣贼子可亲可爱多了，郑冽也会有柔软的心。他掏出手帕，擦掉老人眼角的泪水，神情温柔和善，

“阿姆，怎么哭了？”

“陛……下……”

老人突兀的匍匐，五体投地跪倒在国王脚下。

老人不符合年纪的轻捷动作，郑冽扶持不及时，又怕贸然行动，反倒伤了人。挥手让紧张靠近的李素退下，他环顾四周，“她的家人呢？”

一个女人领着两个孩子膝行了上前，面对着众人瞩目，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还是孩子机灵，声音清脆的解释着，

“陛下，我阿姆是高兴的！她说您是人间的神佛，接受陛下的赐福可以护佑身体康健。”

赐福？郑冽想起了，王室纪录片里见过这古老的仪式，快百年未见过了。既然老人家期盼这一点，他也不吝惜体力。

郑冽撩了撩裙摆，弯下腰，右手覆盖在老人头顶，唇角上扬，神情庄重慈和，声音低沉，“以国王之名，以人间真佛之身，赐福于你。”

老人像是被极大的喜悦击中了头顶似的，僵直着任由国王陛下以不可思议的神力进行加持。

这角度极端的美妙，穿着传统金边白袍的年轻国王在正午的阳光下，高举神祇的双手。他英俊的面容如神隐一般看不清，只有目光，清正的柔和的慈爱的。如佛一般，怜爱世人。

萨侬瞥了一眼族长，目光赤城狂热的带头先行跪下，喊出，“国王陛下万岁。”

族长及村中长老们跟着下跪，继而是虔诚的村民们。

这一幕有直击人心的力量，让人不敢正视。在场的所有人，身体如同被灵魂牵引着，俯身跪地，高呼“国王陛下万岁！”

整个巡视现场气氛庄重而又热烈，所有人都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狂热中，沐浴在皇权的威仪之下。

连郑冽都有些飘飘然了，他履行国王的职责，被臣民拥护爱戴的满足感在心中激荡。这些可爱的又愚蠢的臣民，让人想做点什么，再多做点什么。

他的目光越过眼前，仿佛穿越时光的桎梏，回溯起祖先的荣光。郑氏一族主宰这片富裕的土地已经数百年了。而他，会延续这统治力，并发扬光大。为此，他不吝惜付出所有的筹码。

热闹过后，郑冽单独接见了萨侬。这个村子所进行的一切并不算隐秘，至少瞒不过国王的耳目。眼前的青年是幕后操纵的影子。

当人遵照命令抬起头来的时候，郑冽修正了自己的观点，这是个漂亮聪明的青年，唇角紧抿、眼神锋锐。隐隐的，郑冽觉得有几分面熟，视线偏移，他似乎有宋昉少年时的影子，一样的倔强不屈。

“腿怎么样了？”

“多谢陛下挂念，已经好了。”

“坐下说话吧。”

国王赐座，绝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在高脚家具已经普及的时代，在挞罗，在国王面前，臣民被赐座已经是莫大的荣幸。坐，只配跪坐在草垫上。

对于腿脚还没好利索的萨侬而言，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不以为意，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缓慢的起身，转为别扭的坐姿，姿态谦卑又恭敬。

“你很聪明。”郑冽欣赏这种识时务的人，“我喜欢与聪明人说话。你引起了国王的注意，说说你想要些什么吧。”

萨侬抬起头，目视眼前这不过比自己大四岁的年轻国王。一个高坐云端，一个卑贱如泥，萨侬的眼神里却没有半分忿忿不平。有的人天生就该被世人崇拜追随的存在。

“能为陛下尽忠是我莫大的荣幸。”

“那些冠冕堂皇的话省掉，在这方面，你并不比那些靠溜须拍马上位的官员，来得更老练成熟。”郑冽挥挥手，打断萨侬预备的歌功颂德。

“是。”萨侬唇角的笑意更明媚。“在陛下还是殿下的时候，我只是日夜祈祷殿下身体康健。殿下十年前的仁德之举，改变了宋阿省大部分孩童的命运，我是其中的一个受益者。”

这点郑冽知道，在决定巡视北暖村之前，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

北暖村的族长是老陈守旧的保皇派，村民对国王虔诚尊崇，巡视的第一站选择这里，是很好的开端；

村中青年萨侬享有很高的话语权。十年前，还是懵懂孩童的萨侬无意间冲撞了冽王子巡视的队伍，按例当诛。

彼时郑冽刚从国外回来，接受过自由民主思潮熏陶，并不像挞罗本土贵族一样蛮横残暴。对于他治下的子民有天然的回护之意。面对这么一个年幼的孩子，他做不出什么伤害之举，还命人多加照拂。

可以说，萨侬能平安长大，还学习了文化知识，仰赖郑冽这么一个随口吩咐。

“当陛下登基的时候，我日夜担心那些乱臣贼子是否会加害于您；

您选择暂避锋芒，退回到保皇派聚集的宋阿省，我暗自高兴。宋阿省大部分臣民都愿意为您赴死，您的安全无虞；

您接见了孩子们，我看到您仁爱，不改初心；

您是值得挞罗人追随的明君，我愿意誓死效忠追随陛下。”

“我身边不留庸才。”

对于他的宣誓效忠，郑冽并没有动容的表情，能为他出生入死的人光靠嘴上的效忠可不够。

李素径直走了过来，在国王耳边低语回禀事情。李素挡住了烈日，身姿不经意覆盖住国王的身影，两个人的阴影投射在地上亲密又和谐。

萨侬有些贪婪的望着眼前这一幕，他知道这个男人，李素。他跟随在陛下身边多年，成了别人渴望而不可及的陛下的影子。

郑冽的目光锐利的看向眼前的青年，唇角浮起意味不明的笑容，“我小看了你，今儿这一出赐福的戏码，你是怎么安排的。”

郑冽顺水推舟给一部分人做了赐福加持，自然不会干砸自己招牌的事。随行的医生以检查村民健康的名义探查，这些被赐福的村民并没有太特殊的疑难杂症。最严重不过的就是那名眼睛不便的老人，也是可以轻松自愈的白内障。其他人更不过是些营养不良，可以调养好。

世上没有这么多巧合的事，一切不过是人为操纵。而这个人显然把国王的心思也算了进去。胆敢窥探国王的心思，眼前这胆大妄为的少年有手腕也有魄力。

萨侬唇角的笑容放大，“陛下是人间神佛，这是祖辈传下来的法则，挞罗人自该遵守。那些愚蠢又贪婪的政客、军人，不敬国王的世人，都该杀该死。我愿意成为陛下手中的利剑，斩杀权臣、教化世人。

百姓都是短视又愚蠢的，他们只需要知道，国王陛下是神佛化身，该跪迎，该信服。经此一事，这意识会被广泛的传播开来。总有一天百姓会知道信奉君主才能得到安宁富足。至于那些向陛下磕头祈福却没有得到护佑的人……”

“那是他们信奉、追随国王的心不够赤诚。”李素自然而然的接了下半句。

郑冽日后最重要的左膀右臂在此刻，目光对视，达成一致看法。

郑冽打量的目光在萨侬身上打转，其人姿态谦卑的跪坐着，眼神却狡黠异常。李素是武将，勇猛锋锐不缺，郑冽并不愿他纠缠在俗事之中，他的天赋是应该在战场上体现。

言而总之，他身边缺少一个干脏活的。他看萨侬合适，机变又世故。

“我欣赏你的少年锐气，心机手段也不缺，行事作风却少了些沉稳。在这方面我推荐一个老师给你。你去披罗身边做事吧，跟着他，学习他，掌控他，再来见我。”

萨侬的眼眸中兴趣加深，披罗，这个人确实够格做他老师。“多谢陛下。”

萨侬看向李素，粲然一笑，“村外那群流民是送给素大人的礼物。至于能不能笑纳，就看大人您是真的够格待在陛下身边，还是凭借着常年伴君混来如今的尊崇地位？如果是后者，我建议大人还是早日让贤吧。”

两个人目光对视，一个是锋芒毕露野心昭昭，一个心性沉稳如深潭静水。都有吞噬万物的能量，却表现形式不同，雷霆万钧或是无声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