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曜出去之后,并没有走远,而是叫来了埋伏在附近的内衙高手,这些人平时都是护卫在圣上近侧,今日却忽然集体出动,守在了太白行宫附近。
“右使,人已经到齐了,咱们需不需要再做一手准备?”
其中一人问道。
“不用,网已经撒出去了,圣上的意思是,有鱼咬钩咱们就行动,要是没有,那咱们也算是皆大欢喜。”
“是,那···建德院那边,要不要增派两个人?”
“不用,老二最是心思缜密,咱们的人一靠近,他就能问到味道。更何况,哪有钓鱼的人盯着鱼看的呢?”
“是,属下明白。”
说完,几个黑影随即撤进了太白行宫后面的山林里,潜藏了起来。
宇文曜双手抱着剑,环顾而视,入太白行宫的大道上一片寂静,只有他一个人矗立在这里。宇文曜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那边的一片深邃的黑暗之处,忍不住地抱得更紧了些。
他倒不是害怕,只是这样一个幽深寂静的环境,不免让他回想起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那晚的灭门之夜,全家被屠戮殆尽,自己是靠躲在一个草垛子里,拼命地屏住呼吸,才勉强逃过一劫的。
那种死里逃生的感觉,那种即便刀子没有落在自己身上,却依旧让人痛彻心扉的感觉,宇文曜时时不忘,也根本忘不了。这些年他也曾多次再经历过这样的场面,自己也真真切切地身涉其中,但都未及当年的心境,如此让人胆战心惊,心头发凉。
尤其是那个女人的脸,那个亲手杀了自己母亲的女人,宇文曜永远也忘不了她。僧弥模样,却做着十恶不赦的事,满身佛珠,上头却沾满了自己家人的鲜血,她狰狞的面目也永远烙刻在了宇文曜的心里!以至于这些年,但凡见到一个跟自己多说两句话的女人,宇文曜都会忍不住地想起那个人来。为了得到宇文家的家产,还有当年修建皇宫时的图纸,他们不惜将整个宇文家尽数剿灭!
不知道是不是他命不该绝,他最终还是死里逃生,等到了前来寻找自己的哥哥。哥哥带着他一起去了书院的先生家里,先生带着他们脱离了苦海。
想到这里,宇文曜不禁又头疼了起来,他松开了抱着剑的手,扶了扶额,嘴里不停地叹着气,脑子里也不停地抽疼着。
半个身子已经蹲下,宇文曜刚想尽力缓一缓,但外面的官道上却传来了一阵阵的异响。他也跟着警觉了起来,收起了自己刚刚放松下来的身子,顾不得这许多,他猛拍了几下脑门,随即便闻声而去。
刚走出几步,又觉得不对劲,就又返了回去。
站在大门外,看着太白行宫的门楼,宇文曜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与其自己守株待兔,不如给鱼饵再加加码,故意再露出一个破绽试试?
想到这里,宇文曜觉得计划可行,便只身赶往了太白行宫后面的云苍山,把靠近官道的大门口给敞露了出来。
云苍山上没有别的猎户什么的,所以格外的安静,宇文曜削尖了耳朵,听着山下的动静,生怕自己一时得意,误了圣上的大事,又怕此举太过冒险,会生出别的事端来,到时候自己也收不了场。
但等了一个晚上,宇文曜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愣是什么都没听见,山下异常的安静,清晨的山里鸟叫声倒是大得很。
宇文曜有些不解,召唤来了手下,跟着他一起下山去了。
“右使,事出古怪,要不要告知副使大人一声,让他再多派些人手过来?”
手下谨慎地问道。
宇文曜细想了一下,思索了片刻:“不用,鱼不咬钩,咱们就只能再等,不过···进了京都,情况可就不那么简单了。”
“不如···请太子和晋王暂留此处?”
宇文曜瞪了他一眼,白眼道:“你以为你还能使唤得动太子?这是晋王的地方,太子能在这里待一天,难不成还能待一辈子?早晚要回去的,咱们···”
宇文曜话还没说完,太白行宫门口便响起了阵阵惨叫声,直直地传到了他们的耳中。
还在说话的宇文曜一下子提起神来,叫着手下就立马冲了下去。
“快,护卫太子和晋王,要是出了差错,咱们都别活了!”
手下四散往山下跑去,宇文曜也紧随其后,但他此时更想知道,是不是自己在等的那个人来了。
等他赶到了的时候,门口已经厮杀开了,宇文曜只能先退回去,看看太子和晋王的情况如何。
他找到了山水丘,看到了还一脸错愕的太子和正在穿衣服的晋王,便立马带着两个人拥了上去。
“太子殿下,外面有贼人作乱,殿下请不要妄动,我会在这里保护殿下周全的。”
崔璟郅也闻声而出,看到了明显一脸疲惫却依旧眼冒火星的宇文曜,挡在了李昭义的前头,再一看李昭晏也跟着失神了起来,便知道了发生了大事,他也就跟着躲了起来。
“晏儿,这是怎么了?”
“外头出事了。”
李昭晏虽然语气平淡,但崔璟郅听得出来,他的声音在发抖,他很害怕。
“不是···兖王被抓了,蜀中不是也已经完事了吗?这是怎么了,难不成那帮人连夜逃出蜀中,来京都了?”
李昭晏无瑕顾及他的问题,只是呆呆地看着宇文曜,现在他对于他们几个而言,宇文曜简直就是救命稻草!
“殿下放心,门外的人都是内衙的高手,而且禁卫的人也在附近埋伏着,他们不会杀进来的。”
宇文曜话是这么说,太子也尽力保持着风度,不让自己看上去像一个落水狗一样狼狈,但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他眼神飘忽,大口喘着气,就差手死死拽住宇文曜了。
不一会,门口的小厮进来禀报了:“殿下,殿下,门外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小厮话没说清,他也没时间多听人解释,宇文曜还以为他带来的那些人都死绝了呢,连忙就跑出去了,李昭义跟李昭晏他们也没办法,只能跟着出去。
一到门口,一阵血淋淋的味道便扑鼻而来,门口歪七扭八倒着数十具尸体,背对着他们而站的便是内衙的几位高手了。
“参见太子殿下,晋王殿下。”
李昭义还没见过这种场面,被吓得不轻,半天没缓过神来,连行礼的人都没注意到,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死人。
李昭晏叫了他几声,他才反应过来,连连叫那几人起身。
李昭晏和崔璟郅他们毕竟已经见过一回这样的场面了,而且就在不久之前,所以表现得还算比较淡定。
“留活口了吗?是谁派来的?”
“启禀右使,都···都死绝了,没有活口。”
“混账!我怎么跟圣上交代!”
宇文曜看着像是气急了的样子,他愤怒地朝着手下发着火,但还没等他多说两句,外面便又有人冲进来了,而且看着阵仗也不小。
身前的那几个高手也纷纷退避,挡在了行宫门口,架起了准备防御的态势。
众人聚精会神,只见一队齐装整马的人冲杀了进来,跟前头的禁卫厮杀在了一起,但禁卫寡不敌众,很快便低挡不住,全军覆没了。
宇文曜见状赶紧让李昭晏他们退回太白行宫,自己则关上了大门,挡在了外面。
“上,别都杀尽了,留个活口。”
他站在高台之上,冷静地发号施令道。
几人闻言便冲了上去,一个个灵巧地躲闪,直冲马匹,使马上之人纷纷坠马下来。
但似乎外面的人越来越多,那几人也快抵挡不住了,宇文曜也不得不开始做最坏的打算了。
这些人明显就是冲着太子和晋王来的,不达目的他们是不会罢休的,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人,崔璟成带着援兵能不能及时赶到。
宇文曜没有办法,只能先自己去拼上一阵了,刚透着门缝跟李昭义他们交代好,想往下冲。这时外面又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了起来,宇文曜的神经都绷直了,他也不由得害怕了起来。
但随即那些赶来的人,射出的箭精准地落在了歹徒的身上,宇文曜便也松了口气。
那一队人马停在了不远处,领头的人看了看情势,便冷静地一声令下:“杀!一个不留!”
“是!”
那声音冷冽极了,即便是在一阵阵的厮杀声中,也极具穿透力,而宇文曜,也一下子就听出了是他。
随即,箭雨朝着那些匪徒冲来,一阵悲号的惨叫声中,歹徒已尽然死绝。
但宇文曜却面色铁青,直直地看着来人。
骑着马踏过一片片的血泊,一具具的尸体,那人没有丝毫的迟疑,直接就冲到了太白行宫的门口来,跟站在门口护卫的宇文曜,眼神对视在了一起。
李昭晏他们溜在门缝里时不时地看着外面的情景,见危机已解,声响已无,便也蹑手蹑脚地跟着出来了。
没想到,来的那个人竟然是崔璟成!
崔璟郅看着杀伐果断,一开口就是箭雨如柱的大哥,不禁在心里感叹,大哥真是个好大哥啊,这些年都没跟我动过手,幸好只是跟我磨了磨嘴皮子,我真是幸运呐!
不顾宇文曜幽怨的眼神,崔璟成若无其事地走到了李昭义面前,语气轻松地禀报道:“启禀太子殿下,臣救驾来迟,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李昭义还没缓过来,只是招手让崔璟成起来,自己则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片血泊,眼中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舅···大舅舅,我···这是···这是哪来的人?”
“圣上召您和晋王殿下入宫,圣上会亲自向你们解释的。”
说完,崔璟成自然一转身,跟宇文曜来了一个对视,顺便给李昭晏他们也让出了一条路来。两人月余未见,本来应该是浓情蜜意的,没想到宇文曜却用一个想杀了他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看。
“我不是说了,要留活口吗?崔大人倒是雷厉风行啊,不过你这是什么意思?”
宇文曜说这话的时候,咬牙切齿,恨不得直接扒在崔璟成的身上咬死他算了。
“宇文,咱们就这么两天不见,你就忘了规矩了?你这是在质问我吗?”
“属下怎么敢呢,不过还是请副使自己去向圣上解释清楚吧。”
崔璟成倒是一点不恼怒,饶有趣味地看着宇文曜,眼睛都快要看出花来了。也不知道这么些天不见,宇文曜有没有想自己了为着这么点小事,还,一脸的不痛快,难道我是灾星吗?也不知道跟我打个招呼。
“崔大人。”
崔璟成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后面的李昭晏便叫住了他。
“参见晋王殿下。”
“父皇还未颁旨,崔大人还是称呼我为三殿下吧。”
“是,三殿下有何吩咐?”
“父皇要见我们?”
“臣的确是是领了圣上的口谕,来宣二位殿下入宫的。”
“可我昨天才见了父皇,他···宫里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崔璟成眯着眼睛笑了一声,不太正经地回答了李昭晏的问题:“可昨日殿下不是还没有遇刺吗?今日不一样了。”
李昭晏和李昭义面面相觑,这句话的意思像是在说,父皇知道要杀他们的凶手是谁,而且太白行宫附近这么多高手聚集,也说明了父皇早就知道会有这场暗杀行动。
我们还是鱼饵!
李昭晏当然有些不悦,昨日之后,他已然以为父皇将他当作了心中至宝,像对待母妃那样对待自己,可为何?
难道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舅舅,请吧。”
李昭义不想再继续留在这里,他还从未受到过这样的惊吓,只想赶紧逃离这里为好。
作为太子,他没有像他的父皇那样,少年征战四方,久练于沙场之上,常年在东宫养尊处优地生活,让他对这些东西很是害怕。
即便是这段时间风雨颇多,他也未受到一点波折,早早地便被安排出了城,在太白行宫过起了逍遥日子。
所以今天这样的场面,足以他记一辈子了。
“太子殿下请,三殿下请。”
崔璟成立于廊下,恭恭敬敬地送走了两人,看着他们俩上了马,紧随其后的就是崔璟郅了。
目光交汇间,崔璟郅看到了他的不耐烦,他也很识趣,自己就跑了下来,直直地就上了马,跟着李昭晏赶紧就跑了。
宇文曜觉得甚是好笑,就算是在内衙,手底下那些人再怎么怕他,也不好像崔璟郅这个样子,他见了崔璟成,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一溜烟就不见人影了。
崔璟成带来的人马,还有内衙的高手都纷纷跟在了李昭晏他们后边,倒是崔璟成这个指挥的,倒是一点不着急,在后面站着看他们离去,没有要动身的意思。
“怎么,副使大人官威耍完了,怎么不走?”
崔璟成一改刚才傲慢不逊的态度,变得和缓了起来,转眼笑眯眯地看着宇文曜:“你回来了怎么昨晚不进城?我还以为你还在洛州呢。”
“探子没告诉你我已经出发了吗?”
“你明知故问,洛州就剩下一个残兵了,我怎么会知道。”
崔璟成这话说得,倒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在里头呢。
“赶紧滚,别耽误我干正事!”
宇文曜毫不客气,现下又没有别人,他也是直来直去跟崔璟辞说起话来了。
“跟我回家吧,咱们多久没见了,我爹跟那个烦人精都不在家,咱们···”
崔璟辞刚想上去抱住了,宇文曜却一把躲开了,很不耐烦。
“你杀了我的证人,还想上我,没门!”
“这回让你来,弥补一下你。”
崔璟辞软和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宇文曜似乎依旧不为所动,一点没有要多看他两眼的意思。
“你知道内情,怎么不告诉我,我像个二傻子一样,在山上等了一晚上,你逗我玩呢!”
“我知道的,那都是圣上今早一早告诉我的,我要是知道你昨天一个人独守空房,在山上冷了一夜,说什么我也要来找你啊。”
宇文曜听着他的这一番说辞,似乎终于有点松动了。眼眸下垂,睡意朦胧地看着崔璟成,一把扶住了他的肩。
“我困了,你自己进宫去交代吧,我要回去歇会了。”
刚想走,崔璟成却在后面一把拉住了他,将他拽了回去,搂进了怀里。
“怎么,这么久没见我了,不想我吗?”
“想你个大头鬼,我在洛州逍遥快活着呢,还想你个老东西干什么!”
“是吗,是哪些不要命的小妖精勾引你了,告诉我,我看看怎么收拾他们!”
说着,崔璟成用力地往前顶了一下,宇文曜察觉到了他下身的力气,脸不自觉地就红了起来。
“放开,这是在外面,你不要命了!要是圣上知道了,咱们俩都玩了!”
“怕什么,我看谁敢说半个字出去!宝贝,山上有间小屋,咱们去山上吧?”
崔璟成一直在他耳边吹风,宇文曜不禁耳朵痒痒了,心里也跟着痒痒了起来。他拽住崔璟成环抱着自己的手,得意地回头亲了他一口。
“那可是殿下的地盘,你也敢?”
宇文曜故意挑衅他道。
“敢!当然敢了!我不仅敢,我还要···”
说着,借着手上的那股劲,崔璟成就在宇文曜的腰肢上狠狠地掐了一把。
“说大话可是要被惩罚的哟,老东西,看谁弄得死谁!”
“哈哈哈哈哈哈,你也差不多了,也快成个老东西了,咱们俩谁也别嫌弃谁。再说了,除了我,谁还能不嫌弃你这些怪异的癖好呢?嗯?”
两相争锋间,崔璟成和宇文曜都心照不宣地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来,看着面对面的那个跟自己相伴了这么多年的人,除了日常的拌嘴以外,就只剩下满满的爱和包容了。
上山的路不是很好走,但宇文曜却依旧是健步如飞,看得他身后的崔璟成那叫一个乐呵啊,忍不住地停下脚步,望着前头着急忙慌的他,就笑了出来。
“哎哟哟,你等等,急什么!”
“不是你说的吗,要快点的,现在怎么着,不想要了?耍我呢!”
宇文曜也有些累了,扶着膝盖,喘着大气,低着头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崔璟成,有些不耐烦了起来。刚刚明明是你非拉着我来的,现在倒好,怎么看着我倒是更像那个急不可耐的人了呢?
“是是是,是我说的,可我也没你那么年轻啊,我老了嘛,你就不能等等我吗?”
“老什么老,我看你在床上叫唤的时候,可是起劲得很呢!赶紧的,小爷我要憋不住了!”
“哈哈哈哈哈,原来某些人也没有在洛州找些什么小郎君消遣消遣嘛,看来憋挺久了吧?”
崔璟成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跑到了宇文曜身边去,凑近到了他身边,低声嘲笑他道。
两人也不着急了,慢慢地移动着步子,看着已经快到眼前的山间小屋,两人边说边走了起来。
“看来咱们的副使大人以前去洛州的时候,得了洛州官员的不少好处嘛,这里边是不是就有些个什么被送到你床上的小郎君啊?谁送的啊,我怎么没听说过呢?”
看着宇文曜那好似拈酸吃醋的模样,崔璟成再次忍不住地笑了出来,手搭着他的肩,一边安慰,一边解释:“我能干什么,洛州那是你的地盘,我做过什么你不是一清二楚吗?再说了,谁那么不长眼,给我送美人啊,我这么义正言辞的一个人,肯定是直接就给当场拒绝了呀,哪里还会干别的什么呢。”
宇文曜倒也不是真的担心这个,但是听着崔璟成这样耐心的解释,他还是傲娇地笑了两声,回头就勾了勾崔璟成那一脸谄媚的小脸蛋子,又飞步往小屋那边走去了。
现在正在匆匆赶回宫里的李昭晏要是知道,太白行宫后面的山上,那个自己曾经和崔璟郅一起温存过的小院里,正在发生这样不堪入目的一幕,他肯定会羞得再也不去那里的,即便是他跟崔璟郅也曾在那里来过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