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种一粒粟,秋收万粒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这,便是土地兼并之后的结局。”
何澜止抬头看着底下一众学生,语重心长地说道:“纵观历史,每个朝代到了末年,就会出现此等情况,这是人性趋利避害的必然结果,而我们能做的,是顺应走向,然后再找到解决办法。”
最为吵闹的谢念在此刻有些迷茫地看向何澜止,问道:“为什么一定要等到失态不可收拾的时候,再去想办法呢?不能提前避免吗?”
何澜止道:“提前到什么时候算是提前呢?是百姓揭竿起义之前?还是说官员和世家对百姓下手之前?某年大旱,百姓颗粒无收,过不下去了,要卖田维生,一亩良田平日里卖作七两,如今卖四两,富户买了,那么这算吞并还是算正常买卖?”
“官员名下田产免税,乡亲为了避免交税而主动提出把田产挂在官员名下,官员是该接受还是不接受?接受,若是产生了田产纠纷,百姓毫无办法,这便是官员的田产,若不接受,官员落得个忘恩负义,一朝得意翻脸不认人的名头,他又该如何是好?”
有学生说道:“我观史书,大灾跟前,富户若是收购田产,基本都低于半数,四两还不及一半,应当不算侵占。”
何澜止说道:“倘若这家以四两银子出售,且这家富户不打算再购入田产,另一家百姓则以三两银子求富户收购,又该如何?”
有人嘀咕道:哪会有这样的百姓。”
何澜止道:“父亲重病,全靠几辈积攒的半截人参续命,家徒四壁,唯良田几亩,为救父亲,不得不贱卖良田,偏生邻居乡亲家里日子都不好过,买不起田地,唯有富户由此能力,你说,该求还是不求?”
又有人道:“那厚道点的富户就该四两收购,而不应该三两这么低的价钱收入。”
何澜止轻飘飘地看了那人一眼,“若是开了这个口,可有想过富户日后如何与人洽谈生意?再者,商人重利,若仅此一家也就罢了,但大灾跟前,谁家都如此,又该如何?”
林有舟扬声道:“为何一受灾就要卖田,难道就没有一点积蓄吗?”
余在光摇头晃脑地说道:“收少一两又如何?我爹在大灾跟前,没少捐款赈灾,施粥施布的,咋也没见我爹诉苦说少不了这一两银子。”
赵蔚摇了摇头,道:“并非如此,价格是百姓自己提出来的,商人照他所说的价格答应,可有过错?不能寄托于他人道德高尚。”
何澜止看着底下的学生若有所思的样子,他颇为满意地暗自点了点头,“确实如此,百姓为何一遇灾就只能卖田?收购土地又该是怎样的界限?以德治国,但德的界限又如何?人皆有私心,又并非是自己压榨的价格,又为何有钱不赚?这是个千古难题,没有人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我们能做的是,以史为鉴,提出一种方法,堵上先前的问题。”
何澜止认真地说道:“没有一种制度是完美无缺的,或许在当下,制度是正确的,但经过时间的洗礼,总会出现不合时宜的地方,这时候,就需要改变了。”
“今日的课便到这里,就以方才讨论到的问题,写一篇策论,一个月后交。”
学生们哀嚎起来,但何澜止仿若浑然不觉。眼见山长离开了学堂之后,谢念趴在了案桌上,痛苦地用书埋头,“为什么又要写策论,啊……”
林有舟毫不在意地说道:“横竖还有一个月时间呢,那么快烦恼这个也没用。”
谢念道:“一个月期限,为什么会这么长?肯定是因为特别复杂啊。越是难的策论,夫子给我们的时间就越长。”
叔见平问道:“那你们现在有想法吗?”
几人默契地冲赵蔚看去,几人之中,也就是赵蔚书读得最好了。却见赵蔚摇了摇头,几人又是哀嚎一声,失望地低下了头。
谢念却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来,她脚步一挪一步地走到了一个面容严肃的少年跟前,伸手去推了推他,“喂。”
朱韫深没有想到自己在深思的时候,会被推了一把,他抬头一看,印入眼帘的便是谢念那张朝气蓬勃的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夫子刚才说的东西,你有想法了是不是?”
朱韫深低头收拾自己的东西,“没有想法。”
谢念却根本不信,“你平日里听课最为认真,今天却是在发呆,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同窗一场,你就告诉我呗。”
朱韫深冷笑一声:“告诉你让你知道我的想法,然后让你胡编乱造出一个离谱的策论来,夫子问你是怎么回事,你就说是我教你的对吗?”
谢念心虚地道:“你这话说得……我不就是上次你说的我没听懂嘛,我问你你又跟我欠了你万两银子一样,脾气臭得要死。我没办法,那就只能是自己编造啊。”
朱韫深根本不想听,收拾好书籍之后就直接要离开学堂,谢念追了上去,林有舟等人也赶紧追上,叔见平笑嘻嘻地道:“朱兄,不要这样着急回去嘛,咱们聊聊不行么?”
余在光连忙点头,“对对对,我请你吃烧鸡。”
林有舟撞了余在光一下,“好小子,你咋不请我。”
余在光不在乎地说道:“你吃我的烧鸡还吃得少吗?”
朱韫深看着眼前几个人,怒气在积攒,“怎么?这是要围堵揍我吗?还是想像上次那样把我的策论全扔了?”
赵蔚脸皮薄,第一时间退开了一步,认真地解释道:“朱兄,之前的事情是我们不对,我们真不是故意的。”
“是不是故意的重要吗?全毁了。”
谢念不服气地说道:“我说要给你重新抄一份,你又不乐意。”
林有舟扑哧一声笑道:“就你那鸡爪子似的写的字,我怕朱兄看不懂。”
谢念一拳头擂在了林有舟的肩膀上,“你到底是站哪一边的?”
林有舟捂着发疼的肩膀,龇牙咧嘴,“我说谢念,你真的就是只暴力兔子。”
“你才是兔子!”
两人拌起嘴来,朱韫深却不耐烦了,饶过他们想走,却听得谢念小声嘀咕道:“算了算了,我们还是去问问阿和吧,问他就是白费劲。”
朱韫深的脚步反而停住了,他回过头来嘲讽道:“谢念,你今年也十四岁了,有事没事去找赵望和,你要不要脸?”
谢念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嘻嘻地说道:“我咋就不要脸了?我喜欢找就找。”
朱韫深训斥道:“男女授受不清,你去找她被他人看到,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来,你拿什么赔人家清誉?”
谢念道:“阿和都不在乎,你生气个什么劲儿?不对,你咋听到阿和的名字反应这么大?”
谢念狐疑地看着朱韫深,朱韫深甩袖冷哼,“我只是不明白,以她的聪慧,怎么会与你成为朋友,看来眼光着实不行。”
谢念气得要撸袖子揍他,“她眼光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是真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谢念,冷静。”赵蔚连忙拦住谢念。
林有舟没好气地说道:“我说朱韫深,你不乐意指点也就算了,怎么还胡乱说话呢?”
朱韫深道:“我指点你们?我怕是我说了你们又听不懂。”
余在光道:“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还没指点,怎么知道我们听不懂?”
“就是就是。”
朱韫深道:“那就试试。”
“试试就试试!”
朱韫深走在前面,却不再绕开几人,谢念和林有舟在背后悄悄击掌,叔见平好奇地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提到阿和他就会改口?”
谢念小声嘀咕说道:“你忘了吗?我们以前不是跟阿和文斗来着?当时同一道题,我们不会做,找到了朱韫深帮我们,结果朱韫深的文章输给了阿和,朱韫深就记上了这件事。”
余在光张大了嘴巴,“都好几年了,还记得啊。”
林有舟摇头晃脑地说道:“天之骄子,自然对失败耿耿于怀。”
赵蔚低声道:“不要在背后说人。”
谢念笑嘻嘻应了一声,横竖目的已经达到了。
一行人离开了学堂,余在光带领着朱韫深吃烧鸡去了。他吃得那个叫香,浑然不觉朱韫深已经说了不少的话。
谢念最开始还认真听着,越听越迷糊,只觉得烧鸡的香气一个劲地往鼻子里钻,钻得人唾沫不断涌上去,注意力就被转移走了。
五人中,唯有赵蔚还在听着,甚至热烈地讨论了起来,掏出纸笔,你一言我一语,这一说,就说了大半天。
到了最后,朱韫深看着吃得满嘴油的谢念,气得甩袖离去,“朽木不可雕也!”
所以当谢念爬过围墙悄咪咪找到赵望和的时候,她能说出来的就只剩下寥寥数字来。
赵望和听罢若有所思,“均田制……计口授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