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上荣耀 第5章 第 5 章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郑冽第一次对挞罗国王这重身份有了清晰的认知，是因为一群孩子。

夏日的午后，绿湖庄园，郑冽批阅着宋阿省各级官僚、贵族们呈上来的各式文件。请安的废话丢一边，他关注的是正经的行政文书。现在的他还不能掌控挞罗，无力插手国事，但可以先拿宋阿练手。

宋阿是郑冽幼时的封地，他享有这个区域内所有的军事经济大权，是拉缇三世留给他的安身立命之所。只可惜三世决然不会想到，他死了不过三年，钟爱的小儿子便把被寄予厚望的长子给干掉了。

虽然成功的登上了王位，但之前从未涉足政事，也未经受过相关政务培训的郑冽面对着一堆文书，看起来尤为吃力。这一份份报表里，涉及到经济民生的数据看起来很乐观，但直觉告诉他，能呈上来，到他的桌案上，让他看到的数据，绝对是完美的虚假。

郑冽这人，最基本的特质是执着与好斗，决不允许事情脱离他的掌控。若连小小的宋阿省的政事都摆不平，还谋什么将来。不擅长政事，但他擅长玩弄人心。他琢磨着，是从现有体系挑几个有资历的好手出来，还是提拔一些有野心有能力的新人。

不经意抬头，李素坐在廊下，痛苦的阅读着原版《国富论》。郑冽忍不住微笑，这一路泥泞，有人陪着挺好。

有隐隐绰绰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他的思路。

“素，什么事？”

李素进来回禀，“一群村里的孩子求见。”

就当换换脑子，郑冽让把人带到花园里。

来的是七八个孩子，十岁上下，穿着蓝白色的T恤。衣服虽然旧了些，浆洗的却是干干净净。一群孩子恭谨谦卑的行礼问安，T恤后背上王子教育基金会的徽章，是附近学校的小学生。

这是他的子民，是挞罗的未来与希望。郑冽不禁心生怜爱，吩咐人上了糖果点心招待他们。

起初孩子们还很拘谨，虽然赐了座，却一个个像是淋雨的鹌鹑似的，密密匝匝的挤在一张草席上。眼神湿漉漉的看着国王，不敢说话。

给李素使了个眼色，他会意的上前，把糖果分发到一双双小手上。

有那年纪最小的，抵挡不住手里新奇糖果的香甜诱惑，剥了一颗糖塞进嘴里。从嘴里甜蜜进心里，那孩子舒服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有了带头的，其他孩子有样学样。很快一个个都放松了下来。

只要他想，郑冽是会蛊惑人心的。端正的外表，让他很容易释放出比实际更多的善意。

“你们来拜见我是有什么事吗？”

孩子们互相看着，又看看手里包装奢华漂亮的糖果，有些不好意思把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了。

最大的一个孩子咬咬牙，把身后的篮子提到身前，恭谨的跪在郑冽脚下。

“我们摘了村里最大最好的莲雾来献给您！感谢您修建的学校和提供的一日三餐！让我们能有学上。”

篮子里的莲雾又大又红，晶莹剔透又水润红艳。映衬着孩子们的笑脸，诚意十足。

前国王拉缇三世还在世的时候，郑冽还享有很大的权力和财富。十岁那年，他巡查自己的封地宋阿，见到太多的贫民与懵懂无知的穷苦孩子。

成长于西方文明社会，受到精英教育的郑冽已经有意识到，教育对于贫民孩子来说，是跨越阶层、摆脱祖辈穷困的唯一机会。

在郑冽的概念里，宋阿的人都是他的附属。基于投资原理，他个人出资，成立了教育基金会。在宋阿省内修建了上百所学校。这些学校实行十年制，囊括了从小学到高中基础教育的全部课程。为了防止有些家庭穷困，无力送孩子来上学，郑冽又负担了所有学龄孩子的一日三餐；后来又陆陆续续增添了职业教育等项目。

拉缇三世在世的时候，不吝啬对这基金会进行投资，以弥补对小儿子的亏欠。后来，就是郑冽流亡在外最艰难的时候，也会有秘密资金流入王子教育基金会。

眼前的孩子们虽然还是贫穷，精神头却比十年前的那一批孩子看着机灵活泛多了。这是一笔成功的投资。郑冽与孩子们进行愉快的交谈，询问他们学习生活，还邀请他们共进了下午茶。

吃着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再吃到的美味点心，最大的那个孩子有些感叹，“可惜萨侬不能来。”

“就是呀，他一直想来拜见陛下呢。”

“咱们每个人少吃一些，给他留一点吧？！”

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孩子的赞同，大家不再动眼前美味的糕点了。

“萨侬是谁？”郑冽有些好奇。

吃了喝了，毕竟是孩子，一个个都忘了最开始对于身份的惧怕。甚至因为郑冽释放出来的亲和力，恢复了孩童开朗的本性，七嘴八舌的介绍。

“萨侬是我们的老大！”

“给您敬献礼物的主意就是他出的。”

“为了挑选最好的莲雾，我们爬到树顶上去了。最上面的被太阳照射得最多，又大又甜！”

“我们在老树顶上发现一颗又大又红的果子。但是树枝太细了，萨侬舍不得放弃，他爬上去摘到了。结果树枝断了，他摔折了腿，医生说要他在家休息，不能乱跑，否则会变成瘸子。”

“他很崇拜陛下！”

听着倒是一个聪明的孩子，郑冽若有所思。

李素双手环胸靠着廊柱，被孩子包围着的郑冽，带着笑意聆听着童言趣语。他身上的郁气仿佛化开了似的，眉眼间温和的气质泄露出来。与孩子们在一起的郑冽，自带三分怜悯，那是一国之君对臣民的怜爱。

李素想的这样出神，以至于郑冽连续叫了两声。

难得看他出糗，郑冽扬眉，眼眸带笑，灿若星辰，“想什么呢，过来帮我们拍照。”

在镜头里，年轻英俊的国王随性的坐在台阶上，孩子们或坐或站，四散围绕。被孩子们的情绪所感染，郑冽的笑容温暖明媚。情人视角的镜头感所拍摄出来的质感，让这样一张照片成为经典的记录。

笼络人心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刻在郑冽的基因中，给每个孩子都发了照片留念，甚至没忘了那个摔伤的孩子。李素抓住了契机，拍摄了很多孩子们参观绿湖庄园、敬献礼物的照片，留下了足够多的素材。

世界各地的平民对于皇室、国王总有种特殊的情结。

郑冽在做王子的时候，就以优越的外表被称为全世界最帅的王子之一。他的官方推特下常年聚集了全世界各地的粉丝迷妹们。

因为他的“意外”登基，他的头衔变成了全世界最帅的国王，还掀起过一阵舆论高、潮。所有人都以为，从此以后会经常在新闻版面里，看到这张让人悸动不以的面孔。谁知道这位新任国王连登基大典都没举行，便离开了首都。

也有人从挞罗内政、国体、军事的角度去分析这位新晋国王的处境不佳，以及他上位背后的疑云。但，流量爆*炸的时代，颜值即正义，谁在乎这些细节。

国王虽然不在首都，但官方推特却是一直在运营着。这一次，又放出了很多的福利照片。国王在广袤的湖泊里畅游，展现出强健的体魄；与孩子们相处时，温和又慈爱；埋头批阅政事时的英明睿智。

其中那张国王与孩子们一起的照片，先是在宋阿本土的报纸上刊登转载。在施家的大力推动下，首都的主流媒体圈也有所报道。

挞罗国内的民众们，在报纸上见到不同于以往的国王面孔，这才想起，挞罗已经换了新的国王。国王看起来还不错，至少外表比前一任看着顺眼了许多。

《挞罗日报》的主编发现，最新一期的日报销量上涨了20%。内容别无二致，唯独的一点是刊登了新国王的照片。甚至在官方网站上，国王的这一张照片下载量也遥遥领先。

郑冽把手里几份来自首都的报纸扔到了桌面上，冷笑着对李素道，

“施家的老狐狸还是需要有胡萝卜在前面钓着，才肯出功出力。”

郑冽一登基便离开了首都，因为军队和总理府的人争执越来越摆在台面上来了。他一个没有实权的国王，裹挟期间，摇摆不定难免会损伤到国王的威仪。倒不如退一步，去到他的实控区域，偏远的北部宋阿省，走中下层平民路线，以及暂避锋芒。

但他却不会愿意真的销声匿迹。施家的人还算聪明，把宋阿本土的报纸拍过去，便知道在首都为国王造势。

这还不够，亲民睿智的国王人设还不够深入人心。

郑冽想了想，吩咐道，

“素，去调查一下那个叫萨侬的孩子的境况。另外，十年前第一批上学的孩子应该毕业了，去查一查这些人的去向。”

老实说，从西方文明社会回到挞罗，落差是巨大的。在现在这样一个国际化浪潮席卷全球、信息爆*炸的时代，谁能想到挞罗是这样的贫困落后。农业和服务业占了国内生产总值的40%；贫民很难受到基础教育；再加上战败、军政内乱，无异于雪上加霜。

郑冽接手的实在是一个烂摊子，也就是宋阿省，他照管过的地方，平民日子还算好过一些，至少能吃饱肚子，孩子能有学上。在挞罗广大的人民还生活中贫困线以下。

然而郑冽还是低估了教育对一个孩子、一个家庭的变革性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