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功夫,真该上台了。
万朵来不及拿手机确认,和同学们一起到侧幕候场。
台下黑压压一片,看不清人。
心跳砰砰跳,也说不清是因为要上台了,还是别的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稳了心神,踩着鼓点上了场。
演出顺利。
下了场回到后台,万朵也没问老师自己演得怎么样,第一时间找出手机,想要给程寅发微信。
突然有人惊叫一声。
“啊!我扇子!”
原本乱糟糟的后台,所有人止住动作,朝声音看去。
原来是洛雨霏的泥金扇不知什么时候弄掉了地上,又被人踩了几脚,扇面上好几道大鞋印子,还破了一角。
她尝试着开合,开到一半就卡住,用不了了。
道具老师连忙给她找了几个替代品,都是九寸的,可洛雨霏长得娇小玲珑,手寸也小,玩大扇子看上去超级别扭。
洛雨霏演的是压轴曲目越剧《梁祝》,扮的祝英台,马上要上场。台下坐着一众明星朋友,不能给家人朋友带来最好的表演,急得要哭了。
“谁有小手寸的扇子,借用一下。”后台老师一声令下,已经下场的同学们全去给她搜刮扇子。
万朵也去翻自己的背包,还好她有日常带扇子的习惯。
“用我的吧。”她把自己的七寸泥金扇递过去。
洛雨霏接过来,开合了几下,尺寸合适,开合顺滑,手感也轻,扇面也漂亮。
“真是把好扇子。”她赞叹。
道具刘老师正好走过来,看到扇子,惊讶问:“谁的扇子?”
“万朵的。”洛雨霏答。
道具刘老师更惊讶了,从洛雨霏手里拿过扇子,仔细端详。
道具刘老师是他们南城戏院的老师,非常牛,大小砌末(戏曲舞台上大小用具和简单布景的统称)样样精通,对文房四宝、扇子手帕也都有研究。
同学们见洛雨霏找到了合适的扇子,刘老师又拿着万朵的扇子反复观摩,也都凑了过来。
“这扇子,”刘老师问万朵,“哪儿来的?”
“朋友送的。”万朵答。
见刘老师一副高深模样,万朵疑惑,同学们更加疑惑,纷纷问怎么了。
刘老师看了洛雨霏一眼,把扇子交到她手里,说:“到你了,去候场吧。”
洛雨霏狐疑着,拿着扇子走了。
刘老师笑眯眯地看向万朵,“一会儿她下场,能不能再借我看看你的扇子?”
万朵点头,“可以。”
刘老师走了,演完的同学们轻松下来,又玩又闹。
万朵这才再拿出手机,上面已经有了一条微信,来自殷贇。
文武双全:演得不错!
下面附了一张从观众席上拍她的剧照。
万朵讶异,连忙回信。
阳光朵朵:赟哥哥,你怎么来啦?
文武双全:怎么?不希望我来?
阳光朵朵:当然不是!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公演?
文武双全:我先看祝英台,一会儿陪我吃饭聊。
阳光朵朵:……好吧。
过了两分钟。
文武双全:祝英台的扇子,该不会是你的吧?
万朵更加惊讶。
阳光朵朵:你怎么知道?
殷贇没再回复。
二十分钟后,洛雨霏下台,到万朵这儿来还扇子。道具刘老师已经守在旁边,径直接过了扇子。
小心地看了一会儿后,称赞:“的确是把好扇子!”
听刘老师这么说,同学们又凑上了来。学戏的人很多都是扇子迷,纷纷让刘老师给讲讲。
刘老师便开始授业解惑,从扇骨扇面的材质,到制作工艺,再到扇面书画,给同学们讲解了一番。
同学们听得恍然大悟。
万朵不懂扇子,更听得一愣一愣的,幽幽说:“我还以为是仿泥金扇呢。”
刘老师古怪地看了万朵几眼,“的确是仿的,但是,是仿明的。”
同学中一阵抽气声。
万朵没懂,有啥区别?
一个男同学试探着问万朵:“这扇子,多少钱?”
万朵茫然摇头,“不知道。”
刘老师见万朵真是什么都不知道,本着传道授业的精神,说:“这扇子该是把古董扇,价格应该不低于五万。”
话音落下,全场霎时安静。
同学们常用的练习扇一般几十块,贵一点也不过二三百,听到这个价格,全都震惊了。
洛雨霏更是在震惊之外,多了一份后怕,终于理解刚刚为什么刘老师刚才不说,让她先上场了。
扇子功讲究“有扇如无扇,用扇不见扇”,要是知道自己手里的扇子价值五万块,时时担心摔掉地上,动作一定自然不了。
还好还好,演出结束,没给人家弄坏。
“万朵,你竟然拿这么贵的扇子练功?”有人问。
“这也太豪气了吧。”另一个说。
万朵自己也惊讶不已,“别人送的,我也不知道这扇子这么贵!”
以为就是把稍好一点儿的普通扇子,没想到,是把古董扇!
当时程寅送她的时候,也没说啊!
看着这帮学生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刘老师满意地笑笑,把扇子合上,还给了万朵,笑着赞了句:“你那朋友对你不错!”
万朵笑了笑,小心接过扇子,用指尖轻轻抚平扇骨,又仔细检查边边角角。
扇边起了一点儿磨毛,心疼得用手抚平。
检查完后,小心合拢。
刚刚在台上翻跟斗,现在脖子后背都是汗,要放往常,她肯定毫不犹豫打开扇子扇风。
现在,算了,还是忍忍吧。
开一次磨损一次。
这么贵的扇子,都不舍得用了。
万朵收拾好东西,和同学老师们一起谢幕、卸妆,和同学们合影留念后,万朵没参加班级聚餐,出去找殷贇。
殷贇早捧着一束花,等在剧院出口。
挑高的身量,出众的长相,万朵一眼就瞧见了。
只有他一人。
万朵轻轻呼出一口气,说不上是兴奋还是失落。
殷贇开车,定了附近的一家本帮菜馆子。
路上堵车,两人闲聊。
万朵这才知道,是程寅让殷贇来看她公演的,还因此特地把他的工作揽过去,给他放了一天假。
殷贇自嘲,他都不记得自己上次放假是什么时候,感谢万朵。
万朵忍了忍,终于问了出来。
“程寅他自己……为什么不来?”
“他讨厌昆曲,肯定不会来。”
万朵有点不信:“他讨厌昆曲?”
很多人不了解昆曲之美,喜欢不起来,但也不至于讨厌啊。
殷贇奇怪反问:“你不知道?”
“……”万朵的确不知道。
程寅给的资料上只写了喜欢什么,没写他不喜欢什么。
殷贇转头,看见万朵暗下去的表情,猜着程寅可能是故意没告诉万朵,安慰说:“你别想太多,他讨厌昆曲,可不妨碍他喜欢你。”
万朵尴尬笑笑。
殷贇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暗想,该不会给好兄弟惹麻烦了吧?
想了想,还是说清楚点儿好。
“那什么,他就是小时候听戏听多了。”说完想起万朵也是从小听戏,无奈摇摇头。
那么多女人上赶子迎合他,为了他练什么攀岩马术,可他一个都没看上,偏偏,偏偏选了学昆曲的万朵。
“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殷贇问万朵。
“……大概,”万朵自嘲笑笑,“程景骁吧。”
“他有什么爱好吗?”
“开跑车、听摇滚。”
挺俗的。
殷贇嗤笑一声,问:“那你肯定跟他一起听过摇滚。”
万朵点头。
“那你现在还听吗?”
万朵摇头,“原本就不喜欢那东西,现在更是想起来就讨厌。”因为程景骁。
“爱屋及乌,恨的时候自然也是一个道理。”殷贇总结:“程寅就是因为吴玉燕,从小就讨厌昆曲,或者说,一切戏曲。”
饭店到了,殷贇停车,两人下车进了饭店。殷贇知道万朵口味,做主点了几个菜后,问万朵喝什么饮料。
万朵惦记心里的疑问,随意点了杯石榴汁,让殷赟继续讲。
“程寅小时候,他奶奶,嗯,吴女士,到底怎么对他的?”
殷贇拿起旁边的湿纸巾,撕开、擦手,回忆了一下。
程天阳家的事一向讳莫如深,程家人从不对外声张,就连程寅自己也不说。
程家势力大,大人们也从不当着他们小孩儿谈论。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大院里几家的保姆没事会凑一起嚼舌根,他们这些小孩儿也就听来了一些。
“比如,程寅小时候不吃辣,但程思危爱吃,所以饭桌上就没有不辣的菜,所以程寅小时候每天只能捧着白米饭。那些保姆看见了,也没人问他喜欢吃什么,哪怕是他生日。”
“又比如,程寅的校服经常不合身,不是短就是长,破了也没人给补。”
保姆嘴里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殷赟也记不住了,但万朵听了,却不觉得这些事小。
就是这些日常里,才看出程寅小时候受了多少委屈和亏待。
怪不得中秋那天,小姑问程寅喜欢吃什么馅的月饼时,他愣了一下。
胸口忽然冒出一股苦水,泡的心脏很疼很疼。
太不公平。
那些人凭什么那么对他!
“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我们院里头一起玩的小孩儿,都知道他的手串宝贝,都不拿去玩,偏他大哥程思危总拿去玩,有一次还给弄坏了。吴女士没教训程思危,反而怪程寅自己没有保管好。程寅大概是找了他爷爷,也不知道吴女士怎么说的,程寅又被他爷爷揍了一顿。后来程寅就真的不让任何人碰他手串了。”
说到这,殷贇想起来,“哦,对了,除你之外。”
万朵端起石榴汁,借喝东西挡住脸,不好意思说:“那次是意外。”
殷贇笑笑,谁知道呢。
手串无意被她拿走是意外,放在她那半个月,还是意外?
这不是程寅风格。
后来他问过程寅,程寅只淡淡说,相信万朵不会弄坏。
殷贇哼哼两声,白了程寅一眼。
何止不会弄坏!
小姑娘宿舍不知道哪儿找了个半吊子玩沉香的,给手串估了个两亿,还深信不疑!结果整个宿舍把手串当菩萨供着,放到保险箱里,又怕保险箱被人抱走,干脆天天派人轮流把守保险箱。
程寅听了也愣住,最后笑着评价了这保管方式……嗯,挺特别。
殷赟当时只觉得程寅一反常态,现在想想,这小子一定早就居心不良。
“程寅现在不在久诚,吴女士为什么还那么提防他,就不能对他好点吗?”万朵咬着吸管抱怨。
“因为程寅现在强大了,她害怕。”
万朵不明白。
“这么说吧,别人给孙子相亲是为了传宗接代,吴女士则是为了防止程寅和她死对头联姻。”
“吴女士的死对头?”
“嗯。”殷贇喝口水,说:“程天阳有个战友,叫季鹏久,当初是两人一起联手创建了久诚。后来,程天阳和第一任妻子,也就是程寅的亲奶奶离婚,和当时唱戏的吴玉燕结婚。婚后,吴玉燕就把自己大哥弄到了久诚。季鹏久一直看不上吴家人,一直想把吴家赶出久诚,两家一直斗到现在。
程寅回国后,帮万朝做的几个项目收益很高,行业里有目共睹,季鹏久是看着程寅长大的,很欣赏程寅,就想把自己的孙女季明珠嫁给程寅。风声一放出来,吴玉燕就害怕了,你说她能不提防程寅吗?”
殷贇说得口干舌燥,自认为应该说得很清楚了。但万朵的脑袋,把那些商业勾心斗角又自动过滤掉,最后只留了一个信息——
原来,还有一家人想和程寅联姻。
“那季明珠,她自己想嫁给程寅吗?”万朵问。
“她怎么想不重要,”菜上来了,殷贇先给万朵夹了块鸡腿,又往自己碗里放了块鸡翅,才说:“程寅根本不喜欢她。”
万朵听出了这话的话外音——
原来还有一个女孩儿,想和程寅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