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就这样冷冰冰却又活生生地站在了他们面前,两人甚至不用对话,不用任何眼神交流,就知道对方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了。
三人面面相觑,站立在走廊转角,好久好久,终于,还是何昶回屋,才帮他们打破这寂静的僵局。
“林大人?你怎么自己上来了?我还以为殿下休息了呢,原来是林大人来找殿下了呀。”
说完,良久之后,林楼辅这才慢慢开口道:“参见殿下,京都一别,咱们也月余未见了,殿下好吗?”
这看似是问候的话,落到了李昭晏耳朵里,却像是**裸的当面挑衅一样。他不敢正面回答,只能握着崔璟郅的手,紧紧地捏了一把。
“我,很好,扬州风物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每样东西我看着都很新奇。倒是林大人,怎么也来了这扬州城了?京都那边,父皇还好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换了个地方的缘故,今天的林楼辅看上去,似乎没有在京都时候的那股凌厉了。李昭晏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自己久醉温柔乡,警惕性变低了,还是林楼辅出了京都就换了副嘴脸了。
“圣上一切安好,京都无事,倒是扬州···”
他依旧端着架子,逗着面前这两个小孩。
“扬州怎么了?”
果然,孩子就是孩子,一钓就上钩了,刚刚还一脸义正言辞呢,现在就眼巴巴地贴过来了。
林楼辅看见眼前这两个装作成熟模样的小孩子,顿时笑出了声来,给在场的几人都看呆了,他们似乎都从来没有见林楼辅笑过。
“无事,与殿下无关,殿下放心。”
话到一半时,林楼辅还抬眼看了一眼李昭晏,像是有什么话要单独跟他说一样,但最终,他还是没有开口,只交代了两句,便被何昶给请下楼了。
转身要走的时候,李昭晏从后面拉过了何昶,将他拽到了墙角,两人瞬间就围了过来,一起直勾勾地盯着他。
“殿下,公子,这是何意呀?我还得赶紧下去招呼着呢。”
“先别急,”李昭晏再次拦住了他的去路,“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何昶两边相看一眼,最后将目光定在了李昭晏身上,有些警惕地问道:“殿下,我可不玩这个啊!我····我···”
“你说什么呢!”
崔璟郅立马意识到了,看来是他们给人家整误会了,赶紧就撇清了是那种事的关系。
“哦哦,这样啊,那你们说,我听着,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告诉殿下,毕竟以后还要跟着殿下混的嘛。”
何昶立马又恢复了刚刚那一脸的谄媚样儿,贴到了李昭晏面前去。
“我就是想问问你,你为什么对林楼辅那么客气?”
李昭晏的话让何昶立即警觉起来,但又没有表现得过于明显,只是顿了顿,才缓缓回答道:“林大人德高望重的,圣上对他很是信任,我们当然要对人家客气点了。内衙是为圣上平事的,不是出去惹事的,人家好好的,我干嘛不对人家好点?”
何昶的话让李昭晏和崔璟郅都哑口无言,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应对的话。何昶见两人是这样的表情,心里别提多得意了,但眼神中依旧表露的是疑惑和不解,丝毫没有让他们看出嘲笑的意思。
“算了算了,你先下去吧。哎,对了,他来是干什么的,这你总知道吧?”
“哦,林大人是带了圣旨来的,还有一个人呢。”
“什么人?”
“李孝。”
“谁?”
“舒孝啊,殿下不是见过他吗?圣上下旨,改回原姓,现在他姓李了,是殿下的堂兄了呢。”
说完,何昶便蹦蹦跳跳地下楼去了,留下崔璟郅和李昭晏在原地呆若木鸡,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看来是真的来了,舒孝真的到江南来了。”
“圣上这是打算拿着舒孝的脸面,来充当江南士族的门面了呀。这么多年了,江南士族一直按兵不动,一则是他们不敢跟朝廷正面对抗,二则,圣上手段老辣,雷厉风行,也实在是没有给他们机会。现在好了,借着舒孝的事,全了两方的颜面,既顾全了这些年江南受到的委屈,又不至于让朝堂往江南增兵以至边防空虚。”
“我倒是想···父皇知不知道···”
李昭晏不知道该怎么说这话,所以即便是话到嘴边了,他也还是憋了回去。
“晏儿是担心,圣上受到了蒙蔽,对江南放松警惕,没有察觉他们的阴谋吧?”
“会吗?父皇是知道的吧?”
那些李昭晏不想说的话,崔璟郅都会一一帮他说出口,不会让他为难的。
“圣上英明,要是真的不知道江南士族的那点心思,那大可以派季安这样的礼部官员来,何必让林楼辅亲自来一趟呢?”
崔璟郅的话瞬间点醒了李昭晏,他转过头去,看着崔璟郅,狠狠地亲了一口,欢呼道:“阿郅最聪明了!”
“夫人忧心,我就难受,能为夫人解难,是我的荣幸。”
对于崔璟郅的话,李昭晏也只是一脸傲娇地瞅了他两眼,便没有再说什么了。自从到了扬州以后,崔璟郅老是这样叫他,他都习惯了。
或许是在京都受了委屈,不敢发泄吧,所以一到扬州,他就本性暴露了,天天贴着李昭晏叫他夫人。
“咱们下楼去看看吧,好戏可都在下头呢。万一魁听那个爱凑热闹的回来了的话,我也好找他聊聊。”
说着,两人就下了楼,本来是满怀期待的,可下楼以后瞧见的景象,却让两人当场傻眼。
原本热闹无比的品仙阁,此时已经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官兵给团团围住了,而刚刚下了楼的林楼辅,正坐在大厅中间的座位上,看着李昭晏来的方向,像是在等他。
“殿下,过来坐坐吧。”
“林···林大人,这是何意?”
李昭晏有些迟疑,但还是坐了过去,此时此刻,整个品仙阁,也只有林楼辅面前还尚有一丝空间让他容身了。
“无事,就是到了江南,听说这里匪患四起,差点威胁了殿下的安危。出京都时,我向圣上讨要了一百禁军,跟着我来了江南,如今正好,护卫殿下。”
李昭晏看了看四周这些军士,确实是不像扬州军,更像是训练有素的禁军。只不过林楼辅一介官员,只是外出宣旨而已,父皇竟然让他带来近百人的禁军来,这是何意呢?是怕江南生变,还是只是给他壮壮声势呢?
“你这样会吓到老百姓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品仙阁出什么事了呢,人家生意还怎么做?”
“殿下倒是体恤爱民嘛,不过,圣上给殿下的信,殿下可看了?”
“看了。”
李昭晏有些畏手畏脚地坐到了他旁边,有些心虚不敢看他,不知道他这个时候又问起陈家之事是为何。
“陈生南,殿下见了吧?”
李昭晏也只是点了点头。
“他还有一个女儿在世,就是这品仙阁的老板玉姐,殿下也知道吧?”
李昭晏虽然惊讶,但依旧装作镇定,还是只点了点头回应。
“既然殿下已经知道了,那就应该明白,我此行,不仅是为了宣告江南,河间王之子重回宗庙,而且还要告诉江南百姓,只有朝廷,只有圣上,才能保他们安康,而不是这些宵小之辈。不过一个品仙阁而已,没了可以再建,名声坏了可以换人再做,有什么大不了的。陈生南这些年借着他女儿的由头,在江南四处收拢势力,与其说这里是一处酒楼,不如说,这里是陈生南拉拢人心的庇护所!圣上在京都也早就有所耳闻了,只是一直没有发作罢了。再加上这些年百彼办事得力,为圣上排忧解难,所以这才留了陈生南和他身边这些东西在扬州为非作歹!”
林楼辅说得义正言辞,似乎对于处置这件事,他是禀了上意来的,再加上一排排站列着的禁军,就更难不叫人胆战心惊,有所怀疑了。
正当李昭晏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林楼辅这咄咄逼人的气势时,舒孝,从品仙阁那后院后头转回来了,一进屋就瞧见了下了楼的李昭晏。
“殿下,崔公子,别来无恙。”
这次见到的舒孝,明显开朗灵动多了,上次见他,还是在南山寺下的时候。那时候他灰头土脸,偎在舒缅怀里痛哭的样子,至今还留在两人心里。如今江南再聚,没想到,他已经改头换面了,而且现在也不能叫他舒孝了,该称呼他李孝。
“兄长安,好久不见。”
李昭晏率先传达出善意,舒孝愣在原地,先是有些慌乱,但随后,他便调整了一下自己,还是笑着脸朝着李昭晏走了过来。
“我可当不起殿下一句兄长,殿下还是直呼其名的好。”
“那我该叫你舒孝,还是李孝呢?”
这下倒更是让舒孝为难了起来,他也只能转头看向林楼辅,此时林楼辅也起身来到了众人身边,向他们传达了圣上的意思。
“圣上命我此来,就是为了立南安王以镇江南之事,如今,诏书已下,南安王殿下即将入主扬州。以后,殿下和他就是一家人了,自然应该亲近些。”
“南安王?”
听着林楼辅的话,李昭晏倒不是嫉妒或者是不满,父皇在给他封爵之后,竟然又给一个名声不正之人的儿子以高位,更让他不安的是,林楼辅说这话时的语气,依旧傲慢。尽管两位王爵立于他的面前,他也依旧面色不改,从容自若地说着自己想说的话。
“圣上此意,是想拉拢这些年一直被排除在中央势力之外的江南诸部。出兵支然时,圣上本想以江南富庶之财取用,以赈济前线,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应该叫江南势力再在此时掺和进北方战事里头,所以才同意了太子所言,征调洛州赋税。可此法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江南既为我朝疆土,就该为国出力,如今时机已至,正是收拢江南的好时机。”
说着,林楼辅还看向了一旁的舒孝,舒孝也适时地在这个时候连声谦虚,两人就这样在你来我往中,相互恭维了起来。
此时李昭晏也才将将看明白了,原来这个舒孝竟然还有如此深的心思,这种时候,还能安然接受朝廷的委派,和林楼辅这样的老狐狸谈笑风生,这绝不是一个为傀儡多年的小辈可以有的表现的。
言谈间,林楼辅也看出了李昭晏内心的极度不安,不管是来源于他亲自造访扬州,还是他带来的这个人,林楼辅都心知肚明,今夜,李昭晏注定无眠。
其实出京都之前,他便和自己的女儿见过一面,父女两人多年之后终于又当面讲起了自己的心绪。可真的当他再见到已经身居王位的李昭晏时,蓬勃的野心还是再度躁动起来。
殿下呀殿下,我还能再最后推你一把,要是此事再不成,恐怕连圣上也再难容我了,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殿下,南安王初来扬州,对此地颇为陌生,所以,解决扬州老牌士族势力的事,还是交由殿下统领吧。”
“什么?”
李昭晏看他盯着自己半天,结果就说出了一句这样的话来,顿时心生警觉,并且本能地想要拒绝于他。但奈何敌众我寡,而且他身边这些还都是内衙部众,说不定还都为林楼辅马首是瞻,自己要是跟他翻脸,恐怕也没什么胜算,所以也只能先隐忍不发。
“圣上的意思是,江南士族,尤其是陈家,当然了,还有越家,要是这些老族,肯配合朝廷,接管江南大小要务,咱们就以礼待人,如若不然,朝廷的亲兵,也会将他们带回京都,受审问押。”
“林大人是想在江南大动兵马吗?这···这难道也是父皇的意思?”
林楼辅就知道他会是这样的反应,便踱着步,走到了一旁去,还示意李昭晏跟过去,像是有悄悄话要单独跟他说一样。
李昭晏回望了一眼崔璟郅,在得到了他肯定的眼神之后,李昭晏也蹑手蹑脚地跟到了他的身边去。
林楼辅这时候遣散四周的禁军,只留下他和李昭晏两人,这才说道:“这当然是朝廷的意思,也是圣上的意思。不过此计若出,江南必乱,这时候就需要一个稳住民心,德高望重者出面,安抚江南士族。圣上原本是想让舒孝来当此大任的,但我临行前力劝圣上,先将此事交付于你,要是事情有变,再拿舒孝挡枪。届时,殿下于江南、洛州一带皆获民心,便可众望所归。”
“你···你什么意思?你不会还想着···”
李昭晏顿时大感惊异,看着林楼辅胸有成竹的样子,就忍不住地想后退两步。
但此时的林楼辅像是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一样,不再咄咄逼人,而是开始轻言细语地哄骗起了李昭晏来:“殿下,圣上乃是一国之君,天下之主,他又怎么会希望天下大乱,诸王杀虐呢?圣上的意思是,与其将权力交给士族,不如握在亲王手中,蜀中的广义候是如此,将来要出镇中原的义安王也是如此,当然,殿下也该得到此等待遇。但若你前去晋州,那里离义安王的势力过近,不如江南偏安一方来得好啊。圣上明察秋毫,自然是是要为你们做好万全准备的,如今万事俱备,只要殿下站出来,对江南士族略加拉拢,便可助朝廷、帮圣上平此大患!”
李昭晏虽然站在迷雾中,看不清时局,但他还是知道轻重的,这种事,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出镇江南?就算是父皇同意了,将来大哥登基,也还是会慢慢清楚他们这些诸王势力的,自己又何必在这个已经万事安定的时候,去搅浑这滩水呢?再者说,按照林楼辅无利不起早的性子,他会不对其他事有什么想法吗?既然已经助推自己到了这个地步了,那以后也肯定会再逼自己一把,将自己拉出去,站到更高的位置上去。
李昭晏不傻,即便是傻,也不蠢!他当然不会轻易相信林楼辅的。
林楼辅也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在李昭晏看来,都是阴谋诡计,故而,在他犹豫不决,不敢开口回应自己的时候,林楼辅再度说话,讲起了离开京都之前,见如妃的那一幕。
“晏儿,外祖年事已高,已在天命之年了,出发前你母亲来见了我,说我不该向圣上进言,把你再推向风口浪尖。我想解释,但我知道,我们父女,终究离心了,我说什么,她都不愿意再相信。可是晏儿,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再无别的亲人了,我隐忍,我奋进,我筹谋,都是为了我这个女儿,还有她唯一的儿子!我有什么错?”
说着,林楼辅愈发激动,甚至一度要逼近到李昭晏身前来了。这一幕看得不远处的崔璟郅心惊不断,抬腿就想过来带走李昭晏,但奈何禁军的威势,他也不敢贸然上前。
李昭晏也甚为疑惑,什么时候林楼辅对自己有如此亲昵的称呼了?晏儿?母亲?唯一的女儿,自己的亲人?这些都让李昭晏对眼前这个确实是看起来年事已高的权臣,有了些不一样的看法。
“你是王爷,是皇子,是皇帝的儿子,更是我林楼辅唯一孩儿的子嗣!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为何这些年我一直屈居人下,为何我的女儿也要拱手让出皇后之位?我的孙儿,也不能坐上太子之位?那时候明明是我,明明是我和崔元宗一起谋事的!”
说道这里,估计是林楼辅自己也发觉自己现在过于疯魔了,赶紧就闭上了嘴,看向了四周,大家的目光无一不是聚向他这里。
他也只能放缓了心态,降低了声调,对着李昭晏轻言劝导道:“殿下,晏儿,我的好孙儿!我这辈子,从未登上过权力高峰,你的母亲,也从未做得这天下之母的位置,现在只有你,有这样的机会!我已经为你铺好了路,圣上也默许了,你为什么就不肯往前走一步呢?”
“父皇默许?父皇许诺了你什么?”
李昭晏不敢确定这是不是林楼辅的计谋之一,便直接了当地开口问道。他也必须要问个清楚,因为这关系到了他的生计,他的未来。
“圣上见你已经离开京都,便去了东宫,准备安抚安抚太子的情绪。却没成想,在东宫见到了太子手捧一宫人画像,嘴里痴言痴语。圣上上前,准备瞧瞧太子的情况,却没曾想,那画上之人,与你十分相似!”
“什···什么?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
面对李昭晏的疑问,林楼辅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说着自己的话:“圣上当即叫来了内衙副使崔璟成,询问了他那天到东宫提人的经过。崔璟成支支吾吾,不敢承认,那天他见到的人,也就是太子的那个宠臣,真的跟你极其相似。圣上便责问了东宫的宫人,问了个结果。”
“什么···什么结果?”
李昭晏此时已经感受到了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了。
“东宫宫人说,他们确实是见过那个人,但是因为你不常去东宫露脸,所以倒是很多人反而不认识你。那天太子下聘,你去了,所以有人认了出来,那人跟你长得很像。”
林楼辅说完,便瞥向了一旁发愣的李昭晏,没有多言,只是那样盯着他看。李昭晏本来是要顺着他的思路,开始在心里构想,那个人,到底跟自己长得有多像。可回过头来,崔璟郅轻唤了他一声,李昭晏便立马清醒过来,看着林楼辅就准备质问他。
“我哥的宠臣自然是貌美的,当然了,我也不差。世间美好者,多有相似,为什么一定要说他跟我很像?再说了,他跟我就算是像,那跟你的野心和计划,又有什么关系呢?”
林楼辅很是满意,开心地笑了出来,这次是真的发自内心地笑了,他的笑声很是爽朗,跟之前很多时候的冷笑,还是很不一样的。
“你笑什么?”
“我笑啊,殿下长大了,出发前你母亲还跟我说了,说咱们家的晏儿长大了,不会再任人摆布,随便相信别人的话了。起初我不信,现在看来,是真的,知子莫若母啊。”
说完,林楼辅还转头看向了在一旁焦急等待的崔璟郅。
他走到李昭晏身边,看着崔璟郅,慢慢地伏到他耳边说道:“殿下若是需要倚靠的话,太子,可是一个比崔家这小子更靠谱的存在。”
刚听这话的李昭晏还没反应过来,但想了想,一下子就从林楼辅身边炸开了,怒视着他说不出话来。
“你···你什么意思!别瞎说!”
“哈哈哈哈哈哈,殿下,玩笑话而已,殿下在扬州待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是如此紧绷呢?不该放松点了吗?”
“我无法放松,尤其是你还来了,我就更难受了。”
李昭晏只是抱怨两句的话,传到林楼辅耳朵里,却像是祖孙之间亲昵的小撒娇一样,他看着李昭晏的眼神,也更加温和了起来。
要是没见女儿的话,自己这一趟来,想干点什么还真说不定了。不过既然答应她了,就不能再叫她伤心忧虑,更不能叫小孙儿难堪了。
“殿下放心,我来扬州是真的有正事的,而且是关乎圣上和朝廷安危的大事!殿下现在身在扬州,也不得不入这个局了,不过殿下放心,有危险和有顾虑的事,我不会让殿下涉足的,殿下也不用那么紧张了。”
“我···我还是想问问,你···到底为什么说,我和那个人长得像?”
这个问题对于李昭晏而言,颇为难以启齿,他甚至在问这话的时候,都不敢看向林楼辅的眼睛,只能低着头扣着手低声问道。
“不是我说的,是圣上说的,宫人们在内院服侍的,和在外头服侍的不一样,也就是说,东宫的宫人见过你的,和见过那个人的,不是同一批人。可将他们口述的两张画像放在一起的时候,圣上一眼就看出了那是···你!”
“好了,我知道了。”
林楼辅本来还想再说说详情,但李昭晏却不想再听下去,转身就要朝着崔璟郅那边走去。可刚抬脚,李昭晏就又返回了回来,继续没什么底气地质问着他:“除了你和父皇,还有谁知道?”
“殿下这是在担心什么?”林楼辅故意调侃了他两句,“放心,圣上不会让这件事外传的,除了我和崔元宗,其他人···没有其他人知道了,殿下要是需要保密的话,回京之后,大可以自己去向太子求告,请求杀了东宫的宫人平息谣言。”
“谣言?你不是说无人知晓吗?为何还要平息谣言?难不成林大人还做好了第二手准备?打算在个热闹人多的时候,一不小心将这件事说漏嘴?”
李昭晏的质问没有让林楼辅感到害怕或者是心虚,相反,他还放声笑了出来:“看来殿下对未知的风险,已经有了很强的戒备心和应对策略了,那我就放心了。”
“我该不放心了!”
一边愤愤不平,李昭晏一边就赶紧抬脚往崔璟郅他们那边跑去,生怕跑慢了会再在林楼辅嘴里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但是与此同时,他自己也开始陷入了回忆,慢慢地开始回想自己跟大哥这些年,尤其是这段时间的相处,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最先被回想起来的,就是那天在太白行宫,自己偶遇了醉酒的大哥。那天他拉着自己说了好多有的没的的东西,一个劲地靠在自己身上,说···他还说了些什么来着?
李昭晏边走边想,不知道是自己内心不愿意回忆,还是本来自己记性就差,这个时候愣是一点想不起来了。
“晏儿,他没吓唬你吧?”
他一回来,崔璟郅就赶紧拽住他紧张地问了起来。
“没事,他就是出发前见过我母妃了,跟我说两句母妃交代的话。”
“你还好吧?”
话是这样说,但李昭晏的表情透露出来的意思,崔璟郅那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没事,你先回去···哦,对了,魁听!我还要去找他呢!怎么给忘了!”
刚要拽着崔璟郅回房间的李昭晏一下子想了起来,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呢,赶紧就拔腿往楼外跑去。
结果一出来,就遇到了等在外头的百彼和阴回、道安他们。
“你们怎么在这儿?”
“您看里头像是有我们容身之所的样子吗?我们可干不出何昶、以牧那种事来!”
“对了,魁听呢,找到了吗?”
说回正事,李昭晏还是更关心此时此刻魁听的状况的。
“找是找到了,就是···他不愿意回来,还说,内衙要是想要他的命,尽管去取,他就在那里等着。”
负责找人的道安,这个时候接话道。
“那他在哪儿等着呢?”
道安指了指自己身后那条街,示意李昭晏,魁听就藏在那里。
“这么近?”
“是,他没走远,本来想出城的,结果在城门口遇见了进城的林大人和那批禁军,他怕殿下有危险,所以就又折返回来了。”
道安说的时候,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没想到魁听这样的角色,还有如此柔情的时候,真是少见呐。
李昭晏也摇了摇头,叫上跟过来的崔璟郅,两人直奔河对岸的那条街而去。
边走还边说呢,待会要怎么逗弄逗弄这位嘴硬心软的魁听大人。
“哟,这黑不溜秋的,这巷子里不会有人吧?哎哟喂,真是吓死人了,这里面不会还有一位英明神武、姿容绝色、武功超群的大侠在里头吧?”
崔璟郅故意到不能再故意地向那条漆黑的巷子里喊话道,便说还边捂着嘴笑,但似乎,并没有引起什么响动,难道魁听已经离开了。
二人眼神一交流,便动身往巷子里头走了两步,边走还边呼喊着魁听的名字,像两个阴魂不散的幽灵一般。
可已经走进去了好远,却还是没瞧见任何人影,两人便打起了退堂鼓。刚回身过去准备离开,魁听就站到了他俩身后,一言不发,一点声音也没有!
“啊!”
两人顿时惊呼,尤其是崔璟郅,站在后头差点被吓得没站稳。
“干什么,没事嚎什么嚎!搅扰了小爷我的清梦了,我的**一刻值千金,你们赔我!”
“哟,魁听大人,怎么着,师父给你托梦了?”
崔璟郅拍了拍身上的灰,就开始嘲笑起了他来。
“闭嘴吧你,要你在这说风凉话!”
崔璟郅是闭嘴了,可接下来就变成了三人站在一条狭小的小巷子里,无话可说,鸦雀无声。
“魁听,我···抱歉,我不该那样说你的,我郑重地跟你道个歉,希望你不计前嫌,跟我回去吧。”
“是吗,殿下下午说那话的时候,可是相当义正言辞呢。我都在人前跑了,现在回去,岂不是很没面子?”
见他言语之间已经开始松动,李昭晏便立马凑近过去,贴到了他身后,用着自己平时不擅长的语气撒娇道:“那魁听大人还想怎么样嘛,你说,说出来我做还不行吗?”
魁听那一身汗毛都被他给说得立了起来,赶紧就拍了拍身上,离得他远了些。
“好了好了,殿下能来,心意就已经到了,我也不是什么喜欢使小性子的人,回去就回去。不过,你以后要是再这样说我,我就隐遁山林,再也不出现了,让你们还有内衙,一个人都找不见我!”
“好好好,哎不对,内衙怎么能损失你这样一员大将呢?绝对不行啊,你可不能归隐啊!”
“是啊是啊,咱们魁听大人可以叱咤北境六州,要是没有你,谁能镇得住北境那帮阴魂厉鬼呢,你说是吧?”
崔璟郅见状也赶紧跟上来谄媚道,两人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连哄带骗、连吹带挠地将人给拽了回去。魁听听着他俩好久不说的恭维话,顿时也喜笑颜开起来,现在自己回去的台阶也找到了,还有什么理由赖在外头呢?毕竟要是真的被内衙知道了的话···他们的手段不就是自己对付别人的手段吗?还是省省吧。
这一闹,刚刚还在被林楼辅影响情绪李昭晏也顿时高涨了起来,将那些烦心事全都抛诸脑后了。
烟雨任逍遥,与乐得自在!管他三七二十一的,反正现在自己也不回京都去,怕什么!
可屋内的林楼辅好像也是要在这里住下的意思,直到李昭晏找了魁听回去,他也依旧没有离开,院外的护卫也一个没少。现在天黑了,老百姓回去得早也就算了,要是明天一早起来看见品仙阁外头是这个阵仗的话,肯定会人心惶惶的。
李昭晏也是叹了口气,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去找了林楼辅,要跟他说说这件事。即便自己跟这个玉姐相识不久,也没什么交情,但毕竟这里是扬州,林楼辅就算是奉旨而来,想给扬州各族一个下马威,也还是该收敛些。而且自己也身处于此,要是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知晓了再一乱传,这祸事还得自己来扛。
“林大人呢?”
四处看了一圈没找见他人,李昭晏便找到随行的禁军护卫长问了起来。
“林大人说出去散心去了,叫我们别跟着,所以我们也不知道大人去了何处。”
李昭晏左看看右看看,见也确实是找不到他,便想着回去睡了。可刚要上楼,他猛然间回想起了自己还小的时候,母亲讲过的,她小时候跟着她父亲在扬州一带住过一段时间,那是她外祖母家的老宅。
李昭晏便立马找来了魁听他们,想让他去打听打听。可李昭晏一是想不起来具体地方,二是又叫不出老夫人的家中之人姓名,自然是入大海捞针一般了。
但他还是凭着回忆,跟百彼描述了一下自己当年从母亲那里听来的故事。
扬州城,烟花落,女子娇俏亭中坐。读书人,门前过,两相心动从此刻。
这是小时候李昭晏最常听母亲给自己讲起的私房话,大多都是林楼辅和夫人相遇相知的故事。他身为皇子,平时知道的,都是些治国之策,要不就是学习先贤品德,这种事于小时候的他而言,简直就是如先生准假一般的难得享受,所以每次母亲说起,他都会认认真真地听。
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在听过林楼辅那么多的浪漫故事之后,多年之后再见林楼辅,李昭晏的第一感觉不是向往,不是崇拜,而是一种透彻心扉的害怕和畏惧。
但不管怎么样,林楼辅在小时候的李昭晏眼里,至少在母亲的故事里,是一个励志上进、温文尔雅、恩怨分明、嫉恶如仇的人,至少不是现在这样,自己一见到他就害怕。
李昭晏一边讲起以前的故事,一边自己在心里慢慢回味着。听着听着,百彼也大概猜出了林楼辅岳丈家在扬州城的哪一带,便给李昭晏指路带了他过去。
“那边应该是以前的老街,二十年了,早破落了,林大人要是去了那边,应该挺好找的。”
“是吗?”
听着百彼的话,李昭晏还有些不解,这扬州城看着如此繁华,应该也是到处人来人往的呀。
“殿下来了以后,瞧见的都是现在繁华的扬州城,那边的老城您没去过,所以没见识过。你们南下的时候经过了南州的吧,那边可是比南州城还破败的地方。”
“南州城我们倒是没进去,那几天连续晴天,我们光顾着赶路了。不过这扬州老城为什么破败了呀,官府没想过重修吗?”
这个问题百彼也回答不上来,他只知道,扬州城内有一条明显的分界线,一老一新,一贱一贵,一穷一富,即便是没有城墙堵住,大家也像是约定俗成一样地认为,这边才是真正的扬州城。
而在去那里的路上的李昭晏,也明显在心里感觉到了,林楼辅去那里不只是为了缅怀和追忆,更像是去耀武扬威的。即便李昭晏什么都还不知道,但他像是很了解林楼辅这个人一样,能跟他心有灵犀一般,觉察着他的心思。
此来扬州,绝不是像他说的那样,仅仅只是奉旨而来,提调扬州事务而已。父皇也绝不会为了这么一件事,而在扬州城里大动干戈,这背后,肯定有自己不了解的内情。
但想来,这件事肯定是少不了内衙的安排的,要是崔璟郅能给家里修书一封,说不定他那个好哥哥会看在他离家多日的情面上,跟他透露一二。但只要再一转眼想起崔璟郅见他如老鼠见猫一样的神情时,李昭晏就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还笑,阴森森的,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越走人越稀,崔璟郅已经开始害怕起来了,没想到这个时候李昭晏还有心情笑。
“我就是在想,要是你哥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会不会跑过来踢你一脚呢?”
“他?他只会觉得跟我站在一起,丢他的脸,然后离我远远的,怎么可能搭理我!”
“也是哦。”
李昭晏一边偷笑着应承他的话,一边赶紧拔腿往前跑去,生怕这小子反应过来了,要跟自己要个说法。