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原来千里孤影随惊雁,篱下寄花临风叹,一离姑苏入京华,意浓离情怯,红泪频添,乍看犹疑谁家院。"
灰色院墙围起的小院,里面植木错落,昏黄夜色中看不出品种。
墙边一棵高大的柿子树,光秃的枝桠伸出围墙外,透过黑色的铁艺栅栏门,可以看到树下石凳石椅,和青石砖地面一样,都很干净。
程寅带着万朵走进院内,给万朵介绍,“这是徐姨。”
等万朵喊人问好,又对徐姨说,“我带万朵来看看您。”
徐姨年纪五十来岁,个子不高,穿戴整齐,半白的头发在脑后挽起,用夹子固定。
徐姨一直注意着门外,从万朵下车就在打量她。
此刻见小姑娘面庞白净,眉目清秀,乖巧漂亮的模样,一边笑眯眯应着,一边把人让进屋内。
一进门,融融的暖气扑面,夹着饭菜香气。
餐厅里,一个七八岁小姑娘正在趴在饭桌上画画,见程寅进门,脸笑成一朵花。
放下笔,冲到程寅面前,“程叔叔,你怎么这么久才来啊?”
没等程寅说话,往厨房去的徐姨已经开口:“程叔叔忙,快去,把你那些东西收了,准备吃饭。”
小姑娘撇撇嘴,怯怯地望向万朵。
程寅没着急介绍,对万朵说:“换鞋吧,徐姨特意给你准备的,新的。”
万朵脱掉自己脚上的“阿甘鞋”,奇怪问:“徐姨怎么知道我来?”
程寅看着她把纤细的脚踩进大小合适的拖鞋里,笑了笑,没答。
小姑娘替他答了:“程叔叔从不带人来,我奶奶听他说今天要带人来,就知道是你。”
这么一说,万朵更奇怪了。
她瞥了旁边的程寅一眼,笑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米米。”
米米?
“好可爱的名字。”
“嗯,我奶奶说,希望我以后什么时候都不愁有米吃。”
简单、朴实,寓意也好。
说话时,程寅已经把外套脱下来,挂在旁边的衣橱上,万朵也学着,脱掉外套,把自己的白色羽绒服挂在了他的黑色大衣旁。
徐姨已经在厨房里准备好了饭菜,喊门口三人洗手吃饭。
米米跑到餐厅收拾自己的画笔和纸,程寅解了袖扣往洗手间去,万朵跟着他。
只是洗手,没关门。
程寅拧开水龙头,扭头就看见万朵拘谨地站在外面。
他擦了手出来,笑说:“徐姨人很好,你就当成自己家。”
万朵点点头,问:“徐姨是你的……”
“家人。”
“她怎么知道你带的人是我?”她还在纠结米米的话。
程寅看了她一会儿,目光里笑意清浅,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说完侧身,把洗手间让给她。
万朵满腹狐疑,洗完手,没找到一次性的擦手纸巾。
记得刚刚他用的是架子上的蓝色毛巾,便也拿那条蓝色毛巾擦了手。
吃饭的时候,万朵才知道,徐姨是湖南人,做得一手好湘菜。
大概知道以程寅的性子不会和万朵说起旧事,徐姨便主动提起来。
原来徐姨年轻时是程家保姆,因程老爷子偏好湘菜,雇她烧饭。
后来程寅上小学搬出程家单独住,把徐姨带了出来。
他们起先只是住在一个小房子里,后来程寅有了能力,买了这套别墅,才让徐姨搬到这来儿,名义上让她照管别墅,实际上是给她养老。
徐姨的儿子儿媳都在久诚工作,很忙。小孙女放寒假,就会送到别墅来。
一顿温馨平常的家常饭,基本上都是徐姨在说着他们以前生活的趣事,万朵偶尔会问上一两句。米米早听过好几遍,也会在徐姨卡壳时,及时补上或提醒一句。
程寅一直在旁边吃着自己的饭,除了让徐姨倒了碗清水给万朵涮菜用外,没怎么掺与她们的谈话。
程寅吃饭快,吃完去书房接了个重要电话。徐姨瞧着程寅的背影在楼梯口消失,话锋一转,说起程寅小时候的事。
比如,四岁的程寅被接到家里,小孩吃不了辣,吴女士只当看不见。徐姨见程寅只捧着饭碗,看不下去,单独给程寅做不辣的饭菜,结果被吴玉燕发现,说她浪费,差点开除她,后来她就偷偷给程寅做。
那些年程寅能吃饱肚子,多亏了徐姨。
后来,程寅借口上小学搬出了程家,但吴玉燕也不放过程寅,苛扣生活费不说,还找人拐卖程寅。幸好程寅小时候机灵,才没被人带走。
程寅一点点长大,吴玉燕没有收手,反而变本加厉。
徐姨说着,把碗收进厨房。米米跑去客厅继续画画,万朵就帮着徐姨一起。徐姨怕弄脏万朵衣服,不准她碰,可万朵还想继续听,就站在厨房门口没走。仿佛来到这个地方,听到了这些往事,才算见到了完整的程寅。
徐姨平时也没什么人可以说这些,如今有个乖巧的女孩认认真真听,很是开心。
之前听儿子说起程寅和季明珠的传闻,还很担心传闻是真。只是程寅不说,她也不会多嘴去问。
直到前几天,程寅让人往书房里一箱箱的搬昆曲资料,又告诉她尺码,让她准备女孩子的东西,她才知道程寅相中的女孩,是个娇小的唱昆曲的女孩,不是季明珠。
说不上为什么,她一见到万朵就喜欢,大概是因为,万朵是程寅带回来的第一个女孩儿吧。
不得不说,万朵真是个好听众,不嫌徐姨絮絮叨叨没逻辑,说到气愤处还和徐姨一块痛斥那些坏人。她不会骂人,只皱着脸说“那也太坏了”、“这人怎么这么不善良”诸如此类的。
但,足矣。
徐姨要的只是她这个态度,好像终于有个战友可以同仇敌忾一般。
就这样,两个人一会儿吐槽一会儿怒斥,都不觉时间匆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徐姨收了垃圾准备去外面扔掉,万朵跟着一起,两人一人拎着一个垃圾袋往外走。
走到厨房玻璃门口,一抬头,发现程寅就靠在旋转楼梯扶手旁,单手斜插在西裤口袋,长腿一曲一直,手里转着手机。
他在看她。
表情平静,目光笔直,眼神深邃。
餐厅与客厅之间只有两盏壁灯,不是很亮,他站在那里,也不知站了多久,看了多久。
看姿态,已经很久。
不知道听见别人提起自己的这些苦难过往,是什么心情。
难过吗?
看不出来。
怨恨吗?
也看不出来。
可为什么她,很难过呢,还很生气。
像被一只手狠狠揪住心口,又疼,又不能排解,闷地难受。
徐姨拿过万朵手里的垃圾袋,说外面冷,她衣裳薄还是不要出去。走到程寅面前时,又叮嘱他多陪陪万朵。
程寅轻笑,痞痞地说着知道了。
徐姨就摇头,到门厅放下垃圾袋,穿上厚棉外套,换上棉鞋,又拎上两袋垃圾出门去了。
“嘭”的关门响后,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沙沙的笔触声,来自客厅。
万朵左看、右看,看墙上的油彩壁画,看灯座上的镂空花纹,看地板上的纹理。
程寅依然掂着手机,依然看她,不厌其烦,耐心十足。
旋转楼梯的长吊灯垂在他身后,光影投在他身上,美轮美奂。
万朵装不下去了,无奈瞅他一眼。视线相对,他微微一笑,依然不说话。
万朵实在不知还能干什么,找了个不痛不痒的借口,“我去看看米米的画。”
说着就往客厅走。
就在路过他的时候,他突然手肘往后一推,站直起身,伸手拦住了万朵。
清冽的气息涌来,万朵心脏一紧,脚步停住。
“小孩儿画画有什么好看的,”他慵懒一笑,望着她,眼眸里俱是光彩,“带你看点儿别的。”
窗外,北城的冬夜已经开始,北方呼号着似野猫在叫。
万朵习惯性抬腕看时间,腕上空空,才想起来表不在自己这儿,又讪讪放下手臂。顶着他的目光,她故作镇定地仰起脸,没什么说服力的狡辩,“我觉得小孩画画,也挺好看的。”
程寅似乎信了她的狡辩,收回手,万朵心里也跟着一落。
不待细想,右手腕就被捉住。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徐姨去而复返。
“那也你要看了才知道。”
他往大门口瞟了一眼,拉着她往地下室走。万朵跟着踏下台阶,把门厅的开门声留在身后。
地下室除了放一些杂物,还有一张蓝色台球案。
万朵以为他要教她打台球,没想到他只是去台球案旁边的酒水柜里拿了一瓶啤酒和一瓶荔枝味汽水,然后推开一扇房门。
他用身体撑住,偏头朝她示意:“进来。”
万朵跟进去,才发现是影音室,中间只放着两张褐色皮沙发,沙发对面,是一整面墙的幕布。
程寅把饮料放到沙发扶手上的杯托里,去后面摆弄高清播放器。
万朵就乖乖等着。
这时候手机振动,庞郁发来微信。
郁郁葱葱的郁:程寅是沐光老板的事,你怎么没告诉我?
阳光朵朵:我告诉过你啊。
阳光朵朵:就是我把手串还回去的那天晚上。
郁郁葱葱的郁:……
万朵没办法,回头看程寅还在摆弄那机器,便出门把那天晚上的事快速发语音说了一遍。
过了半天庞郁才回复,大概是回忆很久。
郁郁葱葱的郁:靠,我以为那是我做的梦。
万朵重回影音室,程寅已经开好了播放器,正在用摇控器选影片。
“你不问问我想看什么电影吗?”万朵跳上两级台阶,想凑过去看。
程寅没答,只用下巴朝沙发上一指,示意她坐好。
上一次看电影还是元旦放假,可惜为了赶学校宵禁只看了一半,有点遗憾。
万朵舍友们都看过了,她又不想一个人去电影院,只打算等电影下线,视频平台上有资源后,充个会员把后面看完。
等啊等,等了十多天,影院那边还没下线。
万朵刚坐到椅子上,大屏幕就亮了,出现了熟悉的龙标许可证。
下一秒,房间灯光被调暗。
接着,屏幕上出现了片头和影片名字,竟然,是他们没看完的那部喜剧!
万朵惊喜地转头看他,程寅用遥控器暂停播放,问:“想看么?”
她眼睛发亮,用力点头,俏皮说:“请问,可以断点续播吗?”
程寅笑:“那你要等一下,这个功能第一次被使用,不能一次到位。”
万朵点点头:“没事,我很好说话的。”
程寅用遥控器调了两次,找到两人上次看到的位置,点了播放,坐到另外一张沙发上。
“虽然不能一次到位,但这功能还是挺好用的。”万朵赞赏完,拿起旁边的荔枝味饮料,认真地看起电影来。
程寅转过头,看着光影之下的如花笑靥,无奈地勾起唇角。
小姑娘绝不知道,在昏暗的影音室里,在只有两个人的密闭空间里,这种无心地虎狼之词,会让一个男人想到哪里去。
想他身上还有很多好用的功能,想说他保证可以一次到位,想问她有没有兴趣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