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这天天气晴朗,万朵一边哼着歌一边给万苍雪打下手。
洗了葡萄,切了西瓜,又把各式各样的广式、苏式月饼拆盒,挑了几个好看的出来摆盘。
看到微信的时候,万朵刚扔了一块西瓜进嘴,被满嘴的汁水呛得直咳。
万苍雪在炖排骨汤,回头笑她偷吃。
万朵顾不上姑姑打趣,溜回房给程寅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
确认消息后,西瓜不甜了,天气不晴了,佳节不佳了,万朵整个人都不好了。
电话那头声音清冷:“考虑到你后面也没什么时间,所以爷爷决定趁着假期来看看你,顺便拜访你的家人。”
“能不能……晚点见面?”
“怎么?”
“我,”万朵咬着指甲,嗫嚅:“紧张。”
“紧张什么?”
“你爷爷连你都打,应该很凶……”
程寅轻笑,“放心,他不会打你的。”
“我知道,但我还是不想……”
“你现在是我女朋友,早晚要见的。”
“要不,”万朵换个手拿电话,小心试探:“咱俩解除合约吧?”
“嗯,”程寅一本正经:“听说樊晶不习惯小城市生活,一直不消停,让她回来也好。”
万朵咬唇:“……”
**裸的威胁!
看来,见爷爷,还是见樊晶,必须得选一个了。
纠结半晌,她始终下不了决心。
程寅耐心等着,也不催促。
电话里忽然传来温柔的粤语女声,提醒乘客们注意安全。
万朵一个激灵:“你在广州?”
他声音很淡:“嗯,刚到。”
没等万朵细问,身后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万苍雪端着一盘西瓜进来,问:“谁在广州?”
“……”万朵是个实诚孩子,老实交待:“程寅。”
之后的事情就完全超出控制,因为姑父的高端洗车行项目,他们和程寅联系过几次,万苍雪又见过程寅本人,对他印象不错,是以极力邀请程寅到家里吃团圆饭。
于公于私,都应该。
万朵推拒:“他很忙的。”
“谁家中秋节还在外面忙,”万苍雪,“再忙,饭总要吃的吧?”
万朵:“……”
万苍雪:“再说,你还没问,你怎么知道他忙?”
这边电话还在通着,万朵捂着电话,但也知道捂不住。被姑姑批了一通,只得把电话举到耳边,小声问着:“我小姑想邀请你到家里吃饭,你有空吗?”
“哪有你这么邀请人的,”万苍雪听着万朵不诚肯,不乐意了,把手一伸,“拿来,我亲自问。”
万朵不肯。
万苍雪就要去抢万朵电话,万朵一闪躲开,嘴里嘟囔着抗议:“姑姑——”
那边程寅听着姑侄俩的一来一往,特别万朵那句无奈地拉长尾音的“姑姑”,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小姑娘皱着眉头的纠结模样,嘴角不自觉上扬起来。
不一会儿,电话里传来万朵清嗓子的声音:“晚上到我家里来吃饭吧,我姑姑说会让姑父去接你。”
程寅此时刚从摆渡车上下来,站在偌大的停机坪边上,背后是火红的夕阳。
他沉默了一下,问:“你想让我去吗?”
飞机在跑道上起起落落,工作人员的对讲机在说话,在嘈杂的环境中,他听见一个简简单单,又无比肯定的声音——
“想。”
不拖泥带水,不纠结敷衍。
“好,”程寅无声笑着,“不用来接,地址发我,我自己过去。”
挂了电话,他把手机揣进长裤口袋。
同一飞机的乘客走得所剩无几,从他们和家人报平安的电话中可知,都在赶着回去吃团圆饭。
程寅单手拉着登机箱,回首看了一下如火的夕阳,迈开大步往出口走。
本来并不着急回酒店,现在,不同了。
与此同时,万苍雪家里。
挂了电话的万朵坐在床上,朝床尾站着的姑姑干笑两声。
“笑什么笑,”万苍雪双手掐腰,故作生气觑她,“你和程寅怎么回事儿?”
万朵脸早就发烫了,因为那一句“你想让我去吗”。
确实愿意他来,中秋佳节人团圆,换作别的独在异乡的朋友,也是一样的答案。可被他这样直接问出来,有点暧昧。
此刻在姑姑的注视下,万朵不说话,捧着手机假装看消息。
万苍雪一看她这模样,心里就有数了。
“你俩在交往,对吧?什么时候开始的?”
万朵愣了愣,对呀,什么时候开始的?
忽然发现,她要应付的不仅是程寅的家人,还有自己的家人。
程寅到达万苍雪家楼下的时候,已经将近八点。因为堵车,比预计的晚了一个小时,他本想先回酒店洗个澡,换身衣服,也没来得及。
就这样带着一身尘土去了别人家。
万朵算着时间提早下了楼,蹲在一颗扶桑花树前,一下下踢着脚下台阶,偶尔挥一挥蚊虫,每当有车辆进来,都抬头仔细望。等了大概一刻钟,远远地看见一辆黑色奔驰拐进小区,猜着是他。
果然是他。
还是剪裁完美的黑色衬衫,同色西裤,中间一条腰带,勾勒出男人宽阔的胸膛和窄瘦的腰身。
她小跑两步上到跟前,“你来了。”
程寅看了她两眼,点头,“等着急了吧。”
说着关上车门,去后备箱拿路上临时买的礼物。原本没打算在万朵家过中秋,只能将就一下。
“没有,不着急。”
万朵跟他去后备箱,帮他拿东西,看到他行李上贴着行李牌,还没撕掉。
他拿出两瓶红酒给万朵拎着,自己拎着两瓶白酒,还有两盒月饼。
两人进到楼道,等电梯的时候,万朵见四下无人,连忙问:“我姑姑问我们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我怎么回答?”
“你想定在哪天?”
“就……签协议,哦不,你送我回学校那天。”
“好。”
电梯门开,两人走进去,万朵抬手按下楼层,见他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看,解释:“到小姑家,带着不方便。”
不是不方便,是担心小姑问。
程寅点头表示理解,“现在方便了?”
“……”
万朵点头,你人都来了,还有什么不方便的。
她又绕回之前的话题:“要是他们问起别的怎么办?我怕我们说的不一样,露馅了。”
程寅笑了笑,忽然明白她为什么不敢见爷爷了。
“我们认识不到一个月,交往也不过半月,还是异地,不了解也是正常。”
万朵点点头,但依然绷着脸,皱着眉,如临大敌。
程寅好笑:“别紧张,有什么事,你只管往我身上推。”
进了家门,两边简单寒暄。
姑父罗育翔一开始还有点拘谨地喊程总,后来发现妻子和侄女都直呼其名,干脆也效仿着。
叫了两声,没见程寅表情有丝毫变化,就放心地把他当和万朵一样的小辈看。
过节,家事优先,公事靠边站。
万苍雪家五室一厅,大概200平。本来万朵觉得姑姑家挺大的,因为程寅的到来,整个房子都显小了。
似乎无论走到哪儿,都能看见他,听见他的声音。
帮姑姑上菜的时候,洛雨霏抬头看了一眼客厅。程寅正和姑父聊天,高大的男人坐姿闲适,举止沉稳,谈笑从容。
万朵看得一怔,心跳乱了半拍。就在这时,程寅抬头,就要往这边看,她匆忙扭头,收回视线。
饭菜很快热好,程寅洗了手回来就开饭了。
席间聊得多是轻松话题,两个表弟迅速吃完,一起打游戏去了。奶奶年纪大,记性差,总认不出程寅,吃得也少,吃完也去房间休息了。
最后剩下四个人,边吃边聊,聊时事新闻,聊万朵小时候趣事。程寅陪着姑父小酌,其实没多喝,可万朵还记得他那次醉酒的尴尬事迹,一个劲给他使眼色。
程寅看见了,唇角轻扬,没说话。
对面的小姑和姑父也看见了,相视笑起来。
“好,好,”姑父罗育翔把酒杯收起来,“朵朵不让喝,咱们就不喝了吧。”
万朵:“……喝多伤身。”
万苍雪:“就是,朵朵也是心疼你。”
“这哪是心疼我,昨晚我喝得可比今晚还多呢……”姑父话没说完,点到为止。
万朵被打趣得脸热,假装听不懂,埋头苦吃。
程寅笑着,偏头去看万朵。
终于,可以仔细看看她了。
吃完饭,万苍雪收拾厨房,姑父本来要和程寅聊聊投资的事,被万苍雪拉去厨房帮忙。
万朵把程寅带到自己房间。
万朵小时候,父亲外派,妈妈忙着学校的一班学生,她就被交给万苍雪带。万苍雪笑说自己还没结婚,就已经开始带孩子,走在路上,很多人以为她是孩子妈。
后来万朵认识了罗育翔,嫁到了广州,虽然万朵不常来,但还是给她留了一个小房间。
万朵本想和程寅说一说后天爷爷要来的事,听见姑姑喊她,又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程寅一人。他大致扫了一眼,不好一个人留在女孩子闺房,刚要出去,万朵又回来了。
她扶着门把手,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姑姑问你,月饼吃什么馅的?”
程寅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眼墙上挂钟,快十点了。
“不吃了,我该走了。”
万朵觉得他表情有些古怪,以为他是矜持,劝说:“今天中秋,总要吃一块,广式,还是苏式的?”
“你定吧。”
万朵知道他对吃食不讲究,点点头走了。再回来时,手上端着一个青瓷小碟子,里面盛着切好的月饼,四个小扇形四种颜色,一看就是四种口味每样挑了一个。
“挑一个。”万朵捧着碟子,献宝似的。
程寅随意捏起一块茉莉白的,放进嘴里。
万朵也捡起一块放进嘴里,皱着眉头嚼,看来她也不太喜欢。
“你爷爷后天来,我们要准备什么吗?”她问,“酒店,饭店?”
“这些我会准备好。”他提早两天来广州,就是为了处理这些事。
说着又拿起一块看着不太甜的月饼,说:“你只要照顾好你的家人就可以,其它不用管。”
他把月饼丢进嘴里,嚼了两下,还是甜。
“你爷爷和奶奶一起来?”万朵问。
“嗯,你只要别让我爷爷看穿就好,不用在意吴女士。”
万朵第一次听他喊吴女士,知道是指吴玉燕。
“万一被你爷爷奶奶,嗯……吴女士发现了,怎么办?”
“不会的。”程寅似乎很有信心,万朵也没那么忐忑了。
他咽下嘴里的,把瓷盘里最后一块月饼捏起来。
“你不觉得甜吗?”万朵好奇,她都吃不下。
“你姑姑的心意,别浪费了,”程寅问:“有水吗?”
万朵立刻跑出去,他听见她的脚步咚咚跑远,又回来,端着透明马克杯,里面有小半杯热水。
“姑父喝茶,家里都是热水。”万朵把马克杯放到书桌上,把自己水杯里的凉白开倒了一半进去,重新端给他,“现在可以喝啦。”
刚端给他,万朵忽然想起来,这水是自己喝过的,不太好。手就要抽回去,马克杯已经被人接过。
他表情自然,没有一点犹豫。
万朵看着他把水杯放到唇边,微微仰头,喉结上下滚动。
透明杯子里的水越来越少,万朵耳朵尖越来越烫。
程寅喝完水,把杯子放下,和万朵家人告辞,感谢他们的招待。
万朵送他到楼下。
“想好了?”程寅站在楼前台阶下,回过身问,“过了明天我爷爷来了,就不能反悔了。”
万朵站在台阶上,刚好与他视线平齐,点头,“樊老师那么睚眦必报,她回来,只会加倍报复。”再说,做人得守信用。
程寅未置一词,看着眼前单纯好骗的小朋友,转了话题:“明天陪我去买礼物,给你家人的。”
“今天不是给了吗?”
程寅勾唇,“那些不算,是我爷爷正式拜访的礼物。”
万朵明白了,“好。”
司机已经在楼下等着了,程寅开门上车。车子开出去后,即将拐出小区时,程寅转头。
夜空之上圆月高悬,小姑娘站在扶桑花前,抬头望月,不知在想什么。
以往的今天,他要么在酒店,要么在路上,都不记得是怎么过的。今年的中秋,大概要记一辈子了。
车开出小区,万朵清瘦的身影消失。程寅坐回身体,唇齿间的甜腻似还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